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陈昭低头,假装在玩手机,悄悄摁下报警电话,随即加快脚步往小巷出口迈。
越走越快。
越走越……
“……!”
步伐一顿。
距离巷口几乎只有一步之遥,陈昭视线向下,看到一只手臂横栏面前,准确无误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对方下手快而狠,只消一瞬,劈手一夺,就叫她虎口发麻,方才还紧握的手机登时进了这位“贼人”的手里。
“别把事给闹大了,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但绝不是来源于某种美好的回忆。
陈昭:“……?”
她仰起头,看清对方压低的帽檐下的脸。
光线昏暗,本应磨平棱角,显得人的轮廓都格外秀气,但不知为何,从男人的脸上,她只看到毫不遮掩的孤高狠戾——虽然不是对她,而是对着那群小混混,和烂醉的女人。
不及细细打量。
纷乱的脚步声从小巷口涌入,一群身着保安服的警卫围拥而上,几乎是一瞬间,就越过陈昭和眼前的男人,将那群小混混制服在地。
为首的老保安一脚踹在混混肚子上,一扭头,对着男人,又露出畏畏缩缩的表情。
“实在不好意思,宋先生,是我们的失职,宋小姐喝醉了,我们也不敢对她太、太冒犯,才,一不小心让她走开了,多、多亏您发现的及时,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弥补……”
男人摆手,径直将人话音打断,“不用解释,带她回恒成。这群混子,也帮我处理了。”
老保安忙不迭接话:“是、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就这么一个动作,又灰溜溜地离开。
陈昭本也想这么就势一退。
不料一步迈出去,身旁的人忽而伸过手,死死将她按住。
一点没藏着力气。
男人状似亲昵地掰过她肩膀,话虽兴味盎然,警告也一览无余。
“别急着走嘛,手机不要了?”
他一字一顿,视线上下逡巡一圈,嘴角一勾,半句“五百万……”说出口,措辞却也跟着玩味一变,“嗯,五百万女士?”
第6章
“五百万”这个词出口的一瞬间,陈昭想起自己和男人不算愉快的初遇。
香港,兰桂坊,‘Muse’酒吧,借着酒疯开价五百二十万一千三百一十四块港币来买她——
然后被她提醒:“先生,我说的是人民币,不是港币”,因此而铁青了脸的男人。
那时的她尚且深谙对除了钟邵奇以外所有的男人都能恃美行凶的道理,心下虽然慌张,却还是故作风流的抛下个勾人媚眼,随即趁人反应不及,拎包就走。
总想着离了香港不会再见,如今迎面相撞,实在让人有点……措手不及的尴尬。
男人信手抛玩着她的手机。
“第二次了,还不自我介绍一下吗,五百万小姐?”
“……陈昭,”她微微蹙眉,“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手机先还给我吧。我还赶着去兼职,已经迟到了。”
事实证明,多管闲事有时候是真的会被反咬一口的。
特别是被眼前这种丝毫不受触动、只觉得谁都不过是想看自家笑话的男人逮到的时候。
“兼职啊,”男人打量她一眼,指了指小巷出口正对面的一条酒吧街,“五百万小姐,你这样的身价,是屈尊纡贵到了哪间酒吧?”
话中满是毫不遮掩、饶有兴味的嘲讽。
也是陈昭最最讨厌的公子哥桀骜作风。
她由是不怒反笑,仰头,“当然是能出得起五百二十万一千三百一十四块人民币请我的酒吧。”
一字一句,毫不介意往人的短处戳。
男人不置可否地一耸肩,“那你的老板应该没什么眼光。”
说完,他低头,在她手机上按了个号码,复又飞快挂断。陈昭来不及出声阻止,就连通话记录也被他先一步熟练地删了个干净。
手机被抛回她怀中。
男人侧开一步,微微弓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宋致宁……这次是不是比上次有、礼、貌多了?”
