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周奉真静静地聆听着。昨夜起码有两个异能者联合袭击他,他确定其中一个受了重伤,在逃离路上伤重身亡,倒也不是没可能。
他停顿了一下,道:“不管他是什么人,他超速了,追尾全责。”
在这个年代,虽然维护城市安定、清剿反叛组织的安全局已经暴露在大众视野内,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所谓的异能者和封印物,还是在新闻和电视上看到得更多些。况且他也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身份,特别是在宋枝香面前。
接受一个男人已经难度颇大,让她接受一个能变成狐狸的男人……任务不知道有多艰巨。
“好。车祸,死了的那个全责。”段萧盯着他道,“可你一个陌生男人,一夜之间住到独居女性的家里,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周奉真:“其实……”
“其实这是见义勇为。”宋枝香打断他的话,她怕小周总一开口就是被她捡回来奋战一夜的故事,连忙把这件事定性,推开段萧把周奉真拉过来,“我一向心肠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大马路上,多可怜啊。”
周奉真看了一眼她护着自己的手臂,随后段萧也看过来,还冷冰冰地瞪了他一下。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就往回救。”段萧把牙齿咬得咯吱响,紧紧皱着眉头,“宋枝香,你知不知道你——”
碍于周奉真在场,段萧说到这儿刹住车,把后面的话死死压在舌根底下。
“你们聊。”周奉真大约意会到了,他低头贴向宋枝香的耳畔,“我去洗碗。冰箱里还有点水果,我切好给你们送过来。”
宋枝香的耳畔被他吹得热乎乎的,她捏了一下耳廓边缘:“痒死了,你去吧。”
她和段萧都需要一个交流的空间。
周奉真最后看了一眼段萧,将花瓶碎片带了出去,然后进了厨房。
客厅空了下来。
“高兴就一口一个宋姐,不高兴就叫全名儿,好歹之前也算是你上司,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宋枝香压低声音嘀咕,“再说你年纪不大,气性怎么这么大,不就是认识个男的吗,我今年都二十六了,这不是很正常嘛!”
“他来历不明。”段萧偏过头,眼睫的影子落在鼻梁上,像被主人偏心只喂了半碗饭的小狗,难哄。“你身体不好,发生一丝风吹草动,我都得注意。”
“我还身体不好,来十个抢劫的我能打死八个,还有两个得让我跪在地上求他们不要死。”
“你明知道我说得是什么……”
“而且,”宋枝香屈指敲敲桌面,她从兜里抽出个名片放在桌子上,上面赫然印着周奉真的名字和职务,“看见没,盛天集团,周家的那位少东家。我特意上网查了,自从他姐弃商从艺,他就是未来掌管周家生意的继承人,几百个亿啊,这哪儿来路不明了。”
段萧沉默了片刻,看着宋枝香那张真诚的脸,加重音问:“这位小周总,不仅精通家务,还纡尊降贵,留在你家给你做饭洗碗?”
宋枝香也意识到有点过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掏出随身的小镜子看了一会儿:“难道我的绝世容颜就这么吸引人。”
段萧:“……”
“他总得图我点什么吧。”宋枝香抵着下巴琢磨,“难道就是单纯的忠贞不二?”
“嗤。”段萧冷笑一声,“谁知道勾引你的目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厨房门推开,一盘切好的水果落在两人中间,还有刚泡的茶。
周奉真就像是在这方面格外天赋异禀一样,宋枝香自己都未必能记得起她买的茶叶塞到哪儿去了,他偏偏马上就能找到。她只能一边慨叹,一边捧起热茶跟他道谢。
“不用说谢。”周奉真用手贴了一下茶杯的杯壁,“小心烫。”
“啧,”段萧低头扒拉了一下水果里的小叉子,“小心烫——真体贴啊周小少爷,你这不像富家子弟,像个保姆。”
周奉真笑了笑,他的手从宋枝香的肩头滑到另一侧,几乎把她揽住了,手绕过去正巧接住了差点被她手肘碰掉的纸巾盒,将盒子推回原位:“段队长,这是我们家的家训,对……特别的人,就是要温柔体贴。”
“有多特别?”段萧幽黑的眼珠里简直要如有实质地冒出火星子来了。
“比如,给她洗过内衣,丈量过她肩膀的尺寸。”周奉真轻轻地道,不经意间又突破了安全距离,说话的气息拂落在宋枝香眼前。
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周奉真收回手,但在桌子底下捏了一下她的腿,在她耳畔低语:“你已经跟我睡过同一张床了,不能再有第二个男人,你这是欺负人。”
他非常快地说完了这句话,然后从容地起身离开,又进了厨房不知道在忙什么,只剩下宋枝香一个人哑口无言。
她眨了眨眼,心说那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办成的啊,要不是你光着身子蹭来蹭去,又说“解毒”又说“发情”的,事情能到那步田地么?
