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瞥过一隅,又猛地回头。
四通八达的平台宽敞,人人都出溜着走中间。只有一个人贴着墙根儿走,那人越看越似陈烟桥,高个挺拔,别人都戴着毛绒绒的帽子,就他兜着羽绒服上的帽子。人人都戴着极地手套,就他是个黑色线织似的薄手套,缓慢地扶着冰墙走,姿势一跛一跛。
这里的光线纯靠冰灯照明,来往的人遮挡了她的视线。
模糊间倪芝警铃大作,她想起来陈烟桥问了庞蓓蓓许多问题,问她和谁去哈尔滨,问她会去哪里玩。
她心里砰砰地跳,陈烟桥是知道她回哈尔滨的。
这人定是陈烟桥。
没想到他又像那年,听着只言片语,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就到冰雪大世界这样的人海茫茫里寻她,他的腿都这样了,还不知死活。
庞蓓蓓还扯着她往滑梯走,“小婶婶,我们滑下去吧。”
倪芝再回头,还没来得及细看,就看见那人扶墙站不稳,一个趔趄要摔下冰楼梯。
她想都没来及想,就冲过去搀扶。
她怎么忘了她哪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有那么好的韧劲,推得那人,她自己向后直接从冰楼梯边上翻过去仰倒下去。
庞蓓蓓惊呼,“小婶婶。”
摔下去的那一刻,倪芝想起了这几年做的无数次深陷废墟的地震梦境,都没有此刻真实。
失重,眩晕,如隔云端。
其实痛感来得很晚,不像梦里总是同时同步痛彻心扉,竟然这般钝感。
脑子一片嗡嗡,先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等嗡过以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仰面摔下去,好在下意识护了头。
想动弹不了了。
迟来的痛感一波接一波,浑身都在痛,臀部着地,尾椎处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倪芝抬头看,冰滑梯上探头一堆人看她。
庞蓓蓓哭了。
那个被她扶了的人终于露了真容,喊她姑娘。
那声音郎朗脆脆,那面孔陌生且诧异。
倪芝竟然笑了笑,还好不是陈烟桥。
庞蓓蓓毛团一样从滑梯上下来,抓着她的手,“小婶婶你有没有事啊?”
“你等着,我去找小叔。”
倪芝无力地扯了她小胳膊,“认路吗?”
“嗯。”
等庞文辉过来时候,她刚被路人搀扶起来,坐在冰台阶上,周围人让了一片地方。
那个被她救了的人竟然是个年轻的大学生,一副工科直男的模样,就是一直眯着眼。
“对不起啊,姑娘。害你摔了,我刚跟我对象玩,我没接住她,我俩都摔了。她不高兴嫌我没用,自己跑了。我隐形眼镜还摔掉了,哎今天本来想着她喜欢拍照,不戴眼镜陪她拍照,结果隐形摔掉了跟瞎子一样。好不容易来了,不甘心就这么走,想贴边儿走玩个小滑梯算了。”
他颇为难为情,“结果……”
哈尔滨人最爱看热闹,都在七嘴八舌说,“你看你这大小伙子,肯定是借着机会想不开。幸好人家拉你一把,不然呐我跟你说,这冰上年年有人磕掉大门牙。”
那小伙子被说得头低下去,这么一看愈发不像陈烟桥。
陈烟桥低头不会露出难为情的意思,他低着头姿态比谁都高,分明是逃避不愿搭理人的模样。
“姑娘你还好吧?”
倪芝苦笑,“我不是很好,腰椎都快不是我自己的了,站不起来。”
旁人说,“该不是腰摔折了吧?”
那小伙子连连鞠躬,“哎,医药费你到时候找我。我陪你去医院吧,真的对不起。”
他近视度数深,贴近倪芝道歉时候,才隐约看出来美人轮廓。巴掌大的脸,艳丽的唇,一双眼睛映着颜色诱人的冰天雪地,竟然像冰灯里走出来蛊惑人心的雪妖。
那小伙子一着急,又把帽子扣上,挡了大半脸,声音闷闷,“对不起。”
他突然变得有些期期艾艾,“还是好人多,我对象什么狗脾气,也不爱我。我早知道就分手了,还闹成今天这样。不像你,一看就是好姑娘。我加你微信吧,你受伤我负责。”
倪芝无奈,“不用了,算了。我扶你是看错人了,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旁边有个泼辣的大姐,“咋的隐形掉了还聋了,没听人家侄女儿喊小婶婶吗?”
说着庞文辉过来,在倪芝旁边半蹲下。
“怎么摔的?摔到哪里,能不能动?”
