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陆离几乎想沉浸在这能令他好过一点的、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里。但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就算许秋来家里电视坏了,手机摔了,但凡她还呆在有人烟有信号的地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没有打电话来的唯一原因无非是:道歉和示弱,不能令她隔着父辈的仇恨没有芥蒂地接受他而已。意识到残酷的真相,陆离的委屈酸涩绝望简直在一瞬间袭来,膨胀到将整座房子充斥。
在院子里游荡了一整天的CPU饿了,偏巧在这时候把餐盘叼到陆离跟前,晃着尾巴拱主人的手,讨好呜咽提醒他。
陆离正在自己的情绪中原地爆炸,迁怒反手将狗盆当成飞盘扔到远处。
CPU不解地盯他一眼,不屈不挠往返跑重新把盘子叼到陆离跟前。
这么悲伤的时刻就别总用狗粮盘子来打断了好吗?
陆离烦不胜烦,直接把盘子扔到了屋顶上。
德牧是最有自尊心的犬种之一,CPU这种出身名门经过训练的狗中贵族尤甚。
它追出去几步,眼看餐盘飞远,是再也够不到的地方,冲主人一通狂吠尤不解气,跑回来后腿一蹬,报复般把陆离身侧的手机一爪踢开。
波光粼粼的池面划过优美的弧线——
陆离探身未及,刚从床底扒拉出来不到半小时的手机,就这样咕嘟一声,飘飘然往池底沉去。
陆离不知道该赞手机防水太好,还是不够好了。
因为就在他无精打采塌下肩膀,准备躺回靠椅时,来电铃声恍若隔世般自放满水的泳池那边传来。
来电话了!
几乎是铃声响起的同时,陆离鲤鱼打挺般从椅子上蹦起来,因为太过慌乱踩空,连带着椅子翻倒在地上摔了一跤,尽管这样也没有放慢脚步,外套长裤都顾不上脱,一猛子扎进泳池里——
陆离虽然不再恐惧游泳,可惜水性依然一般,浸了水的厚重衣料坠着整个人往池底拖,令他险些成为在自家泳池溺死第一人,好不容易捞到手机挣扎着破出水面,爬上岸边,手机却已经不再响了。
漆黑的屏面滴着水,重新开机后触摸屏毫无反应。
一阵凉风吹来,从头到脚冰得直打哆嗦,陆离却心急如焚,扔了这个破手机,回到书房开启电脑,开启手机资料云端恢复和导出。
这些操作对陆离来说不过是小儿科,未接来电下载到本地,他焦急打开,心一时凉了半截。
不是秋来,是小展昭打来的。
陆离气不打一处来,有工作可以发邮件,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这时候拨他私人号码,是吃饱了撑着还是吃饱了撑着?
裹毯子躺回椅子里,消了半晌气,到底用座机拨回去,“什么事儿?”
时隔一个礼拜,陆离终于又肯接电话了,简直是普天同庆的大事!
小展昭喜极而泣,先捡着重要的先三言两语报告完一通,又倾诉起了同事们对大老板的相思之情:“您啥时候回来呀…新上任的CTO厉害是厉害,可还是您在更好,大家起码有颗定心丸,毕竟是咱们微风的转型期……”
“离了谁就转不动是最失败的企业。”陆离心不在焉敷衍。
小展昭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他一直搞不懂陆神到底为什么最近消沉至此,把研发组一伙人背后的猜测和议论道了个底儿掉,一边卖队友一边愤愤:“……不过您放心,我把他们狠狠骂了一顿,陆神你怎么可能是这种为情所伤的恋爱脑!”
语毕,陆离半晌没应。
小展昭小心翼翼继续:“是吧,您也觉得无语……”
陆离还是没吱声,大约隔了五六秒,小展昭终于哭了。
“陆神!您别难受,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留恋的,咱想要什么样的找不到!”
“哪种女人?”陆离终于应了一句。
小展昭会错意,忙不迭唾弃:“寡情薄意、始乱终弃!我当初一看学妹就觉得这种长相太不安全不安分——”
“我看你是眼睛瞎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他。
???
