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那你爱他么?”
“……”
方清芷沉默了。
她一定是不爱的。
说不出和陈修泽是怎样的相处关系,她同情他曾经的遭遇,又畏惧他如今的权势;既佩服他白手起家的本领,又无法全部理解他亦黑亦白的做法;因他的温柔而愉悦,亦为他的狠心而忧心。
她感激他危难时的帮助,又排斥他借此要求她放弃她原本的人生。
自然谈不上恨,但也没有爱。
老师换了话题,不再劝她,温柔:“马上就要放假了,我也快到了退休的年龄,等下一年,我大约就会从学校离开,专心在家中休息。”
方清芷叫:“老师。”
老师是位优雅的女学者,她拍了拍方清芷的肩膀:“明天晚上,我邀请了一些朋友来家中吃饭,你也来,好吗?”
方清芷说好。
在遇到陈修泽之前,方清芷一直将这位老师视作人生榜样。
学校中的女教授不多,而这位女教授年龄最长,她生于上海,后因动荡移居香港,自己做工攒钱、申请金去英国读书。
之前她也曾劝过方清芷,要她继续深造,而不是留港,在格子间里碌碌一生。
女孩子该多看看更广阔的天地,才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方清芷想,自己的确要多看看。
不要囿于一方天地。
香港太小了,她需要去更大的地方。
关于方清芷去女教授家吃饭这件事,陈修泽并未阻拦,只说要准备一份厚礼,尽一尽师生之谊。
方清芷说:“我老师不爱那些奢侈品。”
“那就送些燕窝之类的补品,”陈修泽说,“上次我们不是从吉隆坡带了一些血燕窝么?留一些给你喝,剩下的全送给老师。等下个月,再买来新的给你。”
马来西亚和印尼都是燕窝的主要产地,而血燕又属马来西亚的最好,金丝燕筑巢于洞岩中,便成了珍贵的天然血燕。
这个提议很妥帖,珍贵,也有用,不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老师上了年纪,的确需要好好养身体。
方清芷说:“谢谢。”
她低头吃粥,又听陈修泽问:“老师还邀请了其他学生吗?”
方清芷下意识:“没有。”
陈修泽微笑:“明天我有事要谈,不得闲,让阿贤送你过去,好吗?”
方清芷点头:“好。”
如今他二人还是规规矩矩分居而睡,不过大约是心中有事情,方清芷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心思躁郁,为了排遣,自己抚,慰一阵,只是不得窍门,好不容易才结束,她起身去冲凉,有了几份倦意,终于可以休息了。
而隔壁的陈修泽敏锐听到热水器的声音。
是方清芷又洗了澡。
除了她的“特殊游戏”外,方清芷不会在睡前洗两次。
他稍作思忖,笑了。
方清芷浑然不知,她只快快倒在床上,抱着枕头,蒙头便睡。一觉睡到日光照堂堂,才去吃饭,读书,等待着约定的时间到。
下午四点钟,她到了老师家中。
老师惊诧于她带来的礼物,却也收下。老师家屋并不大,但处处装扮雅致清闲,干净自在。老师也只邀请了两个同事,剩下的全是自己的学生。
梁其颂便在其中。
他没胖没瘦,仍旧穿着白衬衫,安安静静的,不像是去赌场的人。
方清芷没同他说一句话。
只是,将散未散之时,方清芷想去卫生间,却被梁其颂拉住手腕,硬生生将她从老师家中带走:“……清芷,我有话同你讲。”
方清芷挣扎不动,对方力气太大,见她反抗激烈,甚至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蹭蹭蹭下了二楼,走到外面宽敞平台上才放下,这是一个小小公园,老人自在散步,恋人等待着烟花,梁其颂眼睛爆满红血丝,死死地压着方清芷肩膀,叫她:“清芷,我想通了。”
方清芷冷着脸:“你所谓的想通就是去赌场?去赌?”
“我是去了赌场,”梁其颂说,“但我不是为了赌钱。”
“那你是为了什么?”方清芷问,“你疯了吗?上次那巴掌将你打疯了?你知不知道你未来前途无量,你能成为一个——”
“我爱你!”梁其颂忍无可忍,他说,“我爱你,方清芷,我宁可不要这什么大好前程!那有什么好?你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老家伙欺负?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那老东西玩弄?”
