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烟桥揉了揉眉心,又活动了一下握笔久了有些颤动的右手。
把画纸揉作一团。
一不留神儿,那纸团儿滴溜溜滚着,居然滚成了一个球,快速地朝台子边缘去了,碰了壁。
是姿势漂亮的一杆,可惜球没进洞。
倪芝自己没多遗憾,原本旁边跟二大爷一样坐着的黄毛台球厅小弟,蹭地一下站起来,从边儿上拿了个杆儿,用背杆姿势就给戳进去了,得意洋洋地看她,“要不要哥陪你玩会儿?”
这家地下室的台球厅,或许是生意不好,四五张台子,只有倪芝一个人,里面的隔间门没关,还能听见哗哗打麻将的声音,刚才走出来一个啤酒肚的男人交待了黄毛小弟两句又进去了,可以看出,台球厅老板也在里面打麻将。
倪芝问他:“收费吗?”
黄毛小弟:“开什么玩笑,不收费啊。”
“可我就瞎玩儿的。”
“没关系,哥陪你瞎玩,反正你一个人玩儿不是无聊嘛。”
“行。”
倪芝就半蹲下去,从槽里捡了已经下去了的球。黄毛看她捡,也在对面捡球,“重新开啊?”
倪芝点了点头“剩下的都不大能弄进去了。”
黄毛:“早说啊,哥能啊。”
台球厅的门被推开,地下室地势低,风立马就送进来。
倪芝正半趴在台子上,专心致志地找一个好的角度一杆进洞。春寒未过,她仍穿着有些厚度的打底袜,可呢子短裤被她这动作撑得紧绷绷的,曲线毕露。
“倪芝。”
低沉的嗓音在嘈杂的充斥着麻将聊天打屁的馆子里,瞬间被湮没了。
倪芝听见了,却不急着回头,眯着眼睛,稳稳地把杆子送了出去,蓝白相间球轨迹是对的,可惜后继无力,止步于洞口前几厘米。
黄毛笑她,“白送我的啊?”
却见倪芝已经放下杆子,仰着头看门口。
台球厅是地下室,但台阶做得不好,下来时候要弯一下腰才能进来,陈烟桥就站在需要弯腰的地方,稍微下了一条腿,另一条腿还在上一节台阶上。
他为了不顶着天花板,只能别扭地勾着身子低着头。
陈烟桥目光往下扫视,里屋乌烟瘴气,整间台球厅里,就倪芝一个女人。
“走吧。”
倪芝伸手轻拍了拍桌沿,“下来玩儿一会儿呗,我台子才开不久,不能浪费。”
黄毛这才想起来,“哎这不是……”他又不记得到底是个什么哥,只能改口,“这不是大哥嘛?咱们对面的,我们上次聚餐还去大哥店里吃火锅呢。”
“陈烟桥。”
“哦对,桥哥,桥哥名字一听就是文化人,贼带劲儿。”
黄毛也极力邀请,“桥哥,下来玩玩呗。”
倪芝忍不住轻笑一声。
她自田野回来,就穷得恨不得裤兜里揣钢镚儿。今天同钱媛几人出来打牙祭,她还是咬着牙提议了无名火锅店,各个吃的酣畅淋漓。
走之前,她起身去结账,夹带了一张附落款的纸条儿放在柜台,就陈烟桥眼皮子底下。
倪芝假装看不见陈烟桥的一脸不耐,转过身提溜着杆子擦枪粉。
余光里陈烟桥极慢地下台阶,他两步只能下一层台阶,不怪得他先前站得那么别扭,也不愿意走下来。
她把擦好枪粉的杆子递给他。
“咱俩玩一把?”
“我要是赢了,你就答应我访谈,”倪芝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水平特次,添个彩头玩得高兴。”
陈烟桥今天格外不修边幅,胡子几乎连扇形都难以分辨了,周围全是乱糟糟的胡渣,快长成连鬓须了。显得他精神头不足,目光涣散难测。
他看了她半晌,还是接过了杆子。
作者有话要说: 拆分的章节不影响
第10章 冰糖葫芦
自大伟回来,店子里就没那么忙乎了,再加上最近生意不如冬天好。
每天忙过了那一阵子以后,陈烟桥就当起甩手掌柜。
人坐在柜台前,算算账,算完了就随意往后一靠,把腿支起来,拿大厚本子画几笔,外面人也看不见他在干什么。
不知何时,陈烟桥就察觉到被目光焦灼在身,扫视一圈,就看见她坐在一群姑娘中间,目光却是灼灼地望着柜台的方向。
倪芝在几人中话不多,与追问他时的牙尖嘴利、喋喋不休完全不一样。
更像个听众,饶有兴致地听着她两个朋友耍嘴皮子,正是钱媛和王薇清,说话飞快嘴皮子也不见秃噜,活生生像东北二人转,就差一块儿红帕子。
陈烟桥又草草勾了两笔,就搁下了笔。
他的手机已经用了好些年,连开个浏览器都卡半天,屏幕也花。
他耐心地一条一条看新闻,经常划个三四次才翻动一下,他也不急。
大伟忙乎完了,认出来倪芝。
东北男人就爱撩饬小姑娘,这个撩,不一定是暧昧的色情的,撩饬更多时候代表逗弄和友好。有事没事见到小姑娘就喜欢贫几句,东北的小姑娘各个都有老娘们儿的潜质,被撩饬也少见尴尬羞涩,嘴里狠话接二连三地飚,类似“你是不是虎”“滚犊子”“一边儿去”一类的,都算程度轻了。
大伟热情地把一桌子姑娘都认了老妹儿,端了盘子菜出来。
“哥哥友情赠送盘儿菜,黄喉,知道是啥不?”
