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宿舍的路上有个路灯坏了的园子,白天花木繁荫,夜里却黑黢黢的,住着流浪的猫狗,沧桑岁月里发生过很多事。夜晚经过时,风动树梢,却又格外安静,穆逸舟会故意讲鬼故事,吓得她往他怀里钻。
在草坪上躺着吹风看夕阳时,他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开车,看着她红了的脸说晚霞可真漂亮。
在她毫无防备时,会状若无意地骗她说嘴唇上有零食碎屑,然后借机耍流氓。
太多的记忆纷涌而出,却已物是人非。
那个夏天阳光很好,绿树葱茏,蝉鸣树荫。
而此刻萧索零落,孤身独行。
旁边不时有小情侣经过,就像当年的他们。或是嬉笑打闹着,沉迷于此刻的甜蜜,规划着不远不近的未来。或是低声安慰着,为一点点小事赌气,在细微的言语举止里,试探对方的心意。
而她呢?
她曾经的所有规划与幻想,都在穆逸舟失踪时轰然坍塌。
往后的日子里她也曾想过她的学业、工作,甚至十几年后想要的生活。
规划了很多,里面却只有她一个人。
就算没有人陪,童溪也坚信她能过得很好。有足够养活自己、奉养双亲的能力,有能为之努力的爱好和理想,有手有脚有闲钱,能去逛喜欢的风景,吃喜欢的美食,听喜欢的音乐会,看喜欢的演出,将屋子收拾得整洁漂亮,有志趣相投的朋友们同行,生活当然也会很好。
可是如果,如果那个未来里,能够有她喜欢的人呢?
如果她喜欢的那个人能陪在她身边呢?
眼睛忽然刺痛,眼泪毫无防备地滚了下来。
童溪默不作声地走,低头看路。
清寒的夜风将泪痕吹干,过后毫无痕迹,只留下眼角的冰凉。走进宿舍楼时,她甚至还跟往常一样笑着跟楼长打招呼。直到进了宿舍,整个人才像是被抽了筋骨,渐渐塌下去。
童溪知道她不该哭的。
远赴重洋去找穆逸舟却扑了个空,从伯克利回A市的飞机上,泪流得够了。之后每回鼻酸委屈,她都竭力挪开注意力,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
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能活,她也一样。
努力憋了四年,伤口都快愈合了,却在老教授一句轻描淡写的关心后,撕开了条缝。
以为不用在意的东西,其实仍然在意,在意得要命。
她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强大。
童溪抓住龙猫抱枕趴在床上,将脑袋闷到枕头里,肩膀轻轻颤动,无声无息。
-
快九点的时候,穆逸舟走出了信息科学院的办公楼。
已经好几年没来A大了,这是回国后头一次重温故地。
公司产品的测试版上线后,他连轴转地忙到了现在,今天回来,是因为A大主办了今年的大数据论坛,有许多领域内的教授和大牛参加。技术与理念日新月异,他公司的产品跟这东西息息相关,当然不能错过。
初回校园时复杂的心情被整日的繁忙冲淡,直到此刻。
穆逸舟推去所有的邀约,踏着路灯独自走在校园。
晚课刚结束,呼啦啦的学生从教学楼里涌出来,讨论着课上的内容,讨论着夜宵,讨论着立马要赶过去的学工和社团会议,周围全都是青春的脸庞。
轻易将思绪拉回到数年以前。
那时候他还是其中一员。
能够24小时连轴转地奔波在课堂、学工和社团之间,连续通宵也丝毫不觉得累,每件事都井井有条。能像灵敏度超高的精密仪器一样,迅速而轻松的学习、记忆,如同过往的十几年。也能在众人瞩目时笑得张扬,感染他想感染的人,有仿佛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
只在某些时候,会陷入突如其来的低落消沉,消沉得不像他。
穆逸舟以前从没觉得那样的状态有任何问题,所以会在喜欢上那个女孩后,费尽心思追到怀里,许诺以未来。
直到后来……
回味过无数遍的记忆,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穆逸舟忍不住想起白天的情形,想起童溪跟杨曦走在校园,并肩踏过拱桥。
同为男人,杨曦目光里的隐晦意图,他当然看得出来。
她涉世未深,不懂得如何拒绝人,怎么应付得了杨曦那种情场高手?明知已没有任何立场去过问她的私事,她这些年遭受的最重的伤害也是来自于他,穆逸舟还是忍不住掏出了手机。
微信里,跟她的对话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他捡到钥匙的那次。
他站在湖边的林荫道,夜风吹得衣角轻摆。
修长的手指跳跃,片刻后,南边住宿区的某幢楼里,童溪的手机震动了下。
“童童,白天的事很抱歉,付老师他还不太清楚情况。”
屏幕的最上方,“粥哥”二字熟稔无比。
童溪坐在书桌旁边,脑海里浮现那人清冷挺拔的身影。原本低落的情绪在睡了一觉后已然恢复,她刚才跑到花店买了束百合上来,正修剪着往花瓶里插花,听着音乐调剂心情,看到这条消息,呆了一下,随即回复,“没事,老师也是好意。”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好半天,才发过来几个字——
“要跟杨曦在一起了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却也简单直白。
童溪不明白他为何会关心这件事。有那么一瞬,她赌气地想,应该说“是”,就像那天在云居寺里,率先把他推回社团师兄的位置一样,潜意识里有点自我保护的意思。
他有了新的女友,她当然也能拥抱新生活。
他是受人瞩目的男神,她难道没有她的小骄傲?