倪芝想闭上眼睛,第一个问题她就回答不了。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跟庞文辉说,庞文辉颇有礼貌,说他会处理,感谢大家替他照看倪芝,现在他过来了,请各自散了,以免耽误大家游玩时间。
他又去跟那个男生交涉几句问情况。
最后冰雪大世界里的工作人员抬了倪芝出去,庞文辉联系的救护车就在门口等着,直接送医大一院。
可能是里面温度低,穿得臃肿,她出来以后恢复一些,腰部没那么麻木了,就是痛感更清晰尖锐。
一路庞文辉陪着她,医护人员问她痛感,听着没有想象中恐怖,会到瘫痪半身不遂的地步。
拍了片子,医生说,摔倒时骶尾部着地,引起了尾椎骨骨裂。
所幸没有错位移位,不需要进行局部的固定制动以及手术治疗。
不过,外伤以后会出现骶尾部肿胀、疼痛、活动受限等相应的症状,尤其是在坐位时,会引起骶尾部疼痛加重的情况,开了镇痛药物和消肿药物。
叮嘱倪芝对肿胀疼痛部位进行冰敷1至2天。
庞文辉松了口气,摸了摸倪芝头发,“还好还好。”
今天都晚了,还好有空的病床,让倪芝在医院观察一晚。
庞文辉安排人接了庞蓓蓓,送到哈尔滨的朋友家中。
就剩他们两人时候,庞文辉打水给她洗漱,递给她热毛巾擦脸。
“不用怕,我们推迟几天回去就是了。到时候我安排包车,我们开车回北京吧,让你躺着。”
倪芝热毛巾掩面许久,从热腾腾到温度凉下来才从脸上挪开。
她开口,“我想自己在哈尔滨养养伤,就住我大学室友家里。你和蓓蓓先回去吧,不用改机票。”
庞文辉接过毛巾重新投了一把,“不用怕耽误时间,你在这儿我不放心。”
倪芝转头跟庞文辉对视,她强调,“我想自己在哈尔滨呆几天。”
两人相处这么久,倪芝的性格,庞文辉是清楚的。她白长一副白骨精的模样,实际上从来没有什么特别坚持跟他唱反调的意见。
但他时常也会分不清,究竟是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还是因为这些事情她都不在意,所以他说怎样便是怎样。
今天看着她目光里的坚决,他总算明白,倪芝对他一直都是后者。
她不在意啊。
庞文辉答应,“好。”
他拎着水壶去重新打水。
夜晚的医院仍是忙碌的,这生老病死根本不会发生在称心如意的时间,世间种种亦是无常。
今天发生的一切,浮光掠影一般在他脑海里掠过。
庞蓓蓓哭着跟他说她从滑梯边上倒栽葱跌下去,路人跟他说倪芝是好心扶了个心不在焉想不开的倒霉蛋儿,倒霉蛋儿说倪芝是认错人救了他。
庞文辉握紧拳头,砸在开水房冰冷的墙上。
开水机嗡嗡作响,开水壶里发出尖锐似哨子的嗡鸣。他回神一看,原来是他水壶里的水快满了。
到他这年纪,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起初只是感觉倪芝好相处,长相美艳又不浓妆艳抹,反倒是性子透着清心寡欲,不拜金不社交。
后来她生病了,推门意外看见她窝在床上目光涣散地叼着烟,那一刻庞文辉是真的动了心。
他便不该带倪芝走这趟哈尔滨,他一直知道她心里有过去,只不过她表现得云淡风轻,对他的过去同样平静。
庞文辉眉心跳了跳,这趟出差带她,两人快结婚了,他有心思想探探她底。
果然不该探。
现在触到倪芝痛点,她不想让他知道。
庞文辉不在意给她几天缅怀过去,以免惹得她过激反应。
等庞文辉提着开水壶回去时候,倪芝自己调整好了。
“我是想着,好几年没见我大学室友了。又不想耽误我们两个人时间,你年底这么忙,耽误了你,岂不是占用了春节陪我的时间吗?”
倪芝这话无非是给他定心丸。
庞文辉借坡下驴,“行,那我就偷回懒,可不能跟你闺蜜告我状。”
事情这样定下来,庞文辉在这边的工作还有一天收尾,他们订的机票原本是12月31日,赶着回北京和庞父庞母一同过元旦。
他们在酒店作别。
庞蓓蓓难过,“小婶婶,你什么时候回来?”
“养好伤就回来。”
等他们走了,倪芝看着玻璃窗外,又说了一遍。
养好伤,就回来。
傍晚时分,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
两本预收都挺想写的《鑫哥二手手机专卖》
第一次见他,在大世界批发城。
他染着奶奶灰的头发,耳侧夹着廉价烟,穿着连帽卫衣,拉链拉到一半,里面什么也没穿。
露出大金链子和拉链边缘的几根腹毛,其实还挺瘦挺白。
头顶悬着一块随时要掉下来的牌子。
「鑫哥二手手机收售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