他随意应付了几句,对她说:“不用,我大约知道她去了哪里。”
乐瑶心中莫名有些不踏实,她没说话,温漾和其他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再次对她说:“别担心。”他语气柔和极了,跟和其他人说话时的严肃截然不同,“相信我,我不会同样的错误犯两次。”
乐瑶还是没说话,但轻轻“嗯”了一声。
电话很快就被挂断了。坐在头等舱休息室里,乐瑶将渔夫帽的帽檐压低,想到温柔被温漾找到之后会闹什么说什么,饶是答应了要相信他,她还是有点不安。
要和婆婆抢男人,心里真是充满了怪异感。
这边温漾倒没那么多时间想别的,他也并不担心温柔的安危。虽然她精神状态不稳定,但到底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总不会出什么大事。再者,他是真能猜到她去了哪里,又或者说他早就料到她会有失踪这一天,上了车就果断报给司机一个地址。
他报地址的时候,嘴角甚至还挂着笑。
关樾坐在他旁边,看见他这个笑属实有些毛毛的。
“温总,您不用担心……”他本来想安慰一下温漾,不让他笑得那么吓人,但温漾仅仅一个慢条斯理的眼神就轻飘飘打断了他。
关樾很快就意识到,温漾并不是担心才笑得那么诡异,他很可能是在憋着什么大招儿。
关樾再次特别庆幸自己始终如一地站在温漾的战线上,毕竟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能设计的人,对付起毫无干系的商业对手来,绝对更加恐怖,也更不可能会输。
车子行驶得很快,约莫一个半小时后,停在了江城五环附近一所普普通通的小区。
关樾有些惊讶,下了车走到温漾身边,低声问:“温夫人在这儿?”
这小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温柔那种人间富贵花的风格,她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温漾没回答,只是直接往里走,脚步平稳,不疾不徐。关樾跟在他身边,被他的沉稳感染,也不再担心温柔的安全了。
他们很快走到一栋楼下,温漾没直接上去,他在楼下站着,仰头往上看,二十几层的建筑,他眯眼瞧着最高处的方向,关樾顺着看了看,忍不住再次开口了。
“温夫人不会是在顶楼想做傻事吧?”
温漾收回目光望向关樾,有点忍无可忍道:“你可以闭嘴了。”
关樾在嘴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绝对不再多嘴,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委屈,老板自己做事惹人误会,还不跟人解释,他胡思乱想也正常啊?
好在温漾很快就不停留了,他迈开步子走进去,进了电梯非常精准地按下一个楼层。关樾跟着他一路上升,走出电梯门时,一抬眼就看见了神色凄惶脸色苍白的温柔。
要不是这会儿场合不合适,关樾真想给温漾鼓个掌——老板真是料事如神啊。
温柔也注意到了电梯里下来的人,她眼中本来含着希冀,但在看到是他们之后希冀瞬间就散了。略停顿了一下,她眼底汇聚起复杂的情绪,她眼睛红红地盯着温漾,张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温漾走过去,在距离她半米的地方停下,双手抄兜,淡笑着说,“你知道你把董事长吓成什么样子了吗?他差点就抢救不过来了。”
温柔颤抖了一下,垂下眼睛不说话。
温漾看了一眼她守着的房门,啧了一声说:“等半天了吧?没人开门是不是?”
温柔再次望向他,温漾嘲弄地说:“没人开门就对了,因为他根本就不住在这里。”
“你说什么?!你骗我?!”温柔惊呆了,上前想抓温漾的衣领,但被温漾敏捷地躲开。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我可不是慕云平,不会惯着你。”温漾不耐烦地斜睨着她。
温柔激动极了,声音嘶哑尖锐道:“你骗我!你耍我!是你让人透露的他的地址对不对!他到底在哪!你把他还给我!”
