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嫁那一天,傅娇又专门为她添了妆,十里红妆从宫门口一直蔓延到秦府门口。玉菱一直哭,眼泪怎么样都止不住。傅娇为她擦干眼泪,附在她耳畔轻声道:“对不起玉菱,是我耽误了你。”
玉菱只无声落泪:“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我愿意一生一世服侍你。”
“我不缺人服侍,你放心去嫁人去吧。”傅娇悄悄塞给她一样东西:“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她低头要看掌心的东西,傅娇却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看,只催着她立马登轿:“别让新郎官等久了。”
玉菱泪眼朦胧地登了轿,哭了好大一通,才渐渐止住眼泪。拿帕子擦干泪水后,摊开手心一看,看到掌心躺着一枚木头雕的马。
她觉得很眼熟,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想起来这是陛下送给姑娘的。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李洵在太学里学了一首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便找来木头亲手刻了一只木马,送给傅娇。那是他第一次亲手为她做小东西,人尚且稚嫩得很,他说——娇娇,我问了太傅,他说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以后长大了,我要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这就是凭证。
玉菱那会儿也小,却把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因为姑娘在那之后把这只小马放到枕头下压着,睡觉也不离身。
她看到掌中的小马 ,似乎明白了什么,捂着脸又哭了一场。
傅娇亲自送玉菱到宫门外,回到万象宫,坐在空空荡荡的院落中,目光空空。万象宫的宫人都是李洵送过来的,她们知道了外人不知的内情,都不敢和傅娇多说话。没有多年来相依为命的情谊,她们又带着敬畏的心服侍,话都说不上两句,也谈不上有何情谊。
她和傅娆也不怎么往来。傅娆和林望潮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和她脱不了干系,她实在没办法继续腆着脸和她交好。
玉菱一走,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天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半枯的花丛中忽然冒出一颗圆乎乎的脑袋,差点吓她一跳。
“姨母,是我。”李熙和忙从花丛中爬出去,叫住她道:“你别害怕。”
傅娇抚胸,目光定在他脸上,讶异地问:“你怎么从这里进来?”
“宫门锁了,所以我只好从这里进来。”李熙和嘿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姨母,这是我父皇从宫外买来的桂花糕,宫中没有,可好吃了,你尝一尝。”
话音方落,眼睛忽的落到傅娇身旁的案几上。案上放了两个精美的碟子,碟子里的糕点和他手里的一模一样。
傅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油纸包,一层层打开,躺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吃着。
“很好吃。”
李熙和爬到另一头的凳子上,两条浑圆的小腿轻轻地晃啊晃。
他长得真好,一点也不像刚生下来的时候,瘦瘦弱弱皱皱巴巴像只小老鼠一样。他现在长得白白胖胖,胳膊腿儿就跟浑圆的莲藕一样,脆生生,嫩得不像话。
嘴巴跟糯米一样甜:“姨母喜欢,以后我再给你送。”
“殿下不该过来的,皇上应该不喜欢你过来。”傅娇今天吃了很多糕点,本来没什么胃口了,但躺在椅子上,一点点吃着李熙和送来的桂花糕,不知不觉竟然将一整块都吃完了。
李熙和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傅娇笑笑:“陛下对小殿下倾注了很多心血,你不应该甩开宫人悄悄地过来。你是陛下独子,很多人会对你起坏心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一个小孩子很容易有危险。明白了吗?”
