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厨艺像他的样貌一样值得信赖,刀工细腻,切成丝、丁、片、条,轻重适宜,下手利落。在他手腕灵活地变幻中,切菜变成了一件赏心悦目的事,直看得我眼花缭乱。
“你专门学过切菜吗?”我忍不住问他。
“不,我很小开始自己做饭,练出来的。”云宇树回答我的时候,会暂停下手里的工作,转过头礼貌地看着我。
“你很独立。”我由衷地称赞,继续看着他的手指上下翻飞,根本不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他的身体强壮,手指却很细长,是一双灵活且勤劳的手。
热锅凉油,发出滋滋的噪响,没多久,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便摆上桌面。清炖羊肉、剁椒鱼头、宫保鸡丁、干煸牛肉……此外,还有其他人做的鸡汤馄饨、孜然羊排等等。
当然,没有猪肉。可是迪拜禁吃猪肉的原因,并不是国内传言所说的把猪奉为了神明,而是因为他们嫌弃猪肉太过污秽。
一桌子的人垂涎欲滴,尤其是许久没回国的学长学姐们,饭菜一端上,便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我剔出一块云宇树做的鱼肉片,绵软滑爽、唇齿留香,不禁连声赞叹:“实在太好吃了!”
云宇树冲我笑了笑,很是真诚,我便也回以幸福的笑颜。当然,这幸福是因为饭菜的美味。
“咳咳。”尹千言干咳了两声,眼神在我的和云宇树间来回扫视,方才那番互动显然已被她尽收眼底。她笑了笑,话语中藏着深意,“宇树是我们这届所剩无几的黄金单身汉哟,汐汐,你也还没谈恋爱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学长和学妹,自古以来就是绝佳配对。”
这意图再明显不过,我手中筷子一滞,不知为何,脑海中竟倏然冒出了穆萨的脸。他身着白袍,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的窗台边,阳光透过几层纱帘洒在他身上,连睫毛都是金灿灿的,温暖明亮到令人窒息。
这个念头让我心尖微颤,近乎惶恐。连忙收回思绪,故意应和着尹千言的话,作出毫无芥蒂的模样,笑眯眯地把手机递给云宇树:“黄金单身汉,能否赏脸留个电话给我?”
第015章 佳肴无酒亦美味
无端的笑容越灿烂,越昭显心虚。小心翼翼地谨慎掩饰,有时更像是一种诠释。
面对我故意扬起的谄笑语调,云宇树并未介怀,接过我的手机输入他的号码,直接拨通。
手机震动,他按下挂机键,摇着手机对我笑道:“我也记下了。”
一桌子的人打趣了几语,很快便不了了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催促连翩早日接受嘉轶的苦苦追求,或是纷纷感慨异国时光的绵长孤独……而饭桌的角落边,尹千言正和严华学长亲密地窃窃私语,我总觉得这两人有猫腻,可他们各自在国内都有伴侣,尹千言又十分敏感,自然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八卦声和感慨声中,我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想来想去,终于发现,少的这样东西,是酒。
在国内,这样的聚餐免不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觥筹交错才显得出交情,可是这一顿饭,人人都毫无醉意,聊天也因此略显单薄。
“怎么不买酒呢?他们本国人禁酒,难道外国人也跟着禁吗?”我问坐在身边的云宇树。
“在迪拜,买酒要办酒证,办酒证需要收入证明,证明上必须写清购买者所在的公司、每个月的薪酬标准,然后盖上公章,附上电话。我们这些学生就算废了大把劲办了酒证,也没资格买好点的酒。如果真想喝,不如直接去酒吧。”
这么一个随意的问题,他回答得详实严谨,逻辑清晰,把我问过的、将要问的全部都尽数解答,再没了任何疑惑。
我做出恍然的模样,对他感激地笑了笑,继续低头扒饭,专心享受机会寥寥的中国美食。
我的性格并不算活跃,尤其是在如今满屋子几乎全是男人的情况下,尹千言忙着和严华私语,连翩被嘉轶缠得分毫不漏,其他男人们聚成一团,我便很难再插上话。
“你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云宇树从男人堆里撤出,噙着笑意对我说道。
“那是因为你做得好吃。”我说的是实话。
“可是很少有人能吃得像你这样满脸虔诚和幸福。”
“你在笑话我贪吃,还是?”
