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往下看,越觉得这代码其实很具前瞻性,编写人的设想基本已经囊括和遇见了今天操作系统的一部分发展方向。陆离饶有兴趣退出文件查看了核心代码的源数据以及最后编辑时间,瞧着字母后方那一组日期数字,陆离的背脊忽然挺直,神情从随意渐渐冷凝。
这组被命名彗星的代码,应该是光赫正在开发中的操作系统,时间早于九州1.0整整半年,如果彗星编程项目当年能顺利完成上市,也许根本不会发生后来那些悲剧。
陆离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打开文本,一整天,他几乎是不吃不喝,以平时放缓慢十倍的目光从第一行开始浏览代码一整天,直至最后一行。
中间一度有下属来敲门,全都被他拒之门外,陆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惊愕和震撼,因为他恰好不巧是这世上少数看过九州1.0核心源代码的人群之一。
精确比对之后,他发现未完成的彗星和九州1.0,基础架构和设想竟是如此地相似,撞一点倒也还罢,可撞了框架,撞了构思,他再也不能单纯用主程构想隔空撞车来简单解释,就算九州1.0更丰富更精简更优化,添砖加瓦包装更漂亮,可本质是没有变的。
陆离从没有听说过九州1.0有原身,它是国内第一套造作系统,出生尊贵,一面世就风光无限。两千万行代码,30多万个文件夹,200多万个文件,在当年也是个巨型编程项目,汇聚无数工程师的心血。
想要求证他的疑问,对别人来说也许很难,对陆离来说却很简单。
亚璟电子由环亚出资成立,百分之七十以上控股,虽然这几年都是那个姓苏的老女人在运营,但百分百还是他们陆家的东西,他想问点什么很简单。只需要给几年前参与九州1.0组长以上级别的工程师随便打个电话问一问,就能立马清楚,编程的框架到底源自哪儿。
可陆离的手指迟迟没有动弹,他不敢赌。
秋来知道彗星的存在吗?也许她一直都清楚,只苦于没有证据。不然她为什么不彻底隐藏锋芒,偏要加入小虎队参加信安大赛?
杀进决赛有机一览亚璟的内网,伺机潜入寻找源代码。
这些事情从前无法理解,现在只要稍微细想,便能立马思考出答案。
如果怀疑真的被证实,他和秋来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无论当年启辰和亚璟电子之间有过什么交易,只要今天的九州7.0起点源自于许秋来父亲的构想,亚璟电子就是无可争议的帮凶。
许秋来从来爱憎分明,父亲的心血成为别人登顶的基石,倘如日后得知了他的身份,她也许会责怪他、迁怒他,甚至今天的季时安,也许就是他明天的下场。
毕竟陆离不可能永远不对她吐露自己的身份,想瞒也瞒不了一辈子。
他思绪万千,脑子乱糟糟绞成一团麻,干脆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默不作声坐窗前对着号码列表发呆。
从高楼的落地窗俯视夜晚灯火通明的地面。车流在这个楼层已经变得微渺,像城市的纽带,许秋来此刻不知道奔波在哪条路上,也许已经吃过饭了,也许还没到家。
秋来为了替父亲洗清冤屈报仇雪恨,有多努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拨通那颗键,静静听对方讲完,约莫二十来分钟,才将电话挂点。
回头望,电脑的消息框一遍遍颤动之后又停下。银光色的硬盘静置在一旁桌面。
只有明白的人,知道这只硬盘意味着什么。
这是彗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证明,是无法辩驳的铁证。
陆离拥有的东西很多,可在这些东西里,真正是他想要的,却少之又少。只要他心念一动,几个简单的操作步骤就能将这组文件从硬盘里彻底删除。这组源代码将永远消失在世界上,不会被任何人知晓,许秋来也不会。
可他不能这样做。
陆离花了一整天做出这个艰难的选择。
如果今天数据没有恢复也就罢,可是既然他看到了,就没办法当做不存在。
陆离二十三年的人生坦荡无愧于任何人,更不想愧对秋来。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都把选择权交给她,她有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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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最后的私心,陆离没提自己已经看过硬盘文件内容,这样还能顺理成章把他的身份再瞒些日子,能相处一天是一天。
复制留存了一个备份,他将硬盘交到许秋来面前。
“修好了?”
许秋来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什么,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啊?”
