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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一会_分节阅读_第75节
小说作者:吴桑   内容大小:500 KB  下载:一期一会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9-08-0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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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mily上周刚来过上海,是出差。本来也是个满世界跑的孩子,为了恋爱订婚一事,最近也安定了下来,在一个为贫苦学童提供助学服务的慈善团体中谋了个职位,伊这趟来大陆虽有工作在身,但却在百忙之中抽空专门来了一趟上海,不为别的,就为了陪她说一句话,陪她饮一盏茶,问问她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到底是名门出身,这么年轻,做事就已滴水不露,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到,还没进李家门,就已看清形势,先来表态,令她安心放心。这样一个知书懂礼的大家闺秀,他到底还有哪里不满,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潘宝宝坐在床上眼泪长流,暗恨自己想法太简单,气恼为何从前没有往深处去想,爱马仕的sa也都明明告诉她了:“那是一个身材高瘦、皮肤很白的漂亮女孩子。”

  名品店里的sa,每天看到的以及接待的美女茫茫多,环肥燕瘦,各种类型都有,自然而然的,衡量女人的标准也极高极严苛,能令眼高于顶的sa都说出“很漂亮”这三个字,莫妮卡和其他那些与他传绯闻的小明星怎么够?只恨自己太迟钝,为什么就想不到在四五年前初见金家那个小小女孩子时,心头的那一惊呢?

  算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毕竟现在还没出大事,不能自己先慌了阵脚。不过是一个弄堂公主小女友罢了。弄堂公主是什么人?她们工作清闲,月薪不高,爱好无一例外都是旅游美食看电影,张口卡地亚闭口爱马仕,靠自己,一年的薪水都买不了一只包包,对奢侈品的了解却达到了买手水平。她们自己衣着光鲜亮丽,每天一杯星巴克,父母却穿着机枪扫过一样的破洞汗衫在阴暗潮湿墙面斑驳的房间里摇蒲扇,空调都舍不得开。

  说起弄堂公主金不换的苏北滚地龙家人,他们一家门的腔调更吓人,衣衫喜欢大红大紫,爱好是四处占小便宜,喜欢的园艺是大粪青菜,生了病,采取的都是巫医相结合的疗法。而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一马他出于新鲜,想要换换口味,和她混一混可以,娶她为妻,为她和家里和冯家emily翻脸,为自己找一对绿化带种小菜,十字路口烧纸钱,平日无事超市里抢鸡蛋的丈人丈母?就算他不顾及家族的体面,也得想一想自己的面皮,是不是丢得起这个人?他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是不是能过得去?

  用脚指头想一想,这道坎,他迈过不去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虽然叛逆了这些年,但自己的一举一动将会为家族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心里明明白白,所以才会一边与二代目不合,一边又答应与emily相亲,与冯家联姻,不论愿意与否,他将来都是整个家族的承担者,要担负起身为李家独子的责任,带领整个家族前行。他明白自己的责任所在,与自己姓氏的重量,所以金不换这样弄堂公主,在他这里或许掀得起小风小浪,却翻不了天。

  心中这些烦恼无人可商量,没有地方可以排解,潘宝宝唯有自己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她向来是乐天派,不过一时片刻,便想通大半,想通是想通了,心里却并没有为此舒服一点。那种遭到自己一向没有正眼看过的、蝗虫一样的金家人背叛的滋味,简直比红楼梦里王夫人某一天发现自己的宝玉被刘姥姥她闺女,王狗儿他老婆给勾引并玷污了还要难受和痛苦。

  金家门的女人,她们那种层次的女人也配觊觎她的一马?

  潘宝宝怒火烧心,气喘急促,胸腔闷到几乎透不过来气,坐在床上一边捶自己的心口,一边吩咐aya:“去,泡杯普洱来!”

  Aya被诈,生气的本该是她,但见潘宝宝脸色铁青,差点晕倒的样子,她也害怕,闻言不敢耽误,蹬蹬蹬转身下楼。

  Aya下楼,金姐上来了。她厨房忙活好,悄悄上楼来,悄咪咪走到跟前,一面小心看女主人脸色,一面汇报道:“我厨房里牛尾萝卜汤已经炖起来了,这个汤补气补钙,清爽不油腻,天热的时候,喝这个最好。”汇报完自己的工作,还不忘损aya一句,“上趟咱们送来的海参和花胶都没开封,橱柜里好好的放着,动都没动,这都多久过去了?也不知道她天天给jeffrey吃些什么。”

  潘宝宝出着神,眼睛定定看她,但她的话却又似乎没有听到耳朵里去,等她聒噪完,忽然问:“宝娣,我这些年,对你怎么样?”

