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言顺势点点头,脑中却蓦地翻起了第五辞往日胡作非为的旧账,他心头一紧,生怕这小子又要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祸事来,一改口风模糊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想寄封家书给爹娘报平安,可始终无法交到二老手中,所以想麻烦将军,借着官家的由头,从中打点一下关系……”
“原是这事。”薛子言松了口气,“我答应你便是。”
第五辞喜出望外,撩袍单膝跪地,不多时眼眶已经聚满了泪水。
“多谢将军。”
薛子言亲扶他起身,指着自己的案牍说:“去吧,纸笔皆有,你有何话尽数写下便可。”
第五辞点头,忙不迭地奔去桌后,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薛子言少能见到第五辞这般乖顺模样,正是感慨之时,又忽地生起一丝怪异之感。
他问:“你是如何从民夫摇身一变成为大齐兵卒的?沙丘离雍城何止百里,你又如何能瞒得过长城守卫的视线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出逃?这一年以来你都宿在何处,怎么丁点儿消息都没有。”
第五辞停笔,波澜不惊的面上浮现出一抹久违的温柔,细看之下还可见其缱绻和缠绵。
“因为一个女子,没有她便没有如今的我。”
薛子言一噎,惊得说不出话来,臭小子混迹京城的风流病非但没有减轻,还带到西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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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辞(官宣):是的,我有一个女人
第九十三章
时间一晃又过两月, 温娴能瞧见第五辞的日子越发少了,知他忙,她也不打搅, 偶尔想得紧,就做上两道吃食拿去给他解馋,往常很顺利便能见面, 今日却被小兵告知, 第五辞早已随着大将军搬离出营了。
战后的忙碌事宜陆陆续续也已收尾, 薛子言带领的大军不便再在城防营叨扰, 受陛下御令所致,他暂时还无法回京复命,只能继续留守边关,待在城中府衙,以便处理大小各处的军务。
温娴调头接着往回走, 路过自家宅院时脚步蓦地一顿, 不太心甘就这么空手而归,于是辗转又来到府衙门前。
门口的衙役见着生人没好脾气地照例盘问, 温娴正寻借口如何能哄得対方好心替自己通传一声, 却不想遭到二人冷硬拒绝, 大抵是见多了无端凑上来攀关系的普通百姓, 大伙儿対此一律嘲讽居多。
交涉无果,只能作罢, 温娴无奈转身, 提裙刚步下台阶, 却听身后突突两声闷响, 红漆大门洞开,一队齐整兵士从里跨出, 打头那人意气风发,英姿绰约,稍显稚嫩的脸庞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杀伐与果断。
温娴喜出望外,招手急忙呼唤:“夫君——”
第五辞浑身呆滞,被这声娇音喊得还过魂来,扭头一看,乍然咧开嘴角,既是惊又是喜,两步上前,拉着她的手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朝后摆手示意同袍先行,把温娴拉至廊下,满意地前后打量:“还挺机灵,知道往衙门跑。”
温娴咬唇一把挥开第五辞在自己左腮作乱的爪子,委屈巴巴地抱怨说:“来了也没用,守门的衙役按规矩办事,不准生人随意进出。”末了又捏捏第五辞的脸颊,戏谑道:“将军地位尊崇,与我等黔首乃是云泥之别,小民惶恐,不敢贸然触犯您的尊颜。”
话说得像模像样,第五辞听着前头忘了后头,只记得温娴被拦因此而受到不公正的対待,眉头一拧,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有人给你使绊了?”不管温娴作何回答,他是真的气急,想要替她撑腰,“我这就找人算账去。”
被他这听风就是雨的护短性子激得险些要跳起来,温娴开口正欲解释两句,此刻适时响起一道浑厚老练的男子声音。
“还是那么毛毛躁躁,一点气都沉不住,说了多少遍了,対女孩子要温柔些。”
两人闻之一愣,同时対视一眼,而后齐齐回望过去。
対面不远处的长廊背后走出一个身穿黑袍的中年将军,不同于其他武人那般魁梧健硕,他体格偏瘦,面沉如霜,却是眉梢带笑,闲适洒脱,步伐间悠然自得,衬得其颇有一股文人雅士的儒正之感。
第五辞敬他,自然不敢多嘴反驳,周身气焰转瞬即逝,他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尴尬唤了声:“将军。”
薛子言抬眸在两人身上快速扫了一眼,心中已有了论断:“这就是你平日老挂在嘴边的那个姑娘?”