你情我愿的,怎么就欺负他了?
段萧在旁边把手握得咯嘣响,气得捂住了半边脸,骂了句:“真不要脸。内衣谁不会洗,我洗得比他干净。”
宋枝香吃着切成小兔子形状的苹果块,听得一愣:“不懂你们男人,这事儿还拿来攀比。行了,别纠结他了,看你这脸色,出完任务回来就在操心那场车祸吧?连轴转,八成有几十个小时没休息了。”
他这脸色倒不是累的,多半是气的。段萧捏了捏眉心,道:“我怕你这里会出什么事。……死的那个人是密语的成员,你也知道,密语这些年一直在追查你的下落。”
“密语”,由异能者组成的三大反叛势力之一,也是三个组织当中人数最多、最强的那个。
宋枝香手里的小叉子一顿,拉长音“嗯”了一声,又道:“他们一直都不够约束成员,向普通人下手的这种事居然还在干,真是一点都不长记性。”
“宋姐,我想……”
“让我去第三区就免谈了。”宋枝香道,“至于这个男人,我是检查过才把他带回来的,一没有内伤,放着不管可能会失血过多引起高热,二,他也不是异能者,你知道我的,通常情况下,我能感觉得出来。”
她看向段萧,稍微停顿几秒,继续说:“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他在我身边待太久,密语成员出现在周围,我这里对于普通人来说,不够安全。”
段萧缓缓地吐出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他道:“宋姐,过几天出门跟我们聚聚吧,谈月她们都很想你。”
只是聚聚,宋枝香当然不会不答应。她刚刚点头同意,眼前又多了一盘切好的西瓜,周奉真坐到她身边,用纸巾擦了擦湿漉漉的手。
他的手被冷水淋久了,血管扩张,指节泛着一点儿红。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情形落在他身上,有一股仿佛备受凌辱的艳丽。
他垂下手,用微凉的手指笼罩住宋枝香的手背,语调很温和:“你要去哪儿,能带上我吗?”
第4章
周奉真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段萧就立刻暗了眸光。他屈起手指,有点耐性耗尽地按在桌子上绕着圈。
“这是我跟我同事的聚会。”宋枝香愣了一下,压低声音贴近他说,“你去干什么呀。”
“你要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吗?”周奉真看着她道。
他的眼睛又浅又透亮,光线落进去,就像映进一颗玻璃珠子,瞳仁晶莹,折射向四面八方。
宋枝香避开他的视线,她总觉得这男人看上去贤惠体贴,但就是透着一股不正经的味道,也不知道是真在勾引她,还是她属螃蟹的满脑子都是黄。
“自己在家怎么了,再说,这是我家。”她低声道。
“你都对我做那些事了。”周奉真的声音在她耳根底下蔓延开,低柔微哑,就像是干柴底下迸溅出来的火星子,似燃未燃,欲盖弥彰,“要是你这么始乱终弃,不负责任,那我——”
“停停停,”宋枝香捂住他的嘴,看了一眼对面神情莫测、一言不发的小段同志,她用力捏了一下周奉真的手,小声道,“小周总,我们有话好商量,别动不动就来这一套,我又不是陈世美,你也不是秦香莲,总演得这么委屈干嘛?”
“谁演了……”周奉真略微模糊地吐出几个字。
要不是她跟别的男人这么亲密,他也不至于急功近利,想尽办法拉近距离。以他当狐狸的眼光来看,这个段萧段队长,憋在心里的醋味儿都要把宋枝香淹了。
“我们好好说,”宋枝香松开手,“你去干嘛啊?你又不认识……”
“宣示主权。”周奉真说道,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绕过去,虚虚地环住了她的腰,“我们不是一见钟情吗?你更应该向朋友们公开我啊。”
在他的手臂环绕住的刹那,段萧手里的茶杯忽然掀起一圈涟漪,温热的茶水扑出杯沿,顺着他的手滴滴答答地流下去。
他表情没变,扯了一张纸巾,垂着眼睛擦手,把桌面和手指都擦干净:“宋姐,小周总跟你说什么呢?什么叫,一见钟情啊?”