  女主人脾气如何,没有人比金姐更明白。女主人本是暴躁性格,几十年来,被男人宠得更加有恃无恐,不论朋友还是家里人,看谁不顺眼都是直接发脾气,从来没有过这种阴阳怪气的调调。李家服务几十年,被称一声宝娣,并以这种口吻问话还是第一次,金姐直接傻眼,当时就吓白了脸:“宝宝,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啦?生气啦?为什么?”

  潘宝宝本想可着性子臭骂她一顿,想到这里是儿子家,不好失态,再者今天身上连衣裙是皇家气质的丁香色,上趟去扫货,一眼相中,今天头一回穿,二代目看了都眼前一亮,说这颜色温柔又高贵,很是衬她肤色。刚刚和aya斗法半天,火大的要死,因为这身衣服,她都说不出一句粗鲁话来。

  对金姐那张老脸冷冷看上半天,说:“你不是有个朋友打电话叫你出去么,你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给你放几天假。”

  金姐神色慌张,问:“怎么了?好好的!”

  潘宝宝懒得理她,取手机出来拨号打电话。

  金姐一边觑着女主人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舔着脸说:“我朋友那里没什么大事的,楼下还有牛尾汤,我要留下来照看,汤炖好,我还要陪你去国金去拿那只包……”

  潘宝宝打通了留守在华山路的宝燕姐的电话,声音听着有气无力没精打采的:“宝燕姐,你到畅园来一下,到这里给我煲个去火汤,金姐她不会,你不用管她,我给她放假了。”

  金姐慢吞吞磨蹭下了楼,心里拔拔凉。心想终于坏了事,金不换还是被宝宝给看见,连带着自己也被猜疑。宝宝的心也狠,明知道自己最喜欢吃宝燕姐的醋,和她不对付,却还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喊她来,让自己难受。

  早上家里车子开到畅园门口,是她先发现金不换的,她只要坐到女主人的宾利上,就喜欢东张西望,就会从心底涌上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来,像女王出街巡视一样充满自豪感,加上当佣人几十年练出来的耳聪目明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眼就看见了畅园里面走出来的金不换。

  当时没多想,美娣一家住在在这附近,这一带属于她们的活动范围,她是看到潘宝宝变了脸色后才开始惊慌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了她一句怎么了,潘宝宝当时回答没事,但脸色却骗不了人。

  果然,一到楼上,马上把她打发去了厨房。她把牛尾放到水龙头下冲,自己蹑手蹑脚走到门后,聚精会神听半天,地方大,间隔远,听不全,只有偶尔随风飘来只言片语,什么交往喽,女孩子是谁喽,之类的。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但猜却猜的出的,语气不大好,必定在拷问aya。把她给慌得心怦怦乱跳,切葱姜时,手指上一块皮肉都险些给削掉。

  后来她们一前一后去了楼上,她更慌了,把灶上火调小,战战兢兢跟到楼上去,才试探着说了一句话,就被赶了出来。唉,也不能怪宝宝,换谁都得疑心和生气,自己想想也不像话。

  只是眼下去哪里好呢?自己房子里有租客,老娘的老房子里住着阿三头夫妇俩,就算没忍住,她也不会去,一屋子垃圾,能把人脏死。

  朋友那里也不想去,昨天是打电话来邀请她不假,不过不是聚会,是去吃豆腐饭,死的人是新交的男朋友,老年旅游团里认识的,刚在微信上确定关系没几天,连个啵都还没打成,伊出去喝酒,喝着喝着,往地上一扑,脑梗塞,死了。

  她因为要伺候女主人去烧香,还有预定的包包到货,要去取,要紧事一大堆,无法分身,便拒绝了,心里暗暗怪死人死的不是时候。

  反正都怪自己嘴巴快,什么事情都要和宝宝说,这下倒好了,给了她赶自己出门的理由。自己几十年来以华山路大宅为家,离开那里,便无处可去,无处可安身。都怪金不换和二妹,害人害己,唉!

  金姐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心里没个着落,站在畅园门口如丧家之犬般惶惶然,门口站半天,最后还是拔脚往金不换家方向而去。她要去找她们讨个说法,如若不是她们,自己怎么会赶出李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到金家门口,先看见一个小小女孩子,女孩子三四岁的样子,一头卷发,眼睛大大,可爱如洋娃娃,正坐在一只塑料小板凳上,专心看小蝌蚪找妈妈。再一看,她怀里还抱着个小被子,被子上蹲着个脑袋大大的小猫,大脸猫脑袋搁在她胸前,两只前爪搭在她的绘本上,她则捏着被子一角,使劲嗅着。

  金姐两只眼睛看到出神,一时忘了自己来意,对这卷发小女孩打量很久,方才开口问道:“小囡囡,你是谁呀?”

