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安站起身来。
久别重逢的小夫妻两个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泛起了泪光。
“冬姐姐。”赵桓熙快步过来,与徐念安抱在一起。
徐念安抱紧他,压抑地低泣道:“若再有下次,我也要自私一回,再不让你走了。”
赵桓熙哽咽道:“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我跟皇上说了,以后不上战场。”
徐念安抽噎着仰头看他,问:“皇上答应了?”
赵桓熙道:“我说我左臂废了,不能上战场了,他不得不答应。”
徐念安垂眸看他左臂。
赵桓熙动了动左手,道:“放心,没有彻底废掉,只是抬举费力而已。军中的大夫跟我说,以后只要注意锻炼,日常生活是不会有问题的。”
徐念安重新投到他怀中。
“冬姐姐,我拒了皇上的赏赐,皇上说要封我母亲做诰命夫人,以示嘉奖。我出去这一遭,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却什么都没能带给你,对不起。”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回来就好了。”
小夫妻两个紧紧相拥了好半晌,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后,赵桓熙看向身边小木床里睡成青蛙状的回哥儿。
小小的婴儿,两个拳头举在大脑袋两侧,又长又黑的睫毛安然地阖着,红嫩小嘴润润地嘟着,小肚子一起一伏,睡得正香。
赵桓熙此时看到他,还是有些无措,苦恼道:“说好不让你一个人生孩子的,怎么还是有了呢?”
徐念安双颊泛红,捶了他一下道:“你问我?你自己做了什么不清楚吗?”
赵桓熙握住她的手,歉疚地问道:“是不是很辛苦?”
徐念安侧过脸,道:“没有,母亲将我照顾得很好,没受什么苦。”
“你骗人,我二姐四姐生完孩子都会胖一些,你不但没胖,反而还瘦了。”赵桓熙道。
“我也胖了。”徐念安神情有些别扭道。
赵桓熙将她左看右看,问:“哪里胖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徐念安被他看得面上发烧,背过身去,恼道:“要你看出来做什么?我说胖了就胖了。”
“好好好,你说胖了就胖了,别生气嘛。”赵桓熙扯她袖子,服软不带一点犹豫的。
徐念安转过身来,抬手摸着他瘦削的脸庞,道:“倒是你,瘦了这么多,都不好看了。”
“我会养得好看的,你不要嫌弃我。”赵桓熙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蹭着道。
“嗯。”徐念安点点头。
赵桓熙又想抱她,徐念安刚偎到他胸前,目光扫过小床,忙将他推开。
赵桓熙顺着她的目光往小床上一瞧,见回哥儿不知何时醒了,不吵不闹的,正一边啃手一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俩呢。
第164章
回哥儿睡醒后,乳母将他抱去把了尿喂过奶,又给徐念安抱回来。
徐念安将他抱在膝上,赵桓熙拿绒布老鼠逗他。
“几时生的?”他问徐念安。
“四月初九。”
赵桓熙一愣。
“怎么了?”
“没什么。”赵桓熙垂眸,努力不去回想那个血色淋漓的冰冷峡谷,继续问道:“可有名字了?”
“祖父给起了名字,叫承平。”徐念安道。
赵桓熙道:“都不按字辈来了?”
徐念安点头:“祖父说他出生那日,正好是辽东之战胜利之日,所以起这个名字以作纪念。”
“也好。”赵桓熙握着儿子的小肉拳头,不让他把绒布老鼠往嘴里塞。
回哥儿一声不响地把绒布老鼠换到没被他抓住的那只手里,往嘴里一塞。
赵桓熙笑道:“他好聪明。”
徐念安挑眉斜眼地看着他,不接话。
赵桓熙看着儿子傻乐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为何这般看着我?”
徐念安道:“今日阿秀给我一封信,说是你出征前在十里亭交给他的。”
赵桓熙僵住。
徐念安曼声道:“我才知道,原来咱俩去年七月份就和离了。那回哥儿算是我和离之后才生的,我若离开,是不是可以将他一起带走?”
赵桓熙五雷轰顶目瞪口呆无言以对手足无措……
慌乱中他灵机一动,伸手捂住腹部弯腰皱眉。
因之前国公爷怕殷夫人她们担心,只说赵桓熙是在辽东收尾,没说他在辽东养伤,徐念安以为他只是左臂受了伤,见状道:“一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就假装肚子痛,你几岁啊?”
赵桓熙虚弱地道:“我没事,只是伤口痛,去躺一会儿就好了。”说罢扶着桌沿站起身,佝偻着背往床那边去了。
徐念安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
回哥儿在她腿上闹腾起来,要她抱着他走动,徐念安遂将他抱到厢房交给乳母,复又回来看赵桓熙。
赵桓熙躺在床上。
徐念安来到床沿坐下,问他:“腹部也受伤了?”
赵桓熙点点头。
“重么?我看看。”
赵桓熙迟疑了一下,自己伸手解下腰带。
徐念安敞开他的外衫,掀起里衣下摆,看到了那道长着粉色赘生肉的刀疤。
这是……肚子上被人刺了一刀?