小展昭傻眼。
陆离尤不解气,唾骂:“你才寡情薄意始乱终弃,秋来有什么错?亏她当时跟我说对你印象挺好的,你这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不是分手了吗……”
“就算我们分手了,轮得着你来骂?”
小展昭被训得一愣一愣地,终于明白那句俗话,什么叫“情侣吵架别掺和”。
气汹汹骂完挂掉电话,没隔几分钟,又有助理马上接进陆离的座机,汇总他始终这段日子以来的工作安排。
“……有件事儿,黄靖安组长这几天一直在找您,我跟他说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转达,但黄组长坚持自己向您汇报,陆总,您看,现在需要我把电话转接给他吗?”
应该不是工作上的事,陆离寻思了几秒,助理熟悉他的工作习惯,大概以为他已默认,便把座机转接过去。
虽然为秋来擦屁股把黄靖安带到了微风,但陆离对这个人的了解仅限于工作履历和曾主持项目,勉强认可他的工作能力,旁的一概不知。
随便慰问了几句,谁料黄靖安一开口,就扔出一枚重磅炸弹,他打算递交辞呈。
“陆总,在微风工作的时间真的非常愉快,这里的研发团队充满冲劲和活力,是令我入行以来待过最棒的公司之一。但来到这里之后,我也一直否定怀疑自己,项目本身已经有足够完整的顶尖团队配置,我不知道这个团队是否真的需要我,也好奇您不惜代价把我从亚璟带出来原因,直到听说了您的一些事,还有前两天看见彗星的新闻,我才隐约明白——”
“您不是因为认可我的能力,而是因为知道了秋来的事,才这么做的吧?”黄靖安提的虽然是疑问,但听上去已经更接近于陈述。
陆离无法否认。
黄靖安沉重顿了顿,“公司里都在传你们已经分手了。”
“我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感谢您的庇佑,摆平了亚璟法务,但其实您无需这样不计代价地帮我,尤其因为秋来的原因给我发这样高的年薪,我更是受之有愧。”
“登录核心源码库是我的密钥、我的IP,源码也是我主动给秋来看的。我明白任何一个泄露公司核心代码的IT从业者,在这个圈子都不会再有立足之地,做出选择之前,其实我已经准备好了承担一切后果。”
陆离握紧传声筒,“你的意思是,一切与秋来无关,源码是你主动给她看的?”
“是。”
陆离听到这句,从椅子上缓缓坐直,“为什么?”
“您或许能把我看做个不踏实地的理想主义者。许总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是彗星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从接触亚璟源码库那天,我就隐隐生出过这样的想法,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不公义发生,我想把真相大白于天下。这种负罪感在见到秋来后,达到了顶峰,我知道我不能再平静下去。”
“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那天在亚璟总部,这件事秋来真正掺与了多少?”
黄靖安沉默片刻:“您知道的,在你面前,我无需刻意袒护。或许秋来曾经想做什么,但她最后选择了什么也没做,是我拜托她记下源码,她走到崖口折返,是我将这个孩子推了下去。一切是我的主意,我的决定。”
秋来已经悬崖勒马,只是不愿黄靖安为了彗星惹上麻烦,所以才在他面前隐瞒了这个名字。
陆离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是这样,那秋来其实根本没有违背和他的约定!