  问了两声,卷发小女孩才听见,抬起头来,眼神对上,又默默低下头去,不回答她的问题。

  金姐放低了声音,再问:“小囡囡,你的爸爸妈妈呢?”

  卷发小女孩没说话,转头朝房间里面看了看。

  房间里面有人哭,有人骂,吵闹声一直都有,金姐愣是没听见,她全部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被眼前的小女孩给吸引了,眼睛几乎挪不开一丝半毫。她半蹲在这洋娃娃般的小女孩面前,盯着她小小面庞看了半响,又问:“小囡囡,同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似乎听见她的话,所以抬头对她看看,不过又极快的低下头,紧紧搂住猫咪,同时抓着小被子,着迷的嗅被子角。

  房间里,金美娣哭哭啼啼:“竹生哥,我已经没有钱啦!钱前两天都已经给你了,我现在没有工作,哪来那么多钱供你喝酒挥霍?你不要再去外面了,回家来吧,咱们俩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竹生趁金老太不在家,又跑来要钱,啰嗦半天,一分钱没要到,美娣赌咒发誓,但他不信,于是自己动手翻箱倒柜找,人本来就瘦,一着急,脖子上额头上青筋凸起,嘴里呜哩嘛哩的骂:“房子怎么还不拆迁?你天天躺在家里,不会去问一问,傻蛋女人!”

  “都是邻居们在传,又没有正式的通知,八字没一撇,你叫我去哪里问?”

  “你把户口本产权证给我,我去问!”

  “我给你可以,但是你一露面,会被警察抓起来的呀!”

  竹生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清楚,一听“警察”二字,自己就怂了,没再就拆迁的话题继续纠缠,闷声不响的把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丢了一地,钱仍旧没找到一分,甩开金美娣来拉他的手,夺门而出,到门口,重新折回来,刚刚把冰箱忘记了。

  他重新回去,冰箱里也搜寻了一番,青菜萝卜没兴趣,灶台旁看见半瓶古越龙山,抄起来,塞到口袋里了。

  门外,金姐半蹲在卷毛女孩子的面前,本来都把她的小手给抓在手中了,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看,莫名害怕起来,赶紧松手,转身急急跑开。

  她本来还有一肚子问题要问这小囡囡,但这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这个家里,藏着她不愿意也不敢触及的秘密,一旦真如自己所想,她会被潘宝宝彻底厌弃赶出门,没了女主人宝宝,没了李家,余下的人生,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心虚到极点,害怕到极点,都忘了来时目的,恐怕被美娣看见,转身一溜烟逃出老远。

  跑到弄堂口,忽听背后有人叫自己名字,回头一看,是想当年抛弃她的那个杀千刀的竹生。

  竹生与金姐四目相对,半响,忽然一笑,声音放低,唤她名字:“宝娣?是你么,怎么是你?”

  她满脸惊讶:“你真是竹生,怎么瘦成了这个鬼样子?”

  “宝娣,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你没死?”

  “没想到你还在关心着我。”竹生微微笑道,“没有见到你,我怎么能死掉呢?”

  “你在瞎说些什么?话不好乱讲的!”

  她都不知道人竟然能瘦成这个样子,和电影里放的僵尸没有两样,如果不是一对发光发亮的眼睛,证明伊的的确确还是活人一个。

  金姐望着僵尸一样的竹生,想想自己真是眼瞎,年轻时竟然会被这个唱戏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但是怎么能怪她,那个时候的竹生,又有哪个女人不爱呢?

  竹生略略扬起下巴,理了理额上刘海,然后一笑。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迷住她的,客气而又矜持说:“宝娣,我出门前钱包忘记带了,方便借点钱给我周转下伐?”

  金姐取出自己的零钱包,从中摸出几张零碎纸钞,假装失手,纸钞随即飘落在地,她跟着惊叫一声:“哦哟!”

  那边竹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倒在她面前,满地捡钱去了。角角落落找遍,地上纸钞无一遗漏捡起,点唾沫来回数了两遍,失望说:“一百块都不到,一百块都不到,就这一点?”