王薇清翻他个白眼:“谁不知道啊,猪喉管呗。”
大伟得意洋洋:“哎,你看,这就错了。”
“那你说是个啥子?”
“大血管呐,就心管儿知道不,放火锅里涮一下就吃,嘎嘣脆。”
“糊弄谁呢你,这跟撸串时候心管不一样啊。”
“信不信由你,你们啥也不喝,干吃不齁嗓子啊?”
钱媛这才想起来,“哈啤,来四罐儿。”
大伟啧一声,“可以啊老妹儿,不过收钱的啊。”
倪芝接话,“那拿三罐儿吧,我不要了,最近穷。”
大伟屁颠屁颠去拿。
倪芝语气平淡,脸上不见赧然。
倪芝最近确实是囊中羞涩,她原本就不富裕,花钱随性,每个月几乎攒不下多少。本科时候,还在做家教,到了研究生怕同时忙论文和找工作误人子弟,是以入不敷出。
饶是这样,走的时候,倪芝主动起身去柜台结账。
陈烟桥过了许久才看见,不知谁趁乱在柜面上丢了张纸条。
他把纸条随手扔在抽屉里,还是同往常一样,待店子里人都空了,才慢悠悠地打扫卫生,挨个儿把板凳儿倒放在桌子上。
走之前锁抽屉,把零散的钱拢了拢,大票子揣口袋里,小票子分分类。
中间夹了张纸条儿,字迹丑得跟狗爬一样。
他又抽出来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看到了对面掉了半拉儿字的月(胖)哥桌球棋牌。
这姑娘比他想象中还执著。
陈烟桥原本伸出左手接的杆子,察觉到倪芝收回目光时,视线在他右手手腕上一扫而过。
佛珠下掩盖的蜈蚣状疤痕,在顶头垂直的射灯下并不显眼,被阴影笼住了。
他不知自己何时露出的破绽,让她大费周章约他至此。
已经伸出去的左手顺势撑住了台面,换右手去接杆儿。
听见她说的,“添彩头玩一把,赢了就访谈。”
陈烟桥点头,“可以,那你输了呢?”
他语气笃定,似稳操胜券,倪芝一瞬间有点惊疑,也不敢在面上显露。
细细分辨之下,又疑心是他也同自己一样,不露于色。
所谓博弈心理,要得就是气吞万里如虎,她只当他唱空城计,笑了笑,“你说了算。”
黄毛不嫌事儿大,“怎么着,你们还有彩头呢?桥哥,你欺负女人我就看不下去了啊。”
陈烟桥换了左手持杆,同黄毛对视一眼,“这回不算欺负了吧。”
黄毛:“哥,我给你鼓掌,纯爷们儿,没谁了。”
倪芝还想制止他,他左手发力,带着佛珠的右手只放在桌上架杆,已经一杆子又狠又快把三角形的球阵打散了。
清脆的碰撞声把她的话堵嘴边儿上了。
绝无可能第一次用左手出杆的人就如此娴熟,不滑杆儿都不错了。
陈烟桥俯低了身子,侧面的头发掉下来,长得都挡住了眼睛。
他头发偏长,在头上随便分了分,说不上是三七还是四六,分与两侧。
台球馆偏白的灯光,照得一清二楚,他发质粗糙毛躁,还夹着几根儿半白的头发。
他接下来几个球,都出杆又狠又快,头发遮得眼睛一片阴影,只看他眯着眼睛,也不怎么瞄准,有时候腰都懒得弯,随便就是一杆子。
虽然准头不足,但是台球本来就是一个大力出奇迹的运动。
遇见球离洞不远的情况,他更是右手都懒得架杆儿,直接把杆子反过来用,左手反握,用粗的那头去怼球。
倪芝水平连三脚猫都算不上,心思又不在这上,还比不上他。
黄毛看出点门道儿,“哥,你是不是左撇子啊?”
陈烟桥面无表情:“要不我换手?”
倪芝还未插上话,黄毛又说:“别,我知道了,你深藏不露啊,左手都这水平,换右手还不把美女虐哭了。留点儿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