关樾其实不太听得懂这对母子在打什么哑谜。
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他站在电梯门口,看着四面八方,不让其他人打扰他们的对话。
“我把他还给你?”温漾被温柔的话逗笑了,他讥诮道,“你这话说错了吧温女士,我怎么把他还给你?又不是我把他赶走的,他可是自己走的。”
温柔情绪过于激动,整个人都在颤抖,但温漾可不是温老爷子,也不是护工或者慕云平,对她的激动毫不在意。
“他为什么走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你现在怎么不抱着那个男人的照片在疗养院发疯了呢?你终于意识到现在没人要你了吗?你继续作啊,争取再把你的亲生父亲也作死,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欢欢喜喜办丧事了。”
欢欢喜喜办丧事,话说得真毒,关樾低下头,抿了抿嘴角。
“你……你胡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温柔有点接受不了温漾把一切最丑陋的东西揭穿出来,她慌张地摇头否认,人有些脚步不稳地摔倒在地,但温漾一点要扶她的意思都没有,关樾迟疑了一下,也没动步子。
居高临下地看着沧桑憔悴的母亲,温漾嘲讽地勾起嘴角,轻笑着道:“他走了,他也不要你了,你失去了一个死的,现在又没了一个活的,谁都不要你,你说你做人多失败啊。”
温柔承受不住他这样尖锐的指责,她捂住耳朵拒绝去听,高喊着“别说了”。
但温漾怎么可能不说呢?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
他弯下腰,强硬地扯开温柔捂着耳朵的手,残忍却真实道:“不说?不可能的,你必须听我说完。我怎么会容忍你到了这个时候,还龟缩在你自己浪漫的过去里呢?所有人都在往前看,都在向前走,唯独你揪着过去不放。温女士,你真是个失败的人啊。”
温柔哭得不能自已,她何尝不是一直在自己骗自己。她所有的心理问题,都是在自我纠结和欺骗中生出来的。心理医生因为有温老爷子的指示,不敢太极端地治疗她,所以一直没什么起色。但温漾不同,他可不会给她留面子。
“非要失去了才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你为什么总是要经历这样的事?”温漾一针见血道,“年轻的时候是这样,年长的时候也是这样。你之前还妄图用你的股份和你虚伪淡薄的母爱来操控我,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让别人重蹈你的覆辙吗?也是我蠢,险些被你蒙骗了一次。”
温柔泪如雨下,她还在喃喃着说“不是这样的”,但连她自己都开始觉得,她做人真的太失败了。
年少时喜欢的少年背叛她远出国外,她回了家,还没来得及怎么报复呢,对方就死掉了,成了她心头的朱砂痣,白月光。
或许人就是如此犯贱,虽然恨,但是得不到的,处于被抛弃的位置上,就很难不去喜欢。
死掉的人一直在她心里梗着,哪怕后面有了慕云平,她也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第二段感情里。
再后面出了温漾和乐瑶的事,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背叛,她极力反对,表面上似乎是担心温漾也像自己当初那样被玩弄,但其实心里还会有阴暗的想法——你是我和他的儿子,你这辈子都要待在我身边,好像这样就是他待在我身边一样,你那么像他,你不能离开。
后面发生的那么多事,那么多纠葛,对温柔的打击一次又一次,她不得已逃离了江城,住进了疗养院,可以为远离了就能不再烦恼,谁知只是更加烦恼而已。
温漾单方面宣布和乐瑶结婚,那样强烈的执念和爱意,让温柔彻底深陷进她求而不得的漩涡,她很多时候分不清温漾到底是像她多一点还是像原野多一点,原野薄情吗?是的吧,但他还是给她留下过很多美好。她对他有执迷,是那种求而不得的执迷。她对他也有憎恨,是被抛弃的憎恨。执迷加上憎恨,如此复杂的感情,真的让人几十年都难以忘却。
但凡原野还活着,她或许都不会这样,可他偏偏死了,拿了一大笔钱,还没怎么逍遥自在,就已经去世了。
温柔低低地哭泣着,她回想着自己在疗养院日日沉浸于过去的回忆,抱着他们的合照不撒手时,慕云平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么一回想,她突然发现,她居然不记得。
她太过于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她那么笃定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离开自己,所以她肆无忌惮,所以她作天作地,但最后她发现,她再次想错了。
“没有人会无怨无悔地任你予取予求。”温漾垂眸睨着温柔狼狈的样子,带着些怜悯道,“你想找他,我也能让你找到他,前提是,你已经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该去争取的是什么。”
温柔飞快抬头望着温漾,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让她更加肯定这是她的儿子,不是那个男人。
“我……”温柔缓缓站起来,这段时间的折腾让她憔悴了许多,脸上的皱纹明显多了,她虽然站了起来,却垂着头,手紧紧握拳垂在身侧,过了许久才道,“对不起。”
温漾淡淡地看着她,没什么反应。
“是我错了。”温柔声音很轻,却透着几分难得的坦诚,“是我太偏执。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他。”
温漾疏离道:“你能说出这句话,看来是有点儿想明白了。”
温柔依旧低着头:“我以后不会再管你的事。”
温漾“嗯”了一声,没其他言语。
温柔沉默了一会继续道:“……你知道他在哪,我不意外。我也明白你告诉我这个错误地址的用意是什么了。只是,我不确定……”她终于抬起头,用平生第一次求助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会原谅我吗?被那样无视那样伤害,他真的能原谅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对我好吗?”