“不,我觉得你很可爱。”
我这才发现,他不光严谨,还很直接。
我开玩笑地列出一串排比:“如果一个女孩不漂亮,就说她有气质;如果她没气质,就说她聪明;如果这个女孩连聪明都没有的话,就只能说她可爱了。”
我本以为这话至少能噎他一下,可他的思路依然清晰,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我说你可爱,是一瞬间冲口而出,并且没有任何先决条件的。”
这下,换我被噎住了。
有时候我期待着别人能给我完美的解答,又害怕对方太过严谨。全然,生活需要严谨,可更需要的,是夹在严谨之中的放逐。
这天晚上回房,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熟悉简洁的中文:“晚安。”
落款是云宇树,我这才发现自己当时虽然找他要了号码,却忘了保存下来。他大概也是发现了这点,特意隐晦地发短信提醒我。
我存下他的号码,飞速回复了“晚安”二字,便准备把手机扔到一边。可还没脱手,短信的铃声就再一次响起,我本以为是云宇树的回复,随随便便地滑开解锁,可一看到发信人,头脑便愣怔不转。
轻轻浅浅的一行英文,来自穆萨。
“听阿尤布说你不开心,这些天我会抽时间来上课,不会让你一个人把小组任务全承担下来的。”
第016章 突发奇想守斋月
因为之前听了尹千言的告诫,我从一开始就把穆萨和阿尤布直接定位成了学渣,以至于这句短信竟像是不期而遇的温暖,在心底燃起了生生不息的感动。
本着礼尚往来的准则,我在短信框里输入:“其实你如果太忙的话,不来也没关系。你可以负责找资料,这样就能自己安排时间。”
我的手指在发送键上犹豫良久,回过头来一想,这原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事啊,我又何必有多余的推让?
于是,我删去长篇累牍的话语,只单单回了一个“ok”。
我本以为他再没有什么可回复我的话了,可手机竟再次震动。
他写道:“你上次拉肚子,大概肠胃不太好,下周就是斋月了,别忘记囤点吃的,免得犯病。”
斋月?我竟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迪拜的斋月和国内回民的斋月不同,国内毕竟汉族为主,回族人只需克制自身便足够。但在迪拜斋月期间,白天餐馆不营业或者关起门来营业,在公共场合连水都不能喝,如果实在忍不住口渴,也得躲在穆斯林看不见的地方饮食。直到太阳西沉,方可进食餐饮,谓之开斋。
总之,斋月期间,我必须面临一番全新的生活规律。
而令我心暖的是,穆萨作为一个斋月期间严禁饮食的穆斯林,竟会特意提醒我准备好食物。
方才的纠结静静淡去,我饶有兴致地回问:“让我囤吃的,这不是*裸地默许我冲撞你们的信仰吗?”
“囤些吃的,但别在我们看得到的地方进食。我们也理解外国人的习惯,只要自己躲着吃,没人会怪你。”
穆萨的应答很是中肯,显然这已是习以为常的事,而我方才竟窃喜地认为这是他对我特别的纵容。
自作多情,何尝不是一种自作自受。
我隐隐有些失落,肃清神思,接着问他:“白天滴水不沾地连续饿一个月,难道你们真的不会偷吃?”
“当然不会。”穆萨极其肯定,“斋月不是为饿而饿,而是为了历练心性、净化灵魂。这不是饿不饿的问题,而是不该违背的信仰。”
我几乎被他的虔诚折服,突然间也对心灵的净化充满了向往,下决心道:“那这个斋月,我也同你们一样白天戒斋好了。”
“真的?”
我犹豫了一秒,回复他:“我尽力。”
“那真是太好了。”穆萨似乎相当欣喜,是因为自己拉拢了一个异教徒归顺真主吗?那他真是想多了。
其实更多的,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减减肥而已,并没有什么崇高的理由。
爱美的女人理应如此,姣好的身材不为男人,而是为了愉悦自己。我私心觉得,自己绝对无法像那些裹着黑袍的女人一样,把自己掩盖在重重叠叠的黯然中。
因为有了戒斋的打算,我并未提前囤积零食,只买了许多小瓶矿泉水,偷偷藏在了包里。
对于我这种假装戒斋的行为,连翩嗤之以鼻:“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过斋月吗?斋月是不允许喝水的,不仅是矿泉水,连口水都不能吞。”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什么?吞口水都不行?不吞口水还是人吗?”
