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唇,眼神倔强固执,缓缓开口,“我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情,只有这一次,请您帮我。”
男人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转回身来,却还是儿子坚毅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凝视着他。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把这件事情捅出来不可,私底下解决,亚璟有一万种方式补偿彗星的原作者以及他的家人,你要公司做选择这种自伤元气的选择,结果谁来负责?”
也就在这时,自进房间后就沉默的女人放下册子,抬头开口,“陆总,这件事情的责任在我,问题既然发生了,等这件事情解决,亚璟渡过危机之后,我会引咎辞职。”
第142章
男人走的时候,差点是被人搀着出去的。
室内重新归于平静,陆离蹲身,将撒了一地的文件重新整理装订。
他的神色并没有获胜的快感,疲惫中带着沉重。
“栗栗,你这又是何苦呢?”
孙子并不好受,尽管在刚刚的拉锯中占了上风,贺教授清楚这一点,提醒他,“你这次是真的伤到你父亲的心了。”
陆离巍然不动继续捡书页,“我没有其他办法,这个世界欠秋来的公道,现在只有我能还给她。”
贺教授摇头,“不,你有,你有更怀柔的方式,栗栗,你明明不是那么生硬的人,为什么非要和你父亲闹得两败俱伤?这件事情对他来说算无妄之灾,他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公道牺牲企业的利益,他让步,仅仅是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他也伤过我的心,伤过我妈妈的心。”陆离黑白分明的眼睛抬起来凝视他,饱含不解:“您呢,你就一点儿也不恨他吗?”
贺教授的神情因他的眼神顿住,迟疑了半晌,“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不应该只记得这些。”
“可他也没做什么努力,把这些不好的回忆在我脑海中清除掉。”
那是因为你总把别人都拒之门外。
贺教授想这么说,但还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孩子受过那些心理创伤之后,谁都不忍再苛责他。
踌躇了一会儿,他换了一种方式开口,试着与他商量:“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栗栗,站在你父亲的离场,他没做错什么。”
陆离暮地回头,神情疑惑,“您在说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的事情,其实是你妈妈自愿的。”贺老并不躲避他的眼神,“你父亲阻止了,他本想自己去,可没去成,因为他最终也没能拗过他的父亲,所以我自始至终不怪他。”
陆离浑身彻底僵在原地,喉咙硬了,怔怔看着老人的眼睛,“不可能,你骗我。”
老人摇头,“我原本以为,这些道理,等到你自己也为人父母自然就会明白,也会慢慢理解他。但我没想到,你对你父亲的怨气会这么深,到今天也仍然一点没变,我从前想着不说往生者是非,现在看来,不把真相告诉你,是不行了。”
十三岁那场让陆离性格彻底大变的绑架,不仅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也改变了他母亲的人生。
在陆离被绑走的几天几夜里,警方彻查了这伙臭名昭著穷凶极恶的绑匪,警方尽全力固然能在交赎金时候将他们全部抓获,但这种方式却并不能百分百保障陆离的安全。
权衡之下,陆离的爷爷选择了交赎金保孙子性命。
绑匪事前做了一年半载的准备,预谋筹划已久,自然明白收赎金之后,才是整个案子最容易疏漏、全盘崩塌的环节。他们诡计多端,几次更换交赎金的场所,最后在电话中明确要求——要陆离的父母亲自去交赎金。
等到资金清点完毕,他们顺利逃出生天之后,自然会将人放回家来。
孙子只有一个,对方就算提出再不且实际的要求,陆老爷子也只能答应。
然而陆离父母都是时常见报的人物,网上任意搜索都能找到照片,根本没有作假的余地,为了让陆离安全回来,最后是陆离妈妈亲自带着赎金去的。
如绑匪所言,陆离安全回家了,他的母亲却再也没能回来。
因为她不小心瞧见了几个主犯的面孔,为以防万一,那些人自然不能让她活着留下祸患,这也是后来策划案件的主犯当年归案后,没有余地,直接在庭审被宣布死刑的主要原因。
陆老爷子明白,如果那三两天夜滴米未进束手束脚藏在箱子里的折磨,是孙儿含着金汤匙落地,人生顺风顺水需要付出的代价,陆离也许还能忍受这磋磨,可这孩子天生聪敏,最重情义,倘若他知道母亲以命换命,只为了让他活下去,对他注定坦途一片的人生而言,才是真正毁灭性、能叫他从此一蹶不振的打击。