李熙和低下头:“我让他们守在外面,不会有危险。”
“若我要对殿下不利呢?”傅娇笑着转过头看着他。
李熙和说:“你是我姨母,怎么会对我不利。”
目光澄澈干净,没有丝毫戒备。傅娇看到他神似李洵的面庞,却没有看出丁点阴霾。
“不管什么时候,殿下都不该以身涉险。”这宫里犹如有百鬼潜行,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尤其是像他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不注意怎么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姨母,你怎么这么胆小?父皇说这里是我的家,在家中什么都不用害怕。”李熙和抬起脸冲她笑了笑,却看到她眼中氤氲着担心和害怕。
傅娇想起之前李知絮跟她说过的事情,她说李洵这些年对宫人越发严格,尤其是看管李熙和的宫人,她还说李洵担心别人对李熙和不利,连多的妃子都不纳,朝中上下都以为他对皇后用情至深,可笑至极。
他从刀光剑影里走来,从未得到过先皇和先皇后半点父子温情,他便将自己不曾得到的温情、偏爱和保护尽数倾注到李熙和身上。
既是保护稚子,也是补偿自己。
李熙和悄悄去万象宫的事情还是被李洵知道了,他绷着脸第一次打了他。李熙和看到父皇阴沉的脸色,抓紧了衣襟不松手。
李洵打了他一顿,虽然下手不重,但李熙和还是闹了一通小性子,梗着脖子不吃饭,以为这样就能让父皇放低身段来哄他。
岂知李洵只是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不吃就撤了,也不许悄悄给他吃的,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再给他吃的。”
李熙和瘪了瘪嘴,委屈得不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明明是父皇先骗人。”
“我骗你什么了?”到底是用心对待的亲生儿子,他的眼泪就像刀一样扎在他心上,虽然还是板着脸,但语气终究缓和了几分。
“你说姨母身体不好,可我看她好好的,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她?”李熙和握着拳头,控诉对父皇的不满:“你不许我骗人,那你为何又要骗我?”
李洵梗了一下:“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就可以骗我吗?”李熙和道:“真正的好不是坦荡无私的爱吗?为什么掺杂了谎言也是好的?”
李洵彻底语塞,他看着李熙和歪着头质问他的神情,莫名想起之前傅娇倔强的模样,心头忽然升起一阵烦躁的情绪。他没再说话,而是把李熙和拎到紫宸殿外罚站,不许他回去歇息,让他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再回去休息吃饭。
“就算有错,也是父皇先错了,你为何不认错?”李熙和手紧紧握成拳头,丝毫没有要认错的意思。
李洵没再理他,坐回案前继续批阅折子。
李熙和的嘴很硬,站了两三个时辰都不肯认输。月上中天,天气越来越闷热,刘瑾怕他受不了,忍不住为他求情:“陛下,殿下年纪尚幼,还不懂事……”
李洵微微抬眸,注视着他幽幽道:“你年纪不小了,不若你去替他受罚?”
刘瑾忐忑地垂下头,没再说话。
一直到三更天,李熙和仍不认错,刘瑾怕他有个好歹,李洵可不会反省觉得是他自己的错,只会将罪过怪在他们身上。他急得口干舌舌燥,又去劝站得脸色苍白的李熙和:“小殿下就跟陛下认个错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因为这点小事惹得陛下不快。”
李熙和却比李洵还倔,站得身形晃荡了,也不松口:“有错也是父皇先错了,道歉也该他先道。”
刘瑾只差给他跪下磕头:“小祖宗……你就别倔了,哪有当儿子的倔赢父亲的?”
李熙和抿着唇不跟他说话了。
一直到天亮,天上开始下雨,他站了整整一宿,又淋着雨。傅娆听说他受罚,忙到紫宸殿为他求情,却被李洵狠狠训斥了一顿:“还不是你惯得他无法无天,这点年纪就敢跟朕顶嘴。”
傅娆腹诽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怎么惯的他了?