方清芷说:“碰赌的人没几个好下场,梁其颂,等你被人砍手砍脚那天,我绝不会去看。”
梁其颂忽然放声大笑,笑到周围人频频侧目,好似在看一个疯子。他面容清俊,衣着干净,却状若癫狂。好不容易止住笑声,他只望方清芷,轻声:“如果砍掉我手足就能令你回心转意,那么我宁愿成为一个人彘。”
方清芷摇头:“你不能这样想。”
“我没办法停止爱你,”梁其颂说,“就算你跟了别人,我也爱你。”
他抬手,想要拉方清芷的手腕,但方清芷后退一步,避开。
梁其颂只握了空气,按在自己胸口处,五指慢慢松开,望她:“怎么办呢,清芷,就算你这样我还是爱你。我的心只有一颗,全都给你,也拿不回了。”
方清芷已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能看光风霁月的梁其颂变成这副模样。
她也深知自己和他绝无可能。
从她坐上陈修泽车那一刻起,萧郎从此永是路人。
嘭——
烟花绚烂炸开。
周围情侣齐齐抬头,方清芷张口:“我——”
话语停住。
血液停止流动。
越过梁其颂单薄的肩膀,不远处,安静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色衣衫,银白色金属狮头手杖。
方清芷看到他身后的陈修泽,对方拄着手杖,温文尔雅。
烟花自他身后堕落。
陈修泽很平静。
他早就看到了方清芷,也知她欺骗了他。
视线接触,陈修泽移开视线,面色如常与身侧人谈笑。大庭广众下,他没有动怒,假装什么都未看到,不动声色维护她的名声,留一份体面。
等朋友离开,隔着遥遥的风,陈修泽微笑着对身侧人低语。
“把人捆起来丢海里浸浸吧,”他说,“或许海水能让那孩子聪明些。”
他很平静,握紧手杖,银质金属的狮头怒吼狰狞,好似要从他手杖逃脱,又被他狠狠按住,压在其上。
差不多了。
哄着她让着她的时间已经足够。
也到需要磨一磨她的时候。
他该爽一次了。
第21章 缺陷
豁出去了。
回去再同他认真解释。
方清芷的脸颊被风吹得微微发凉, 梁其颂还在真切地望着她,眼睛中似有泪光。
那好吧。
那就说开。
事情总要一件件解决。
方清芷直接问:“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梁其颂声音干涩:“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方清芷说:“我知道了, 然后呢?”
梁其颂说:“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救?”方清芷听到这一句, 笑了笑, 说,“学长,我们读书读太多了,也一直以为世界都同书中理想国一般。”
梁其颂紧紧抿唇。
“但你睁开眼睛看看, 现在是什么时候,”方清芷说, “139年前,英国佬带着军队登陆上环水坑口, 一百多年了,教授谈的非殖民化运动你都未听清?还是觉得现在英国佬让华人参政就已经令人满意?”
梁其颂说:“你知我最痛恨这些鬼佬。”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方清芷提高声音,她鲜少同人争执,不是不能,而是她懒得去说服他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思想,去说服思想不同的人认可自己观点是极为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你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吗?你曾经说过,等英国人一走,你要好好振兴华商, 总有一天, 你要去英国做生意, 去赚他们的钱——你都忘了?”
梁其颂锁骨泛红:“我没忘。”
“那就别再去赌场, ”方清芷冷冷睇他, “我也不瞒你,你知我当初为何去投奔陈修泽?”
梁其颂急切:“为什么?”
“他有钱有势,容貌也好,年龄也不算太老,”方清芷说,“我舅舅重燃赌瘾,输了一大笔钱,要将我强行送去拍风月片。”
梁其颂怒目圆睁:“无耻禽兽。”
“就是这样,”方清芷说,“看,你生气了,只能骂一句他是无耻禽兽,顶多再去打他一顿,然后呢?你还能做什么?除了愤怒和一时口舌之快外,你帮不了我任何忙。”
梁其颂的脸迅速灰败下去,他愕然望方清芷。
“但陈修泽可以,”方清芷说,“他能让我不必担惊受怕地生活,让我不用忧心是否会被人卖走,不用担心早晨睁眼发现自己就要去拍糟糕的东西……他甚至能让人帮我去向舅舅舅妈讨债,要我亲手剁下舅舅手指。”
梁其颂问:“你真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