陆离回来后在医院昏睡了几天,怕他醒来后又受一重击,陆老爷子当下做出绝断,下了死命令将所有人封口,甚至清理重换了家里的佣人。自陆离回家那天起,不准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妈妈半个字。
醒来后的陆离无论问谁,都只能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
但陆离不是傻子,他旁敲侧击,将所有破碎的事实拼凑在一块,自己也能得到最接近事情真相的答案。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找到真相了。
从那时起到现在的十年里,他认为一切都是父亲的错,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和孩子活命,他让妻子顶替自己去交了赎金,亲眷们讳莫如深,全都是在为他的懦弱隐瞒。
陆离没有猜错真相的起承转合,走向却大相径庭。
他从不曾设想,这一切全是他爷爷出手干涉的结果。那是最疼爱他,也最放纵他,给了他关怀和所有的爷爷,任别人眼中他有千般雷霆手段,陆离也完全不能这件事与他温和慈爱的面容重合起来。
陆离怔在当场,气息久久不能平静。
他恨错了那么多年的人,到今天,却不能将这份恨意转嫁于其他,因为那是比任何人都疼爱他的爷爷,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亡魂。
“那么多年来,你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和解过,但你现在知道真相了。”
贺教授无声叹息,却也长长吐了一口,他终于将尘封心里多年的话,一股脑都扔出来了。“你欠他一句道歉,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我看得出来,你爸爸他是爱你的,只是你们都太固执,都用错了努力的方式。”
陆离的脑子浑浑噩噩,他甚至没捡完地上的纸片,便头重脚轻回出了门。
贺教授瞧孙子心神不宁,原本想将人叫住,但思来想去,只吩咐华哥把人看稳,护好孙儿的安全。
陆离已经长大了,这些事情他早晚要自己消化明白。贺教授现在只后悔自己为了尊重亡者,没有早早把真相告诉他,让他凭白误会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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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像个亡魂一样在街上打转,他巨细无遗回首着自己十年来的人生,不知道还有什么在遗漏中错事的真相。
天气转暖,傍晚的风却还是冰凉的,吹得他皮肤体表的温度即将降到冰点,才有人发现了他。
正是韩延几个,贺家本来就在Q大的教职工别墅区域,一行人刚刚结束聚餐从酒店出来,恰巧瞧见他,惊喜得不行,自从陆离毕业离开学校,微风一举成名后,见他的机会可算是越来越少了。
“陆神,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街上打转?”
“师妹没和你一起吗?”
……
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讲了一通,才有人察觉,陆离的情绪似是不大好,他眉眼本来就生得冷漠,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好看,这下在寒风中温度更是骤降几度,漂亮的菱唇抿紧,已经冻到发白冰寒。
黄毛背后嘀咕:“陆神不会是跟秋来吵架了吧?”
韩延盛赞同点头,压低声音,“对对对,我记得地址,这不就是师妹家出来的路吗?”
陆离从前没谈过恋爱,几个技术宅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状况,但想来陆离事业春风得意,家庭多金美满,能让他如此憔悴的,恐怕也只有恋情了。曝光两个人的恋情的帖子飘红时,还是他亲手含泪加精的。小虎队一行人从头到尾反复爬了好几遍看完,一面觉得秋来不够厚道,相处这么久居然一点儿口风也不透露,一面又忍不住为这绝美爱情流泪。
最伤心的要数韩延了,他虽然是个技术宅,但也是有心的,认识秋来最早,最喜欢秋来的就是他。
一开始想着等比赛完,后来犹豫什么时候发消息请师妹吃饭不会被拒绝,他沉浸在踌躇与纠结中,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表现,看见那帖子时,简直是一道晴空霹雳,呆在寝室四五天没回魂。
跟别人在一起,还能说坐等分手,跟陆离在一起,那不是只能彻底绝望了吗?