他的莫名敌意来得森冷,颇有些猫捉耗子般恶劣的故弄玄虚。
“——过不了多久,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陈昭小姐。”
二十分钟后,昌里路夜市,青岛啤酒流动小摊。
陈昭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扶在摊位前,心率加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从巷子里出来,她穿着八厘米的长筒高跟靴一路狂奔,即便如此,一看时间,已经十点过五分。
和约定的九点半上班时间比起来,无疑是铁板钉钉的迟到。
她艰难地直起身子,一边拍着胸脯顺气,一边看向摊位边满面诧异的老板娘,连声道歉,“对、不起,徐姐,我来的路上,封路了,耽搁了,不是故意迟到,你扣我、扣我工资……”
徐姐听着,没露怒色,也没责骂。
她一贯不满陈昭这张狐媚脸蛋,这次竟然上前帮陈昭拍了拍后背顺气,还温声安慰两句“不用急”。
陈昭:?
她不明所以,盯着对方略显古怪的微笑,只能当徐姐今天格外开恩,当即套上巨大笨重的玩偶服,一如既往,将一摞啤酒抱在怀里沿街推销。
“先生,啤酒要不要来一瓶?两打八折,在这边买可划算得来了。”
“先生,要不要看看啤酒?”
……
工作到凌晨三点。
直至眼见路上行人寥寥,陈昭方才扒开那闷气的头套,伸手擦了擦满额的汗意,隔着玩偶服,给腰酸背痛的自己捶捶肩膀松松筋骨。
徐姐不知何时从背后窜出来,给了她一瓶矿泉水。
“辛苦了吧,工资拿着,下次记得过来的时候不要太急了,安全第一。”
陈昭愣了愣。
内心飘过几个大字:因……祸得福?
或者,好人有好报?
小巷子里不怎么愉快的经历瞬间也美好了几分。
不再多问,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趁着徐姐没又突然变卦之前,赶忙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却也在她走后没多久。
流动小摊位上,走过来一个休闲打扮、吊儿郎当的小青年。
他没多说话。
只从钱包里数出一叠纸币,一把塞进徐姐手里。
徐姐沾了沾唇边口水,点着钞票,“其实吧,我说,这位先生,你要是再出手大方点,盘下我这个摊位送给那个陈昭,直接让她做老板娘不是更好?”
一劳永逸,还能满足她的狮子大开口——反正这个男的也不缺钱。
男人轻嗤了一声,手揣进兜里。
“要你多嘴,我老板要的,可不是一只金丝雀。”
=
虽是盛夏,凌晨三四点的天气仍显得有些阴冷。
时间太早,地铁站也还没有开放。
陈昭回家的路上,封路的路障早已撤去,几家当地有名的酒吧倒是丝毫不受之前封路的影响,依旧彻夜欢笑声不息,闹到这个点,也没有歇气的征兆。
不时能看到几个热恋中的情侣沿街亲密啃吻,也有几个倒在路边不省人事的醉鬼咕哝着胡话。
不乏几个胆大的男人凑到她面前来,浪笑着问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再过个夜,统统被她多年练就的一个狠厉眼刀过去,杀的片甲不留。
她沿着马路边,一路走得慢慢悠悠,正打算到就近的网吧里将就两个小时,放在包里的手机倏而震动了一下。
又一下。
接连不断的短信提示音,震得人心里发慌。
她不得不拿出手机,摁亮屏幕。
果不其然,一个陌生的号码,向她发来看似言简意赅——实际上,量上占优的数条短信。
“陈昭小姐,两年前,你搅黄了我一桩重要的生意。”
……
她选择性地略过了中间几条废话。
只看向最后一条,这位叫宋致宁的先生,发来一句颇刺痛她的质问。
——“你和香港钟氏的钟邵奇是什么关系?”
陈昭:“……”
并不急着回复,只手忙脚乱把手机塞回包里,转而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和零钱,她随即扭头,在对街的网吧里,买了两个小时的座。
网吧里是一贯的烟雾缭绕,混着泡面香气和廉价烟草气的味道,时刻要唤起人肚子里的馋虫。
原本是打算抱着包小睡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空荡荡的屏幕,陈昭划拉两下鼠标,末了,鬼使神差地点开浏览器。
在百度搜索框里,她输入了“宋致宁”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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