时间经历得太久,她早就把这东西抛到了九霄云外,陆离变魔术似的忽然拿出来,她的兴奋之情几乎溢于言表,当即放下碗筷,直接起身回房拿电脑,摩拳擦掌点击鼠标,将文件打开。
秋来和陆离的反应一样,只以为是程峰藏在保险柜里的会是什么绝密账本资料。
随着外接硬盘被双击点开,瞧清文件名时,她心下才一紧,生怕是眼前的屏幕显示错误,拇指擦拭了文件名好几下,抬头看了一眼陆离,才轻颤着食指点开。
“是什么?”陆离明明知晓,心里已经绷紧纠作一团,却还要掩饰着失落,佯装有兴趣的样子。
只一眼,许秋来便泪目了。
这是她父亲写的东西,是真正的彗星原代码。
一行、两行、十行……
她的目光一行行扫过,秋来不知道这文件是什么时候备份的,程峰留这只损坏的硬盘在保险柜,初衷或许只是想未来某一天能修好派上用场,启辰两拨创始人未来兵戎相见时,有趁手的武器恫吓对方。
可惜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启辰已经出了事,而他亦第一个被送进了监狱。
许秋来飞快拭掉眼角的泪光,关掉文件,握紧硬盘,将这份沉甸甸的重量贴在左心口,回答他,“是证据,这一次,季光明跑不掉了。”
第135章
在Q大开学之前,附小先收了寒假。
小学生开学是头等大事,许秋来现在手里有点儿闲钱,顺便帮秋甜换了新书包新文具盒,崭新的小学生套装配齐才骑车送她去学校。
秋甜除了笨点,学习的自觉性一向不需要人操心,因此许秋来临近学校才想起来问她,“寒假作业带齐了吧?”
“呀!”秋甜差点儿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练习册我借给王川晨了,老师说作业进教室门就要收的……”
为什么借小胖,许秋来也是小学生过来的,自然再清楚不过。
从前季时安也抄她作业抄她卷子,恨不得把‘许秋来’这三字儿都抄上去呢。
电话没接通。
小胖玩儿这么嗨,昨晚肯定点灯熬油奋战到天明了,都不用猜,闭着眼睛都知道,她们姐妹俩出门时候,王家的车还稳稳停在车位上呢。
只能回去拿了,好在距离不远,瞧秋甜小手脸颊冻得通红,她叹口气,将自行车停在学校车棚上锁,“咱们坐公交回去。”
尽管只是群小学生开学,但附小的孩子们家里大都非富即贵,各种进口车堵了几条街,只有公交车道是畅通无阻的,许秋来这会儿有点庆幸自己明智的决定了。
不过花了十来分钟站在十二楼小胖家门口,出乎意料的,秋来在里头听见了男女的吵嚷,还有隐隐夹着王奶奶的劝架声。
她敲门的手顿住,口型动了动问妹妹:“他家怎么了?”
秋甜小声道:“这个春节王爸爸都在外面做生意,小胖说他每次回来家里都吵架,我觉得,王爸爸可能在外面有阿姨了。”
秋来大惊,赶紧捂孩子嘴巴,“许秋甜,这怎么能瞎说呢,你从哪儿听来的?还对谁讲了?”
“我没有瞎说,过年有天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一个阿姨在停车场给小胖他爸爸整领子。”秋甜委屈,“我怕小胖伤心,就没有跟他讲。”
“以后也不要讲。”许秋来下封口令。
丈夫变心了,身为枕边人,王川晨的妈妈肯定最清楚。也幸好秋甜是个早慧的小孩儿,若是她没保守住秘密,这件事对心智懵懂的小孩来说,打击是毁灭性的。一个家庭维持起来何其困难,秋来平日里羡慕别人阖家圆满,未曾想无忧无虑的小胖,这会儿也跟她们家秋甜一样,成了倒霉孩子。
“知道了,我不说。”秋甜塌拉着脑袋点头,“那我的作业还要吗?”
秋来想了想,“你来敲门吧,就说约小胖一起去学校。”
门很快开了,来开门的是王妈妈,这个平日里娴静优雅的女人此刻额发微乱别在耳后,神情憔悴,瞧见两姐妹,她不自在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意:“秋来,看来今天得麻烦你帮忙把我儿子带去学校了。”
两个孩子平日里上学总是叽叽喳喳,或许是被父母的情绪影响,这天一路上,小胖的兴致都不大高昂。他年幼漆黑的眼睛里写满困惑,直到上了公交车,才在喧嚷嘈杂的声音里,抓紧她的手指头,小声问道:“秋来姐,‘离婚’是什么意思啊?”