从身家到长相,他那点能比得过人家。
还是徐景盛用“你瞧他们多般配”安慰了好久,不厌其烦给韩延分享了十来遍帖子,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带他爬楼,才算用脱敏疗法迫使这纯情的技术宅接受现实,走出情伤。
黄毛:“陆神,你感情上遇到什么事儿了,有什么想不通,给哥儿几个说说呗,我们给你分析分析,开导开导(开心开心)。”
“你恋爱过吗?”陆离眉也不抬,声音古井无波。
黄毛尴尬轻咳:“虽然没有,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啊,人生在世嘛,朋友一多,甭管什么难事总有法子的。”
陆离冷冷撇他一眼,又生无可恋收回视线。
“可我不想讲给你听。”
眼见陆离的眼神似是动了动,几个半吊子的情感咨询师心中稍定了一些。
看来是猜对了,就是感情失利的问题嘛。诶,钢铁直男的初恋,可不就是老房子着火,踩在走钢丝的边缘,危险得很呢。
一早习惯了陆神臭屁的性格,几个人倒也不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还给他买了治愈系神器巧克力奶喝。
但他今天似乎真是情绪down到低谷了,一大瓶奶见底也毫无好转迹象,徐景盛觉得应该给秋来这个罪魁祸首打个电话。他们众星拱月捧着的大佬,怎么能为情所困神伤到这个地步?
想着他就动手了,拨通之前,还故清了清嗓子,把声音稍扬一些:“我现在就给师妹打电话,女朋友不知道怎么当的,怎么能放人陆神这么可爱的男孩子一个人在街上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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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秋来接到电话时候,还在凭着残存的记忆,艰难复原九州1.0的源码,头皮都要挠破了,听见师兄的指责完全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师兄你是不是搞错了,他昨天还好好的呀。”
“哪里搞错了,他现在不就和我们在一块儿吗。”徐景盛义正言辞大声说完这句,又捂着话筒小声求饶,报了地址:“师妹你快点儿来,哥几个撑不住了,给陆神买一堆奶他全都喝光了,还闹着要喝酒,酒瓶子抢都抢不回来。”
秋来一听陆离心情不好,手上再忙,当即也坐不住了。
她还奇怪呢,陆离到底对酒精有什么执念,怎么会忽然想喝酒,看来是她昨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许秋来匆匆裹了大衣,出门去接人。
第143章
许秋来赶到的时候,陆离刚刚把第一口酒灌下肚,还没来得及做其它,之后就安静地把头埋在华哥肚子里酣睡,看下来比上次乖巧多了。
“真的假的,真的一口倒啊,真神了!”黄毛得目瞪口呆,之后眼睛发亮颇有兴致,“以后咱们再试验几次。”
谢天谢地!没出什么岔子。
许秋来赶到现场时候松了口气,她一边帮安静垂着睫毛睡觉的的陆·栗栗整理好大衣领子,一边劝阻,“平时也不至于一口倒的,今天可能是空腹没吃饭吧。我劝师兄您老人家还是打消这个念头,陆神仅有的两次喝醉酒,一回干了这辈子最丢脸的事情,一回被从天而降的热水壶砸到脑袋差点送命,算起来就没一回好的,就算酒灌下去了,等他醒了肯定找您算账。”
“此话当真?”徐景盛闻言大悔,“早知道我们刚刚应该拼命拉住他的。”
其实大家都没见过陆神喝醉了是什么样子,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呢,哪能拦着。
他方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秋来信以为真,蹲身轻拍了陆离两下,没把人唤醒,心里着急。
徐景盛这会儿是真有点后悔了,“不然今晚陆神就送到我们那儿睡,几个人帮忙盯着,应该没事儿的。”
“没事儿,有华哥呢,他在就行。”
华哥将人背到家,许秋来让出自己的闺房。
拿了热水袋和拧干的帕子给他擦脸升温,陆离微红的脸颊像是有点儿发烧。
又吩咐秋甜那东西,小卷毛翻箱倒柜找了温度计和药,巴巴递上来:“姐,他怎么了?病得有那么严重吗?眼睛都睁不开了。”
秋甜自从上回见了利风,有了这个人作对比后,忽然觉得陆离顺眼许多,平日也不再老跟他唱反调了。
这会儿秋来见妹妹好不容易替人担心一回,不好意思说是喝醉了,只好告诉她:“他吃了药就没事儿了,你快去洗脸刷牙,早点上床啊。”
“他睡了你的床,姐你今晚只能和我睡啦。”秋甜大眼睛眨着期待。
许秋来:“……”
“我还有些代码没写完,你先睡吧,我晚些再来找你。”
体温快到三十八度了。
针打多了对身体不好,估摸着大男人这点儿免疫力应该还是能抵抗的,许秋来犹豫了一下,也没送人去医院,把药一汤勺一汤勺灌下去,又给他换了几次冰毛巾,感觉着他体温降下去了一些,才重新回到书桌前默写自己源码。
越往后速度越慢,许秋来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中间只睡了四个小时觉,除去吃饭喝水基本就坐在电脑面前,也只堪堪默出来十四万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