提及温娴,第五辞眸中的神色又再软了几分,揉揉她的后脑,同时点点头。
“是。”
他揽着温娴将她带至薛子言跟前,低咳一声,熟络地当起了中间人,先是满面春风炫耀起自家媳妇。
“将军,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我已过门的妻子,姓温名娴,自去岁起便同我在西北居住,至今已快一年。”
后又弯腰与温娴咬耳朵,指着身前的男人徐徐说:“这是薛子言薛将军,我父亲从前的部下,亦是我打小认作的叔父,你与我一起同唤他将军即可。”
温娴反应最快,福身行了一礼,却是姿势未变,像极了京中勋贵之家教养出来的名门淑女。
“见过将军。”
薛子言瞳仁一缩,大为震惊,眼前少女的确貌美,可这副打扮又极为清贫,衣衫陈旧,裙摆还多有布丁,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农女形象,他原本只当第五辞贪恋美色,收人入到自己房中,却没想两人是正儿八经的夫妇。
姓温……温氏……
薛子言眯了眯眼,看向女孩含笑的双眸,脑中竟浮现起去年侯府大力迎娶温家嫡女的奢靡场面,那个嫁给第五辞的官家女郎,不正是出自温氏一脉么。
虽不知二人是如何相见相认乃至选择共同定居在雍丘城,但作为长辈不好插手年轻人的后宅之事。
他虚虚托起温娴的小臂:“倒是难为你了,时至今日仍没有放弃这个臭小子。”
惨遭“中伤”的第五辞在旁边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唧:“说得我真有那么混账似的。”
“将军严重了。”温娴站出来打圆场,“夫君待我极好,有他是我的福气。”
小年轻们的爱恋浓烈且热忱,薛子言只消看一眼便能摸透二人之间的关系,只是碍于自己先前闹出来的笑话,剜了第五辞一眼,沉声警告说:“好好过日子,莫要辜负人家。”
少年嘴角微抿,旋即勾勒出一抹浅显易见的笑容,单手蹭了蹭温娴的香腮,柔声说:
“我都晓得的。”
薛子言老脸一红,被第五辞这不知羞的举措震得背过身去:“行了,我也不耽搁你俩黏糊了,赶紧回去,省得彼此惦念得慌。”说完拂袖而去,打定主意不再拘着二人。
第五辞仰天大笑出门去,搂着温娴美滋滋地上了街。
而温娴则因为自己方才在长辈面前失了礼,自觉颜面扫地,打从府衙出来便一直低着头,怯怯的模样像是要把脸埋进胸脯里。
第五辞一向没脸没皮,自在惯了,不懂女儿家的小心思,大方拥着温娴要给她挑首饰,才刚发了饷银转眼便已挥霍大半。
逛了半日他精神气越来越足,可细看温娴,却是神色怏怏,怎么都提不起兴趣。
第五辞心绞做一团,嘀咕着伸手往她额上探去:“是不是病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若是哪里不舒服,咱们找个大夫瞧瞧。”
温娴笑着拉下他的手,摇摇头说:“许是有些累了,不碍事。”
今日难得两人一同出行,她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扫了第五辞的兴致,想尽办法岔开话题:“夫君饿不饿,我想吃碗小馄饨,你陪我去好不好?”