“这几个字也要解释吗,段队长。”周奉真伸手叉起一块西瓜,把宋枝香刚想张口的嘴巴塞住,抽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唇角,“就是字面意思,她挺喜欢我的……”
段萧直接望向她,打断道:“是吗,一场英雄救美,然后以身相许?周奉真,你这做派,可有点儿不值钱啊。”
周奉真没有开口。但宋枝香明显感觉到他抵在腰侧的手指略微收紧,指骨跟腰线贴合的部分微微发热。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还是很温和:“我不觉得。”
段萧盯着他的脸,似乎要从他这张脸上找到别有用心的痕迹,他的手缓慢地挪下去,按住腰间。
安全局是配备作战装备的。周奉真虽然没有异能,但并不能排除他跟“密语”有牵连的可能。反叛组织也会收纳一定的普通人做成员。而且这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宋枝香身边,他的目的很难单纯,要不要试探他一下……
周奉真微笑地看着他。
就在他的手碰到腰带的一瞬,宋枝香被水果的汁水呛到,她咳嗽几声,按住喉咙捏了捏,然后又灌了杯水。
周奉真给她顺了顺背,低道:“这么不小心?”
“好像我们很熟一样。”宋枝香擦了擦嘴角,暗戳戳地嘀咕道,“我可只跟你的那只鸡熟。”
周奉真怔了片刻,很明显地耳垂发烫,他低下头,好像很不好意思一样,连脖颈都羞得蔓延上粉红。
她把小周总环过来的手臂板板正正地放回去,一边给段萧倒茶,一边道:“段萧,你先回去补觉吧,看你累的,这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到时候我肯定会去的,真挺想月月她们了。”
“那他呢。”段萧问。
“去了也就是蹭顿饭,你管他干嘛?”宋枝香眨眨眼。
她有点没明白段萧为什么这么抵触。要是他对周奉真不放心,这不正是一次很好的接触和试探吗?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里面如果没有猫腻,那就是周家有遗传性精神病,封建到把贞洁看得比命还重要。
段萧沉默了两秒,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他掉头离开,到玄关处又顿了一下,说:“后面还会有人来核实车祸的情况,可能要找他做一些调查,宋姐,用不用我打声招呼?”
“按程序来呗。”宋枝香道,“我就一个看公墓的,还动用关系,你的面子太大了呀。”
“他们会打扰你……”段萧说了半句,又知道宋枝香的性子,吐出口气,出了门。
宋枝香跟着送出门外,看着他的身影离开在转角处才关上门,靠着门板按了下额头,不知道自己这点为数不多的形象还有没有保住。
她放下手眺了周奉真一眼:“你怕不怕他?”
“怕什么?”他问。
宋枝香走了过去,她的指尖捋顺自己的一缕长发,立在他面前,微微俯身:“被查出点什么来,抓进去。”
她说得跟玩笑一样,语气轻快。
周奉真对上她的眼睛。这双眼乌黑圆润,逆着日光,没有一点点光线渗进去,就像无声的井底。她脸上还带着打趣的笑容,动作随意,懒洋洋得像只没睡醒的猫。
“你是指,”他说,“婚前性生活?”
宋枝香的手压在他的肩上,往下按了按,漫不经心地道:“这个要进监狱?”
“要沉塘。”周奉真道,“我家是这样的。”
“那你家不够守规矩啊。”她说,“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出,要不你大义灭亲,给你家长辈拷进去?”
“不行。”他慢慢地道,“我们家长辈多,规矩大,改不了的。”
“沉过谁吗?”
“没有。”周奉真说,“他们听话……我本来也听话的。”
宋枝香压在他肩上的手缓缓松开,然后叹了口气,栽倒进沙发里,扯过一个抱枕蒙着脑袋,闷闷地道:“你昨天往公墓开干什么?那么晚还扫墓?”
“我家长辈让我去拜访一个人。”周奉真道,“但后来又说,不需要我去了。在接这通电话的时候,那辆车就忽然撞了上来。”
“拜访谁?”
“说到了地方再告诉我。”他道,“我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