这才是陆离从头到尾最在乎的地方。
秋来是喜欢他的,如果他们经历的那些过往,秋来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如果她不爱他,那为父亲雪恨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她根本没有没有必要挣扎。
他的每一句话,她其实都听进去了。
想明白这一点,陆离突然猛地从座位起身,力道大得直接带翻了椅子。
他无法按下自己的欣喜,也终于为自己找到一个立刻去见她的理由。
第150章
又是新的一周,周一大课就要开始新一轮的随堂考试,头天周日泡了一夜图书馆的学生们早起上课,睡意仿佛会传染一般,个个哈欠连天,强撑着眼皮灌咖啡听讲。
秋来也很困,她这些日子精神总是不大充沛,为了等会儿考试打起精神,趁着课间休息,足足泡了三四袋,稠浓得咖啡快搅不动了,才端着水杯回到阶梯教室。
路过走道,只听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微风的新项目和院里重点实验室有合作,刚刚有师妹在院门口撞见陆神的车……”
再大的困意,在听见“陆离”两个字的一瞬间被驱散,得,这下咖啡也不必喝了。
许秋来脚步顿了顿,坐下的背脊不着痕迹往后靠,隔着几排,竖起耳朵想听得更仔细些。
可惜距离毕竟太远,任她耳力再棒,声音还是时隐时现。
“…师兄从前在校时候挺喜欢去南边儿食堂的,等会儿中午下课去那边吃糖醋小排…不定能碰着本人…有机会合影。”
“想合影你还不如跟着许秋来碰运气,论坛上说她是师兄女朋友。”
“喏,前排,看见没,今天她和咱们一堂课。”
没想到偷听还忽然被Cue,许秋来赶紧挺直腰板,假装认真在看PPT。
“前女友。”有人否定。
“论坛有没告诉你他们分手了?俩人这个学期就没同框过,昨天区块链高峰论坛没看吗,师兄跟个大美女手牵手一块儿出席的,肯定是新女朋友……”
“说真的?”
“骗你不成?大美女超有气质,应该工作了,绝对精英女神级别。”
许秋来坐立不安,临上课一分钟前,终于从课桌下拿出手机搜区块链高峰论坛。
新闻翻了七八页,在出席人员入场签名那一环节找着了陆离的名字,下面还有模糊一张他亮相会场时的图片,只一张,能模糊看出来那女生粉色礼服,挽着他的臂弯。
教室网速不佳,进度条走了半天,大图愣是没有下载成功。
上课铃就在这时候响起来,身边有同学坐下,怕被人看见,许秋来手忙脚乱收起手机,伏案正襟危坐,暗怪自己不争气。
不就是和女伴出席个活动?
狠话狠事她说了也做了,不论什么后果都应当自己承担,这时候又有什么好不得劲儿的?
理智告诉她别想了,可眼前还是一遍遍闪过小虎队群里的聊天记录,黄毛师兄听人说两个礼拜前陆离去相亲,还不止一次。
记录里每个标点都在她脑海中清晰得毫发毕现。
那挽着他出席峰会面目模糊的年轻女人,是相亲对象?
还是交新女朋友了?
无论哪种可能,都叫许秋来如鲠在喉,心似针扎。魂不守舍课上到一半,她终于悄悄把手机掏桌肚。
下一秒,教授扶老花镜微笑点名:“坐第一排那位小同学。”
许秋来朝两边看了看,当即明白教授唤的是自己。
“手机看这么认真,心态不错呀,我猜你肯定对下堂课的随堂考试胸有成竹。这样吧,等下交卷前把卷子拿上来,老师随机给你加两道拓展练练手,多了算你的附加分,错了倒扣哦。”
满教室同情的目光聚焦,许秋来在众目睽睽下直起肩,把手机塞回口袋。
这门课每次随堂考都关系到绩点,表面笑眯眯的教授其实每次出的拓展题都是送命题,他的考试更是在座所有同学的噩梦。
没想到许秋来这种课堂开小差从不翻船的大宗师级玩家,第一次翻船就翻倒在马里亚纳海沟里,秋来脑子搅成一团浆糊,面上还能维持冷静,心里简直连哭都哭不出。
离放学最后半个小时,秋来硬着头皮写完卷子,小跑上讲台接过教授随机出的两道拓展题,一边看倒计时,一边奋笔疾书,堪堪在打铃前最后几秒钟写完,精疲力竭排在队伍里起身交卷。
老教授收下卷子,扫了一遍,念出她的名字,“许秋来——是吧?”
“你垂头丧气的样子很像没考好,但看了卷子又觉得你答的不错,我记得你的名字,平时作业完成的很扎实,刚刚上课失魂落魄是怎么了,我讲的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