“饿了?”见她强撑着不愿妥协,第五辞是又心疼又气恼,蹙眉反问:“不是才刚吃过桃酥。”
一路走来,零嘴糕点就没断过,前后堪堪只间隔了小半刻钟的功夫,哪能这么快又喊饿,第五辞甚至怀疑,这是温娴用来挡他的借口。
小姑娘羞涩难捱,低头摸了摸腰肌,亦是惆怅地嘀咕说:“最近食欲是大了些,贪起嘴我也有些控制不住。”
身子愈发敏感,那些细微的变化一天天困扰着她,嗜睡,贪嘴,还体热,尽管安慰自己把一切都归咎为两季交替,冷热变换过快,身子许是不太适应,可来自于下腹的异样让她隐隐有了一丝甜蜜的猜想。
奈何事情还没定论,温娴不敢贸然说与第五辞知晓,踌躇之时听得他叹息一声,接着鼻梁被人轻轻刮蹭了一下。
“愣着做甚,走罢。”
第五辞很自然地牵起温娴的手,没带她去吃路边摊食,而是另找了一家干净点的酒楼。
依着他从前挥金如土的性子,点起菜来毫不含糊,温娴一个没拦住,看着面前油光四溢的半烤炙羊,艰难地咽下一口津水。
羊是真的好羊,可这味却过于刺鼻,还没入口,温娴就忍不住心头犯恶。
第五辞自己倒没多稀罕这物,从打胜仗缴获了数千头牲畜后,军中便开启了三日宰只羊,五日杀头牛的奢侈生活,连吃数月,终是把一群无肉不欢的糙汉武夫逼成了沾荤不食的剃头和尚。
故而第五辞甘心做起了侍婢,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慢条斯理切起了盘里的嫩羊。
“尝尝看,可有我烤的香。”他将肉块尽数放入温娴碗中,眨着斗大的眼睛巴巴地望过来。
温娴顶着这股滚烫的视线勉强咽下整块羊肉,甫一下肚,便感受到阵阵浓厚的膻腥气味,刺激得胃脘泛酸,呕吐之感极为强烈,她捧着茶水竭力压下这股异样,才没叫第五辞瞧出端倪。
后来的菜肴陆陆续续被端上来,有醋鱼、虾仁和蛋羹,可第五辞却是跟这小羊较起了劲,刀筷不离手,后面直接伸手喂到了嘴边。
温娴这厢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仓促间吞下好几块肥肉,却冷不丁一阵酸水涌上喉,偏头干呕不止。
第五辞见状亦是手足无措,懵了半晌,赶紧起身为她拍背。
“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胃里难受?还是吃多了东西撑着肚子了?”他越说越急促,又后知后觉盯着桌上的荤肉瞧,低声狐疑道:“难道是这菜有问题。”
温娴没有回应,接过第五辞递来的茶水,咕噜灌下好大一口,不料喝得太急,又把自己弄得咳嗽不停。
本就白皙的脸颊因此更添些许柔弱。
第五辞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见此模样,他心似有所动,脑海中逐渐浮现起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他托起温娴的肩,紧张地都快咬着自己的舌头。
“你这是……”第五辞怔愣在原地,“你……这可是孕吐?”
第九十四章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周遭的食客听了去, 羞得温娴颊边都染上一层薄粉,慌张去捂第五辞的嘴。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夫君你慎言。”
第五辞半张着唇, 咬住温娴的指尖轻喘:“难道是真的?”随后视线下移,嘴角募地一咧。
“我亦不知。”温娴还算冷静,“近来身子确实有些反应, 可我不太确定, 只当自己多心罢了。”
她实在羞于在此等场合与第五辞大谈私密之事, 数次打断他开口刨根问底的对话。
“夫君莫要声张, 没有结论的事,说出来会让人笑话的。”
“是我唐突了,太过激越有些口不择言。”第五辞喃喃,却是眼神飘忽,半晌才回过神, “咱们先去医馆……”
他掏出散碎银子拍在桌上, 一把拽起温娴出了门。
“得找个大夫好好瞧瞧,你这症状不轻, 我实在担忧得紧, 再不济身子也要多补补, 若无事多拿两副药也是好的。”
第五辞自诩遇事还算冷静, 可今日却像是馅饼砸了头,乱起阵脚来简直不似平日的样子。
温娴由他护着, 四处打听, 终是在一家东面靠近街市的医馆门前止了步。
“大夫, 您给看看病。”
少年嗓音中气十足, 人未到,声先至, 惊得诊室后头的老者无端打了个哆嗦,还没撂下笔,忽见眼前闪电似的刮过一阵旋风,接着手腕被股蛮力死死扣住,连人带笔给摁在了外间的长椅上。
第五辞就这么大剌剌杵在堂中,身边是劝着他要安分守己的温娴。
一个火急火燎眉宇之间皆是疾色,一个温婉有礼进退相当有度,怎么看都不像两夫妻。
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第五辞像是要评理,然而指头转瞬被人提起,轻飘飘地搭在女孩腕间。
“有劳了。”
指下脉搏的跳动生生拉回思绪,老者无暇顾及第五辞的冒失,捋着胡须专心替病患诊疾。
温娴不自觉地呼吸紧促,目光落在自己清瘦的腕间,听得对面啧了一声,她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