但那样的赌气并没有任何意义。
童溪咬了咬唇,眼睛里掠过一抹自嘲,然后慢慢打字,“只是工作往来。”
湖畔路灯下,穆逸舟盯着那六个字,神情愕然。
所以……她还是单身?没有跟杨曦在一起?
冬夜寒冷,周围黑黢黢的没什么行人,只有手机屏幕照亮一方幽暗。
穆逸舟的手指在屏幕轻轻摩挲,渐渐地,清冷的眼底浮起温柔笑意,他仰靠在长椅靠背,嘴角勾着笑,望向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 穆总笑得一脸痴汉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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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月光
自从上回在湘菜馆聚餐后,陈博就没再见过穆逸舟了。
虽然穆逸舟回来得低调,但他既然露了形,陈博也能打听到点小道消息,知道穆逸舟在一家很年轻的创业公司做CTO。
才26岁就能担此重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穆逸舟本科期间就曾做过创业实践的项目,在信科的实验室里泡了两年,技术也没得说,现在风光回来,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牛逼。
这么牛逼的人,当然是很忙的。
所以,当穆逸舟约他单独出去喝酒时,陈博有点懵。
“就我俩吗?”陈博惊讶地停下手里的活,“不用叫上别人?”
“不用。”穆逸舟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低沉而笃定。
陈博张了张口,觉得这件事有点诡异。
他跟穆逸舟是同一级,当年也是前后脚加进协会的。不过就算他高中时也曾号称学霸,到了A大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初级学霸和高阶学霸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
穆逸舟就是那种高阶的。
数院的课并不比物院的简单,穆逸舟却学得游刃有余,拿下不错的GPA的同时,还能抽出许多时间来搞社团活动。相比之下,陈博被物理折磨得头秃,为了拿到直博的资格,大部分时间埋头在图书馆,很少能抽空去参与协会的事。
所以他和穆逸舟虽然相识多年,比起社团几位骨干,私交不算特别多。社团内外,留在A市的旧友不算少,穆逸舟不叫别人,却单独找他喝酒?
陈博半个脑子还停留在博士论文上,一时间没想通那家伙要干嘛。
不过男人么,约酒也未必要理由,他很快就答应了。
“行啊,穆哥你啥时候有空?”
“周六如何?”
“没问题,我最近都在学校。”
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后来陈博走出实验室,暂时把毕业论文赶出脑海,拿他那还算聪明的脑瓜分析了一遍后,总算有点迟钝地猜到了原因——大概跟上回的聚会差不多,穆逸舟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着的还是那个人。
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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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博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阔别数年后重逢,当初一起笑闹的伙伴们大多都各奔前程。穆逸舟人间消失了几年,切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系,不太清楚各自的去向。陈博在A大待了将近十年,送走一波波师弟师妹,更清楚当年那波人都去了哪里。
吃完饭,喝着酒闲聊旧事旧人,多少是令人感慨的。
“快啊,时间过得真他妈快。”
陈博喝了几杯之后,话有点多。
“想当年咱们刚考进来的时候,都还是青春年少吧,被小学生叫个叔叔还不乐意。一晃眼十年都快过去了,那些小朋友考进了大学,咱也真成叔叔了——何飞那小子去年结婚,前阵儿都升级成了奶爸!”
“这么快?”穆逸舟有点意外。
“也不算多快,他老婆是初恋,高中在一起的。”
这么一算,恋爱谈了七八年,也该修成正果了。
陈博想起什么,慨叹着欲言又止。
穆逸舟知道他想提谁。
旧友重逢,啤酒比红酒更亲能拉近距离,他喝了两口,深沉的眼底终于有了波澜。
“童童呢?她这几年状态好吗?”
“啧,果然是打听她!唉,说来话长——”陈博长长叹了口气,举起酒杯。
穆逸舟举杯轻碰,一饮而尽。
“当初那事儿,怎么说呢,就算我这种外人,也觉得你太不厚道。”陈博靠在椅背上,看着穆逸舟那头浓密的黑发,暗自叹了声同人不同命,接着说,“童溪什么性格,你最清楚。当时你玩失踪,谁都联系不上,我听说她还飞去伯克利找你。”
穆逸舟神情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