  他的话金姐没有听见,早在他跪爬在地上捡钱时,她便已转身去了。

  到了过世的男朋友家,金姐包了个白包,装了300,交出去前,经人提醒,另加了一元硬币在里面,表示对死者依依不舍的意思。

  她之所以被邀请,是因为男人家人当她是个大富婆。她微信头像天天换,今天名表,明天珠宝,男朋友以搭到她这个富婆为荣,天天跟家人吹嘘。所以人家以为,她若驾临,白包礼金必定不会少。结果葬礼上,富婆女友的白包里就放了三百,全场垫底水平。人家直接傻眼,态度也为之一变。

  不过金姐今天没那个心情去观察别人的脸色,猜测别人对自己的三百块怎么想,一顿没滋没味的豆腐饭吃好,收到两块舒肤佳香皂的回礼。因为她是死者去世前交的女朋友,另外从死者老娘那里得到一张死者裱框遗像,作为留念。这张遗像她看着害怕,不愿意接,奈何男人老娘非要塞给她,叫她回去时时刻刻看着儿子,不要忘记他,云云。

  这男的活着的时候长相都有点不敢恭维,一嘴的龅牙,颗颗大而白,突到嘴唇外老远,牙齿伸在外面,嘴唇合不拢,而且上嘴唇一不小心就会和牙齿黏在一起,时不时的就要伸舌头舔一舔,滋润一下,使牙齿与嘴唇分离开来,故而有个外号,叫做大龅牙。大龅牙活着的时候她都不太敢细看他的脸,死了以后,那一嘴突在外面的牙,别提有多瘆人了,连带着一张脸都透着诡异与不吉。

  豆腐饭吃完,金姐乘上公交车,也没有目的地,就四处转,市内市外不知道转了多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两只脚又带着自己走到了江苏路金家的小弄堂。

  金家,美娣不在家中,金老太坐在门旁饭桌上喂那小女孩吃西瓜,一下下给她擦擦下巴,一下下提醒她吐瓜子。金老太和颜悦色和谁说话的样子,从她记事时起,好像只见到阿三头享受过,她和美娣长这么大一辈子,都没有过这个待遇。今天见老娘竟然对于阿三头以外的人这样耐心,她站在门旁看半天,内心大是惊异。

  金老太一抬头看见宝娣在门口呆愣楞站着,一脸的失魂落魄,不禁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反正后来进了金家的屋子,事后想起来,好像是给了老娘一张钞票,说自己来时忘记带点礼物来,叫她去菜市场帮自己随便买点什么来。

  金老太拿着钱,开开心心一阵风似的飘走了,她走后,小小卷发女孩儿就抱着猫,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啃一片西瓜,见有人进屋,也没出声。

  金姐坐到床上,默默看着这小女孩儿。

  白天时,她就觉得这小女孩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质,说不出哪里奇怪,反正和正常人有点不一样就是了。到现在,她总算看出这小孩子与众不同之处了。就是愿意和你说话了,她就和正常孩子一样,听得见,也会说。不想说了,她就沉默,不去看你,自己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好像把不想看见的人当成空气,别人就不存在似的。

  眼下,小小女孩儿明显不想和她说话,所以眼睛不看向她这里,啃完一片西瓜,把猫从腿上拎起来,紧紧抱在怀里,亲它一张丑脸,使劲嗅它的脑袋。

  金姐对小女孩默默看了半天,终于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塞到床脚下一个装满洋娃娃的玩具筐中去,看着小女孩的眼睛,同她说:“我走了,我把一个宝贝藏在这里,你可不许偷看哦,乖孩子是不会偷看别人东西的哦。”

  东西塞好,放好,到门口,又回头望她,再说一句:“小囡囡,你是不会偷看我的东西的,对不对?不要偷看哦。”

  言罢,金姐出门而去。

  直到她脚上方根皮鞋的声响消失不见了,小二郎抱着猫,站起来,走到玩具筐前,将上头的小娃娃们一个一个拿开,最后,她从玩具筐中找出一个相框。

  这个相框中有一张照片,照片是黑白二色,黑白照片上,有个不认识的年老男人,张着嘴,一口白牙裸在唇外,正以一对无神眼睛直直的看向自己,这两只眼睛似黑洞,死气沉沉,透着一丝她形容不出来的诡异与可怕。

  小二郎与遗照中的男人对视片刻,突然猛地将相框甩掉,抱着猫,转身便跑,直到被门框绊住,摔倒在地,才大声哭了出来:“姐姐——姆妈——”

第135章 paradise

  竹生屁股后面跟着一堆人向他讨酒资赌债,从金姐那里讨来的几十块钞票够什么,不过转眼便不见,只恨老房子迟迟不动迁,人都快要熬不下去了,今天却又突然碰到了宝娣。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知道她在有钱人家做工一辈子,手里钞票莫牢牢,美娣这边钱要光时,那边宝娣紧接着就现身,这必是上天给他的提示和帮助无疑,所以怎么能辜负上天,舍弃这个希望?