“吓你的。”连翩狡黠笑笑,补充道,“其实并不是不能吞口水,而是不能积蓄口水吞下去。”
“那还能勉强做到。”我点点头,又对斋月的风俗有了一点新的认识,不禁对接下来的一个月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第017章 强装傲骨饿晕头
随着斋月的到来,迪拜的作息规律也随之改变。
学校的上课时间急剧缩短,政府和公司也多是下午两点便下班。迪拜的政府机关都是本地人任职,原本就十分懒惰,到了斋月,工作效率简直低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此外,商人的活动也相应减少,商务活动都改在晚上进行。商家店铺则从晚上六七点钟开始营业,直到深夜二三点才打烊。
夜与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和谐方式,全然颠倒过来。
我的确如同对穆萨说的那样,开始了半吊子的守斋,除了喝水以外,白天真没吃一口食物。
大概是在国内时油水养得太充足,三天下来,我竟一点事都没有。甚至连开斋的晚上,也只是象征性地填补了一点食物。到第四天,上课时已微微有些困乏,但勉强还能熬得过。撑到第五天,我眼见着嘉轶他们趁下课躲去休息室吃东西,已经恨不得张牙舞爪地抓攫过去。
如云宇树所言,我吃东西时才是最虔诚的,让我饿着肚子,大脑连思考能力都没了,怎么可能虔诚得起来?吃货的本质,无论在何处都丝毫无法憾动。
我头晕脑胀,实在撑不住想溜到休息室找嘉轶讨点东西吃,可刚刚站起身,不经意地回头,就看见穆萨正在座位上微抿着唇看我。
鬼使神差的,我准备踏出教室的脚,不自觉地迈向了最后一排。
等我走到穆萨和阿尤布面前,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微微张口想编点什么,饥饿却让头脑一片空白。
往常而言,阿尤布早已迫不及待地开始活跃气氛,可到了斋月,他却坚决恪守沉默是金。
我费力地张嘴,低声问阿尤布:“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沉下一口气,只吐出了四个字:“保存能量。”
可能量是保存不住的,我现在只想吸收能量。
穆萨瞧见我憔悴的神色,轻轻地煽动起干涩的唇瓣,声音喑哑:“cece,你如果身体受不了,不必强行撑着。”
原本我已经缴械投降了,可他这句话又把我的倔强激发出来,偏要咬着一口硬气:“不,我说到做到。”
穆萨闻言,只是笑了笑,似乎含着几分感动。
而我硬气的结果就是,下堂课没上几分钟,我便趴在桌上睡死了过去,沉沉陷入了晕厥。
醒来时已经下课了,是嘉轶把我摇醒的。斋月期间,老师也很理解守斋的辛苦,以至于我睡了整堂课,竟无一人叫醒我。
我扭着脖子瞅了瞅,教室里已经没了白袍,便朝嘉轶伸手道:“给我点吃的。”
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要饭的。不,不是像,我的确正在要饭。
嘉轶两手一摊,无奈道:“我准备的食物不多,都已经吃完了。不过马上就要开斋,外面的饭店应该已经开业了。”
我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缓缓向外跋涉。有生之年,能体会如此饿感,也算是经历的一种丰沛了。
出了教学楼,我慢慢“爬”到最近的一家kfc,东西点好端上桌,正准备吃的时候,发现旁边所有人都把食物放在桌上没有动,甚是安静。我的肚子乱叫,便偷偷拿了根薯条塞到嘴里,吃东西如同做贼一般,立马便有眼尖的人站出来厉声制止:“stop!用餐必须在七点以后!”
我连忙点头,再三道歉,痛表决心。如果我因为一根薯条被送往警察局,那才是真正的悲剧,也再没脸接着在迪拜混了。于是,我拿出手机,数着毫秒等待七点,眼皮都快黏在了一起。
大概是我想吃东西的*过于强烈,以至于现在看着手机屏幕,竟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行梦寐以求的文字:“我在清真寺领开斋饭,你在哪?一会儿我给你送一份来。”
坐等有人送食物,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我孤家寡人在迪拜,大抵是无福消受了。
可是,我梦想中的食物怎么会出现在清真寺?而且还是开斋饭?我揉揉眼睛,再揉了揉,这一次,短信的一词一句清晰地敲击着我的脑海,继而迸发出意外的狂喜。
发信人,穆萨。
原来我并没有眼花。
第018章 相约酒店心聒噪
这个黄昏,窗外的光线传递了些干燥清冽的味觉,蛊惑着我直奔它们而去。清真寺悠扬的宣礼声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虽不解其意,却声声震颤着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