但她没说,怕李熙和有个好歹,她跪了下去。皇后一跪,在场的人纷纷跪下为李熙和乞饶。
面对底下黑压压一大群人,李洵仿若不闻,只偶尔抬眸望向窗外的磅礴大雨,眉头微皱。
到晌午的时候,一个宫人冲了进来,禀报道:“不好了,小殿下晕了。”
傅娆撑着宫人就要起身,却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眩晕的片刻,一道人影闪电一样从身边掠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啊,不会弃更不会弃更,会更完的。只是不想再看到评论区有人比比赖赖说怎么样怎么样的,我已经排了无数次雷了,男主不是啥好东西,从第一章 就开始排,居然还有人在说,也是挺无赖的。哈哈哈哈哈,我家里有点事情,周末没时间更新,只能在周内更新啦,所以我大概会每天多更一点字数,争取和以前没区别。么么哒。感谢在2022-06-04 20:40:36~2022-06-06 18:2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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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李洵快步跑入雨幕之中, 李熙和已经晕倒躺在地上。没有李洵的命令,宫人也不敢去抱他,跪在一旁撑着伞为他挡雨, 却也是无济于事,他早已被雨水淋得湿透。
“都是死人不成?”李洵怒骂,踹了小太监一脚, 他忙往旁边挪了挪,给李洵让出通道。
他弯身将孩子抱在怀中,他轻飘飘的, 轻而易举就将他抱在了怀里。之前红润的脸色此刻看起来却很苍白, 眼皮轻轻地垂着, 纤长浓密的羽睫不住颤抖。
淋了一夜冷雨, 终于感觉到些许温暖,他疲倦地睁开眼,看到李洵冷冽的下颌线和黑青的胡须, 干涸的嘴唇翕动:“父皇……”
李洵宽大的掌覆盖在他脸上,声音柔和了下去:“乖,太医马上就来了。”
他又乖乖闭上了眼。
太医来给李熙和看诊, 李洵一直站在旁边等待结果。他侧眸看着孩子不安的睡颜, 竟然从他脸上看到了些许傅娇的影子。
都说儿子像母亲,但李熙和不像, 见过他的人都说, 他和李洵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也曾猜想过,或许正是这个原因, 傅娇厌恶他, 她讨厌自己, 所以不愿亲近一个和他神似的孩子。
他也一直觉得孩子像他, 直到方才,他在他身上看到了傅娇的模样。
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倔强,不服输、不屈服。曾几何时,他也这样蛮横地对待傅娇,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粗暴地施虐,而是要她服软。
可她不会,他也不会。
不知为何,一种恐慌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害怕。
冥冥之中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预感来得慌乱没有头绪,就像是一团团缠在一起的线团,线头都藏在团子里,根本理不清楚。
傅娇久居万象宫,虽然没有刻意打听过,但皇上第一次重罚李熙和,这样的大事还是闹得沸沸扬扬,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她听说李洵罚他在雨中跪了一天,他高烧不断躺了整整三天才醒来的时候,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掐着掌心的嫩肉,“啪嗒”一声,竟然生生将指甲折断,她没有感觉到疼,只低头的时候,看到指缘冒出细密的血珠。
李洵一直守在李熙和的病床前,直到他退了烧,开始进膳才去万象宫看傅娇。
她坐在院子里摆弄一架风筝,内造访今天早上才送过来的,做工很精美。
李洵神色憔悴,下颌上已经冒出一茬青色的胡须,他看了眼傅娇手中的风筝,略有些疲倦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做了一件错事。”他道。
傅娇转过脸诧异地看着李洵,她早就酝酿好了一肚子冷嘲热讽的话,却没想到他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你罚了大皇子?”傅娇问他。
李洵不解:“你笑什么?我差点害死他。”
太医说要是高烧退不下来的话,很有可能会死。很多小孩子因为发高烧死去的,他这才后怕起来。
那种害怕的感觉并不陌生。
他当初也这样,差点杀死傅娇。
“你要亲手毁了你的希望,难道我应该哭吗?”傅娇淡淡地说。
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李洵心中仿佛有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撕扯,扯得他血肉模糊。他神情古怪地看了傅娇几眼,转身离开了万象宫,脚步仓皇。
*
床榻上,被他父皇抱在膝上的李熙和,压低睫毛如坐针毡地窝在他怀里,感受李洵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发顶,听他絮絮低语讲他这些年的不易。
“你那时候只有小小的一团,烧得吃不进去药,是我用芦苇管一口一口喂你吃了药,你才退了烧,好起来。”
刘瑾在一旁为他们打扇,也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殿下,那时候陛下也是这样整宿整宿不眠不休地陪在你身边,自己病了也顾不得。”
李熙和越听越觉得愧疚,父皇对他这么好,他不该因为小事就跟他顶嘴的,正要开口道歉,父皇却突然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下巴贴在他的头顶,声音微哑地说:“熙和,你是父皇的希望,你一定不能出事。”
李熙和不知为何,听得心头酸酸的,喃喃了声道:“父皇……”
话音方落,父皇握着他的下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父皇不该骗你,皇宫是你的家,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去看她就去看她,但要带着人,不要甩开林侍人,明白了吗?”
李熙和感到手背上一片水泽,转过脸一看,父皇不知为何哭了。
得了他的首肯,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望傅娇,只不过每次林望潮都会跟在身边,片刻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