关樾觉得,自己真是看了一场追夫火葬场的大戏啊。
他的视线落在温漾身上,温老板淡然平静,后撤了几步,在温柔的注视下有些冷漠却直面道:“如果你只因为不确定这一点就什么都不做,那只能说明你还是没真正明白。”
他转过身,回到关樾身边,按下电梯,背对着温柔道:“回去再好好想想,真想明白了再问我要地址。”
电梯门很快打开,温漾走进去,关樾也要跟着进去,但被温漾阻止了。
他面无表情道:“送她回老宅。”
关樾挑挑眉,顺从地留在电梯外。
电梯门逐渐关闭,温漾最后看了一眼关樾身后的温柔,垂下了眼睛。
他们总要经历一次这样的歇斯底里,这样的失而复得,才会明白什么才是对他们最重要的。
温漾抬手按了按心口,想着,虽然他们彼此估计都不想承认,但他们到底还是母子。连看清本心,都要经历一样的事情才行。
电梯下行,一步步到达一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温漾迈开步子走出去,却在下一秒顿住。
本该已经上飞机的乐瑶站在电梯外,一身出行装扮,瞧见他之后迟疑着道:“……我问了向云,他告诉我你大约在这里,所以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反应过来的温漾紧紧抱住了。
乐瑶怔了怔,犹豫了一两三秒,缓缓环住了他的腰。
第八十六章
为了不和送温柔离开的关樾撞上,温漾不得不破坏气氛,结束了亲密的拥抱,牵着乐瑶回到了车上。
坐在车后座上,温漾扯了扯领带,将领口松了松。
乐瑶瞟了他一眼,他松领带的动作优雅又随意,眉宇间带着些处理完烦心事的慵懒。
他不主动说话,她也不主动说话,除了司机在全神贯注地开车,一切都静悄悄的。
后来温漾休息够了,虽然明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不是该上飞机了?怎么会来这儿?”他侧头看乐瑶,如玉的眸子凝在她身上,视线上下一扫,不动声色地描绘着她的模样。
乐瑶摘掉渔夫帽,揉了揉头发说:“因为事不过三啊,前面两次你去见她我都没陪你,这次我想着,我怎么也得来一趟了。”
这和温漾预想到的答案不一样,他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是答应跟我复合了?”
他撑起身子,不再靠在椅背上,倾身挨近她,眼神灼热直接。
乐瑶没正面回答,她近距离盯着他漂亮的眼睛轻轻道:“你猜猜。”
虽没得到直观的答案,但也足够温漾感到欣慰了。
说实话刚才应付温柔让他有些疲惫,虽然他们也没说几句话,可他精神上真的有点累。
现在见到了乐瑶,听她说了这些话,他心中倦意一扫而空,没忍住直接将她拉了过来,让她斜躺在他怀里。
这个姿势挺别扭的,乐瑶有点不舒服,所以挣扎着想坐起来。
温漾不想放开,脸埋在她颈间轻轻呼吸,有些腼腆地低声说:“让我抱一会儿。”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被他用这般柔情沙哑的语调说出来,就是有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乐瑶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安安生生靠在他怀里。
豪车减震效果好,司机开车技术也好,乐瑶靠在他身上时特别踏实,就跟躺在温热的床上一样。
乐瑶不说话了,也不逃开他的怀抱了,温漾才有心思和她说温柔的事。
“慕云平离开她了。”他不需要提“她”的名字,乐瑶就知道他在说谁。
乐瑶闻言,福至心灵道:“这是不是和你有关?”
温漾似乎笑了一下,他低了头,下巴抵着乐瑶的肩膀,乐瑶想去看他的脸,但被他手一遮,只能看见他修长白皙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