  上午遇见宝娣,到下午,他就拎着半瓶酒,摇摇晃晃找到了华山路。脑中回忆她做工的那家人家方位,站在门口,大喊宝娣。才喊两声,就被两个保安给架起来,丢到马路对面去了。

  他不屈不馁,趁人家保安不注意,悄悄潜回去,扯开嗓子继续喊,这一趟保安对他就没那个客气了,连推带搡,身上挨了几下子,还是被远远丢出去了。他吃疼,害怕保安老拳,最主要是万一惊动警察,到时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他现在是真的缺钱,死也不愿意走,就在马路对面生了根,坐着喊,站着喊。喊累了,躺下来,脑袋枕在空酒瓶上,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叫到嗓子哑掉,准备明天再来碰运气时,运气来了,一辆金黄色宾利缓缓驶来,在面前停下。

  他一骨碌爬坐起来,宾利的车窗玻璃也缓缓降下去,车窗内,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华服中年女人,华服女人一身花朵贝壳海星图案的丁香色连衣裙,布料也罢做工也好,一眼便知是高价货,伊眼睛虽然以墨镜遮住,看雪白肤色,必定也是貌若天仙的美妇人。

  竹生正呆呆望着人家,听华服女人开口问:“你是谁?找金姐什么事?”

  他听到“金姐”二字,晓得这便是宝娣那位富豪主人家了。对待漂亮女人,他向来客气,便哈下腰,文绉绉笑:“我叫竹生,宝娣是我大姨子,找她有点小事,手头紧,找她拿点钱,调个寸头。”

  华服女人“哦”了一声:“我好像听金姐她们说起过你,好像前些年去了国外?”

  连这美貌妇人都听说过自己的事迹,竹生自觉面上有光,腰低得更甚:“是,去了国外好多年,生意不好做,正好听人家说到家里老房子要拆迁,就回来了。小房子倒也罢了,你知道的,我们家的面积还可以,差不多要三十平米了,还带间小阁楼。”嘿嘿笑了几声,又说,“宝娣,我和她,我们年轻时有过一段,交情不一般。”

  前面两句还勉强能维持个人样子,说到后来就不像了。华服女人暗暗皱眉不已,对他身上散发廉价劣质酒气的脏衣烂衫上上下下看几眼,说:“金姐这几天都不在。”

  竹生难掩失望,跺脚道:“那我等她!”

  “她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竹生还等钱买酒买他需要的粉末,财路就这么断掉,他哪会甘心,急得冒汗:“她去哪里了,我去找她!”

  “找她借钱么?”

  “我和她的交情,谈不上这个借字,只要提我金竹生的名字,她什么都肯给我的。”

  华服女人又说:“我这里倒是有个发财的机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做?”

  “有,有!”惊喜之下,掐了兰花指,做出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儿,对车中人倒头拜了下去,“小生我承接各种跑腿服务,随时听夫人从您的差遣,但说,请讲!”

  华服女人伸手去取钱包,拉链拉开,似乎要取钱的样子,竹生在外看到她这个动作,欢喜得浑身震颤,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爪子伸到人家车内去,正煎熬着,却见她动作突然顿住,摇头说:“算了,没用的。”钱包重新丢回皮包内,不再看他,吩咐司机一声,车头调转方向,径直开往马路对面去了。

  竹生从欢喜到绝望,落差之大,差点没当场难受死掉,急的追上去喊:“喂!喂!”除了几口汽车尾气,宾利什么都没留给他。

  今年九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天,对于小弄堂的人来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天。这一天,弄堂里很多人出了事情。

  最先是小小,他最近经常夜跑,但几乎都是深夜出门,在江苏路愚园路上跑一圈,然后回来睡觉,太太平平。但是今天,他不知哪根神经搭错,天还没黑,就跑了出去,结果在马路上被路人通报,来了一堆警察,把他在大马路上拦住。

  警察拦住他的时候,他头上扎着两个高高的马尾,脸上涂得花枝招展,身穿超短水手服一件,见人来,不时的往下扯短小裙摆,试图遮住腿根那几根半露不露的毛发。

  警察看他缩头缩颈的猥琐相,好笑又好气,问道:“光天化日的,你干嘛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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