许秋来不是一个柔软的人,她经历的事情远比许多平凡人一辈子所能经历的更残酷、更悲惨,但是看着孩子怯生生的眼睛,她想了想,蹲下来轻声道,“就是爸爸还是你爸爸,妈妈也还是你的妈妈,只是他们分开了,不住在一起,但还是会一样爱你。”
她不知道一个孩子需要多久才能坦然对家庭创伤释怀,她也只能趁孩子还小,给他一些更容易接受的定义,去潜移默化将他恐惧的事情变得没有那么可怕。
小胖似懂非懂地点头,许秋来将孩子揽到腰间,轻轻拍了两下脑袋安抚。
也就在这时,她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笑。
“我真是想象不到,你居然也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秋甜闻声比姐姐更早回头,转身就瞧见一个高(油)大(头)白(粉)净(面)的眼镜男,心中立刻警铃大作,“你是谁?”
“你就是秋甜吧,妹妹你好,我叫利风,是你姐姐的朋友。”
谁是你妹妹。哼。
男人看姐姐的眼神让秋甜十分不舒服,不想跟他握手,但是第一次见面,家长还在,她不敢太任性,干脆双手背起来推辞:“我吃了油条没有洗手哦。”
“没关系的,真可爱。”
利风揉揉她的脑袋,却不想,这下更触碰到秋甜的逆鳞,小卷毛强忍怒气,拍掉他的手躲回秋来身后。
“我的头只有姐姐能摸。”
“好巧。”许秋来扶稳妹妹。
“不巧,刚才在公交车站瞧见你,我才跟着上来的,你想事情太专注了,喊了好几声都没应。”
许秋来觉得自己也不能过河拆桥,把抗拒表现得太明显,努力收敛表情,“谢谢你上次的日程表。”
“我们相互帮助,没什么谢不谢的。”
“还没开学,你怎么会忽然过来这边?有事吗?”
“没事,我就是来找你的。”利风注视着她微笑,分明是张英俊深情的脸,许秋来却被注视得一阵头皮发麻,不着痕迹往后退半步,“能别这样吗?我不太习惯。”
“好吧。”利风见她油盐不进终于敛色,也没再肉麻,抓紧扶手站她旁边,进入正题,“季光明最近和警方高层走得很近,春节好几次邀请了人聚会,你要小心,齐进专案组的新指挥调令可能马上就要下达了。”
许秋来有点儿意外,她趴通风口才偷听到的消息,利风竟然连调令不日下达都知道了。
按道理,他们母子在那个圈子没什么根基,利风竟然这么清楚季光明的动向,足以可见手段厉害。高级socialbutterfly的消息流通渠道、速度和准确率真不是盖的,难怪从前战时总得培养那么多漂亮妖艳的女间谍。
季家兄弟在暗处有这么虎视眈眈的对手,许秋来还真有点儿为他捏把汗。
但利风现在勉强算她战略合作对象,就算可怜季时安,出于合作操守,许秋来也不能对这昔日的玩伴透露半个字。
秋甜看她们神神秘秘讲着自己听不懂的东西,心里给利风划个大叉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比起这个四眼田鸡仔,还是大魔王实在一点,至少他不会用奇奇怪怪的眼睛看秋来,也不会假惺惺装作很温柔的样子,上来就碰她头发夸她好可爱。
陆离这个大笨猪也不知道搞什么鬼,从前缠秋来缠得那么紧,最近不知道躲哪里去了,都不见人影。
秋甜浑然不觉自己的双标规则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陆离囊括到被偏袒的那一方,大魔王刚认识时候比利风还过分,直接戳了她的小揪揪呢。
谁料这次秋甜想曹操曹操到,才下公交车不久,就遇见了陆离。
利风刚买了奶茶请她们喝,这会儿在跟秋来说着话,隔着几米远,她都能看见对方尾巴上翘起来拼命招摇的孔雀羽毛,拼命散发的男性荷尔蒙。
秋甜率先发现后方远远有辆车跟着,瞧清那熟悉的车牌,秋甜心道不好。
怎么有种被抓奸的感觉?
她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抓住秋来衣角,“姐我们快走,小胖说他肚子疼要赶紧到学校上洗手间!”
秋来没瞧见后面的陆离,只把妹妹的话当真了,当下同利风道别,牵着两人走到校门口,陆离终于跟上来。
他的皮肤比平日还要白些,昳丽的五官带着几分忧郁和无精打采,微敛的眉眼有种十足的厌世感,状态有点儿像许秋来刚认识他那时候了。
“你是不是又熬夜了?不是说内测挺顺利的吗?出问题了?”许秋来疑惑,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