徐念安惊诧抬头看了看他,伸手解开他的里衣。
目光触及他胸前肩上的累累伤口时,她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眼中泛起泪光。
这到底是被人砍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
他是真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啊!
“冬姐姐,你别哭,没事的,我活下来了。”赵桓熙伸手握着她的手腕,轻声劝慰道,“和离书的事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知道如果我回不来你一定会伤心难过,我只是想着,你还年轻,人生还这么长,也许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能将你从伤心难过中拉扯出去,对生活重新充满希望的人,就像当初我遇见你一样。我只是希望如果有那一天,你能有选择的权利而已,而不是只能一个人在这公府后院孤独终老,那样我会死不瞑目。”
“你就是个傻子。”徐念安落泪道。
“在白石峡的时候,我真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那时候我唯一的安慰,就是给你和母亲都安排好了退路。只是我没想到,你给我生了个儿子。好在我回来了,否则我这一生,真的是欠你太多太多。”赵桓熙眼中泪光闪烁道。
徐念安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将他的衣服整理好,而后在他身边躺了下来,看着他道:“这么多伤,你怎么不在辽东多养一段时日,这般长途奔波,身体吃得消吗?”
“太想见你们,能下床后我在辽东就待不住了。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赵桓熙侧过身与她面对面。
“这事不能瞒着,我得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好好调理调理。你也不要怕母亲知道了心疼难过,你若是养不好留下了病根,才是让她长久的心疼难过。”徐念安道。
“嗯,都听你的。要找个不但能调理身子,还能美容养颜的大夫来。”赵桓熙道。
徐念安轻轻捶了他一下,破涕为笑。
赵桓熙伸手将她搂进怀中,看着阳光灿烂的窗外道:“说我自私也好,懦弱也罢,总之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徐念安道:“纵你想走,也得看我放不放你走。”
赵桓熙笑了起来。
宁静的午后,小夫妻俩彼此相拥着,心无杂念,只觉得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徐念安命人去请大夫,殷夫人知道了个中原因,自是免不了又哭天抹泪一番。徐念安叫乳娘将回哥儿抱来,往她怀中一塞,就止住了她的眼泪。
殷夫人双手撑着回哥儿腋下让他站在床沿上,红着眼眶对躺在床上的赵桓熙道:“你也不要着急回书院去读书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什么时候把身子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去。”
赵桓熙看着回哥儿脚趾短秃的小胖脚在床沿上一踩一踩的,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殷夫人离开时,徐念安送她到院中。她屏退下人,对徐念安道:“桓熙看着很虚,这几个月,就不要……纵他歪缠,也别理他。你们日子还长,不急于这一时,让他将身子养好了是正经。”
徐念安微微红了脸,道:“我省得。”
送走了殷夫人,徐念安回到房里,只听梢间传来回哥儿咯咯的笑声。
她走过去一看,见回哥儿仰面躺在床上,赵桓熙坐在他身前,用双手遮着自己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然后突然把手挪开,发出“哇”的一声,回哥儿就跟傻了似的咧着无齿的小嘴咯咯咯咯笑个不停,乐此不疲。
徐念安湿着眼眶弯起嘴角,她理想中的家庭生活,就是眼前这样。
过了几天,国公爷再次召集族人开祠堂,告祭祖宗确立赵桓熙为世孙。
又过得几天,朝廷一大早来了人,要给殷夫人宣旨。
赵桓熙事先并未给殷夫人透露消息,殷夫人一脸懵地来到松茂堂,发现国公爷已命人给她备好接旨用的香案。
皇帝封她为三品诰命夫人,赏温泉庄子一座,金花缎,软烟罗,蝉翼纱,石榴绫各二十匹,东珠一斛,如意一对,金镶东珠长命锁一副,平安如意金手镯一对,贵重药材若干,银五百两。
殷夫人头脑昏昏地谢恩接旨。
送走了宣旨太监后,阖府都来恭喜殷夫人。
四太太不无艳羡道:“当初人人都说桓熙不成器,瞧瞧,桓熙十八岁就给大嫂挣了个三品诰命,别人兢兢业业一辈子都未必能有这样的成就。大嫂真是苦尽甘来。”
三太太附和。
五太太讷讷地坐在一旁,面色羞惭。
殷夫人想起儿子那一身伤,又心疼起来,叹气道:“若有的选,我宁愿桓熙他从未离开过家。”
后来因听到消息过来恭贺的亲眷实在是多,殷夫人不得不办了一场宴席,和大伙儿一道庆祝一番。
炎炎烈日下,日子不疾不徐地过着。
徐念安和赵桓熙又搬到了更宽敞通风的挹芳苑去住,把回哥儿也带了过去。
赵桓熙表面看着没什么事,日常就是在家调理身子,逗儿子,拜访尚先生和璩老,休沐日去找钱明他们一起吃吃饭聚会聊天。至于徐墨秀和陆丰他们,秋闱在即,他就不去打扰了。
只有徐念安知道他每晚都会噩梦惊醒,然后流着眼泪半夜都睡不着。
他向徐念安讲述了他和那一百个兄弟在白石峡谷的遭遇。徐念安因而明白了这是他心里的伤,任何外力都无法干预,只能交给时间来慢慢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