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是繁华商业街,车灯霓虹此起彼伏,隔着一扇玻璃,城市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只有像默片一样缓缓放映的璀璨夜景,如流光浮动,让人心潮澎湃又心底寂静。
温蓝收回目光,不置可否。
不远处的桌上摆着一副茶具,紫檀木茶盏如艺术品,极是赏心悦目。
茶汤清澄,呈现漂亮的琥珀色,茶具花纹独特,色泽明丽,搭配在一起相得映彰,可见主人的绝佳品位。
“喝茶。”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手里端一杯茶。
温蓝顿了下,抬头。
正好看到江景行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她忙转开目光。
“谢谢。”她捧起茶杯小小地抿了口。
“跟我这么客气?”他在她对面的沙发里坐了,叠起一双修长的腿。
在家里,他穿得很居家,看上去斯文而无害,鼻梁上还是戴着他习惯戴的那副细金边眼镜,上身只着一件宽松的高领毛衣,袖子随意地挽到了肘弯里。
和那张精致斯文的面孔不同,他身材高大而瘦长,手臂结实,一条青筋顺着腕部延伸到肘弯的地方,散发着让人迷乱的荷尔蒙。
“年底不打算回去吗?”江景行问她。
温蓝没想到他会跟她搭话,说:“已经买好票了。”
“回老家?”
“看我外婆。”
“你老家是……”
“H城。”
“那有点远,可能要在车上过夜,路上要小心。”
“嗯。”
之后他没再跟她说话,打开电脑坐在一旁开视频会议、翻文件,四周只有他手指翻过书页的沙沙声。
到了后半夜,窗外又开始下雪,纷纷扬扬的,像鹅毛,像棉絮,扑在玻璃上又很快融化成了蜿蜒而下的水。
“不去睡觉?”江景行走过来,把一杯打好的咖啡端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他应该是开完会了,电脑合上搁在一边的茶几上。
她抱着膝盖抬头看他,眼眸儿清润水亮,可到底是有一点不服气在里面的:“你不也没睡?”
但是,不服气归不服气,又因忐忑式微而略有些底气不足。
江景行真觉得她挺可爱的,也比平时要多几分耐心:“我还有工作。”
她抿了抿唇,感觉他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可没事儿。
敢情就他干的是正事儿,她就是无病呻.吟?
“心情不好,睡不着。”她说。
他端过那杯咖啡抿了口,淡淡看她,唇边噙了一丝笑:“要我开解开解你?”
他的眼神好温柔啊,哄小孩一样的语气。
她莫名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又移开了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那个吻的原因,她没办法像以往一样的心态对待他了。因为这个吻,莫名让彼此的距离拉近了一大截,这种陌生感在无形消退的同时,又另有一种尴尬油然而生。
总感觉他一举一动都特暧昧,像是在跟她调情。
她低头玩了玩手指,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她看到他摆在客厅尽头那架乳白色的钢琴,问他:“你还会弹钢琴呢?”
“不怎么弹。”
“那为什么摆在这儿?”她好像跟他较上了劲。
他喝一口咖啡:“装饰品。”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您也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啊?”
她说得他笑起来,饶有兴致地问她:“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似乎真的认真想了会儿,努努嘴:“大老板,城府深,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还有呢?”
她悄悄看他,斟酌。
“说吧,我没那么小气。”他头也没抬淡淡道。
她这才接道:“出身好,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骄奢淫逸,凉薄冷酷,不把人当人那种。”
他握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淡淡瞟来一眼。
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说过不生气的?”
“我没生气啊。”他笑着说。
可温蓝总感觉他是皮笑肉不笑的,警惕地盯着他老半晌:“真没生气?”
他摇了摇头,神色倒是和往常一样。
温蓝这才渐渐放松了警惕,可他这样定定望着她,又叫她说不出的局促。
他笑起来真是特别好看,斯文冷峻里又透着一点邪气,叫人捉摸不透。那张精致的脸,和高大精壮的身材又形成了鲜明对比,穿着贴身的毛衫时,肌肉轮廓更加明显,透着股清冷的颓靡劲儿,真是哪儿哪儿都欲得很。
刚认识他那会儿,她真的把他当成一个谦谦君子。
他那副外表实在太有欺骗性。
后来才知道,他不是什么高山白雪,只是有时候看破不说破罢了。
这人一副九曲玲珑心,比谁都懂得游戏规则,只在于他想不想遵守。
如果他想要顾全一个人的颜面,他可以做到最好,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不会让人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自在;可他要是不在乎一个人,他也可以让你难堪到极点。
翻脸比翻书还快,最能形容这人了。
她到底是怵他,低头玩自己的手机,乌黑的发丝垂在脸颊旁,柔顺地贴着白皙的脖颈。
他看她一眼,优雅地抿了一口咖啡:“聊聊?”
温蓝没答。
江景行:“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我帮你参谋参谋,我这人很擅长开导人。”
她没看他:“你帮不了我。”
“因为前男友?”他平静地抛下一个重磅炸弹。
温蓝下意识看向他,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
等对上他镜片下那双要笑不笑的眸子,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试自己,可自己一下就着了他的道。
温蓝顿时不自在起来:“你……”
他平静地笑一笑,很绅士地道歉:“抱歉,我没有窥探你隐私的意思,瞎猜的。”
这人确实是很擅长交流,三言两语就让她卸下防备。
要不是她这人天生第六感敏锐,可能真的会被他俘获呢。
见她有些抵触地不开口,他看着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温蓝看他一眼,皱着眉,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起这个:“记得,我把你错认成傅京南了。”
那是四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他哥们傅京南的女朋友。
那天的局也下这样大的雪,她去得迟。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站旁边飞快一瞧,桌上坐着的都是熟人,傅京南垂着头,静静坐在角落里。
他难得穿了身白衬衣,侧对着她坐着,修长的手飞快混着牌,手法干净而利落。
室内很昏暗,唯有侧边一盏昏黄壁灯,映照出他半张英俊的面孔。半明半昧,从容冷淡。
她记得他喜黑,很少穿白色。她曾损他“就爱耍酷”,他当时在打球,闻言觑了她一眼,半开玩笑:“想多了您,咱就是怕弄脏,懒得换”。
——真绝了这人。
她存了几分讨好的心思,挨着他坐下,靠在他肩膀上。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像冷冷的木质香。印象里,他性格张扬,向来喜欢辛辣的味道,温蓝一怔:“你换香水了?”
身边人动作一顿,手里搁了牌。
桌上其他人也忽然安静。
温蓝感到莫名:“……怎么了?”
直到旁边人那大嗓门扯起来:“你瞎啊,这都能认错!”
温蓝怔住,不经意回头,正对一双深邃的眸子。面容清削,鼻梁高挺,是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孔。也难怪她会认错,此人五官竟与傅京南起码有五六分相像。
区别在于迥异的气质。
虽然俊美,却没有傅京南那股子眼高于顶的骄矜傲气,气质深沉。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端丽、沉静,彬彬有礼,很给人好感。
他约莫是笑了一下,不过很克制,转瞬便收回,没太看她的笑话。
“对不起!”温蓝像是屁股烫着了,逃也似的站起来。
“没关系。”他淡淡牵了下唇角,丢出一张牌。
她回头和傅京南说:“我今天碰到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肯定是老四。”傅京南笑道,“很多人都说我跟他长得很像。”
“你们是兄弟吗?”他好奇道。
“他妈妈跟我妈妈是表姐妹。”
“这样啊……”
……
他失笑,没有回答,起身缓步走到落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