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见他们母子雍雍穆穆,独独衬得他像个外人。倒真如李知絮说的,不知道谁是她亲儿子。他如鲠在喉,随意吃了几口,味同嚼蜡,便搁下碗筷告辞了。
等他走了,李述也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筷子,望着李洵的背影,面上落下淡漠。
皇后看着他,不免皱了下眉:“可是胃口不好?不若让膳房再上些你爱吃的甜食来。”
李述说不必。
皇后闻言也放下碗筷,焦心地问:“是不是又有哪里不适?”
“没有。”李述朝皇后挤出一抹笑:“母后我没事,入冬了我就脾胃虚弱,御医让我少食多餐。”
皇后这才收起担心的神色,犹犹豫豫地同他商量:“要不然还是搬回宫里来住吧,我也好日日照料你。你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外面,我和你父皇总也放心不下。”
李述自幼体弱,深秋天宫里地火龙还没烧起来,寻常人穿上夹衣便可,他早早地就穿上了狐裘御寒,吃罢饭便有宫人捧上手炉。
尽管照料得仔细,可他底子太过薄弱,还是重重咳了几声。皇后忙起身为他拍了拍背,等他缓过气来,皇后眼里已然噙满泪水,满是心疼。
李述瞧她面色,便知她心忧,他紧了紧狐裘:“母后对儿的关爱,儿铭感五内,不过天下哪有永不出内院的儿子,父皇母后能照顾儿子一时,总不能照顾我一世,总有些路得我自个儿走。”
皇后的心冷了片刻。
李述生下来就带了病症,她从巴掌大把他带到这么大,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
无数个不眠不休守着他的夜晚,拼死拼活从阎罗殿把他抢回来。
可以说她用在李洵身上的心思没有用在李述身上的十之一二。
如今他出宫分府别居,她一时之间自然难以接受,三天两头召他回宫见驾。
“分府别居倒也没什么,只是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我如何放心得下?”皇后稍一沉默后,又劝道:“述儿,母后给你寻门亲事,有个人在你身边陪伴照顾,我和你父皇也放心些,你看如何?”
李述垮了肩,面上却又多了几分苦笑:“我这身子,指不定哪天就不中用了,又何必连累别人家的姑娘。”
“胡说!我儿福泽深厚,天命之子……”皇后急声道。
“母后!”李述打断她的话,提起茶壶给皇后斟了一杯,递到她面前:“太子殿下年逾十八,为了江山社稷皇家子嗣,母后该对他的婚事多上上心。”
皇后接过茶,慢慢喝了口,激动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她低声说:“他喜欢傅家那丫头,换别人他少不得又要折腾,改天我向你父皇禀明,就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
李述闻言有片刻失神,捏着杯子的手下意识用力握紧,骨节因着用力泛白,良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好。”
母子闲坐许久,又说了些别的,临近黄昏李述才从嘉宁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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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从清林苑回来,傅娇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这让她更加坚信不疑梦境是上天冥冥之中给她的警告,不然为什么在她下定决心和李洵断绝往来之后便不再做骇人的梦了?
她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她爱他时轰轰烈烈,满心满眼全是他。
预知到了未来,明知他们再继续下去没有好结果,她也不会痴缠。
她不是义无反顾的飞蛾,明知前方是火,仍扑翅引火自焚。她爱他,却更爱自己。
对于和李洵分道扬镳这事,傅娇从前从没有想过,做下这个决定,好几天心里都空落落的。他们二人自幼在一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却还是要走向分离,未免觉得唏嘘。
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她终于大彻大悟。人活在世上,首先是自己,其次才是别人。
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第六天上头,她终于推门出来,让玉菱准备饭菜,她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玉菱很快张罗出一桌好菜,伺候她用饭的时候说:“姑娘,这几天刘瑾来了三四回,我都依着你的意思让他回去了。”
傅娇不觉得意外,李洵不来找她才奇怪,她嗯了一声。
玉菱睨了她一眼,小声道:“姑娘可还是因为清林苑那个宫女的事情在生气?”
当天玉菱也跟着去了清林苑,得知太子殿下有侍妾的那一瞬间,她也有些不可置信。
在她看来,太子殿下对她家姑娘情意深重,怎会同别的庸脂俗粉缠绵不清。甚至是他连别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
可很快她就想通了,他可是太子殿下啊,天下女人都是他的。他不应只有姑娘一人,也不会只有姑娘一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姑娘来说,终是妄念。
就连对皇后一往情深的当今圣上,也没能做到一生只一个妻子,纳了二个妃,和别人生了好几个孩子。
她都明白的道理,姑娘应该更是通透。
正是因为明白得太深,所以伤得才更重。
从清林苑回来,姑娘悄悄挪了院子,把自己关进房间,谁也不肯见。
姑娘大抵也是知道,这件事容不得她不满,太子殿下不会因为她伤心难过便不纳二色,不宠幸别人。
“没什么好生气的,太子一妃,二良娣,四孺人,数不清的侍妾,礼法都允他有,我凭什么干涉?”
玉菱见她慢条斯理说话的模样,心里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这回殿下约摸是碰到姑娘的逆鳞了。
姑娘大张旗鼓撒泼吵闹,她心里还安稳些,她越是沉静如水,玉菱就摸不清平静的水下藏了多少惊涛骇浪。
迟疑片刻后,玉菱从袖子里取出一粒鹅蛋大小的东珠,递到傅娇手边,笑着说道:“殿下说你很喜欢这枚东珠,他特意到皇后宫里给你讨来的。”
傅娇扫了一眼玉菱手里的珠子。好的东珠难得,鹅蛋大小的东珠更是凤毛麟角。之前皇后千秋节,她在东宫看到过一次,感叹过一句。
时隔这么久,倒没想到他把自己顺口的一句话给记了下来,还专程向皇后讨来。
她握着珠子,温润的手感传来。对着天光看了眼,珠子通体温润通透,听说它能散发出月光般的珠华,晚上都不用点灯。
玉菱注视着姑娘的面容,只见她脸上并没有欣喜,也没有别的表情,一直淡淡的。她心知不好,这回姑娘的气不是送些奇珍异宝便能抵消得了的。
“玉菱。”傅娇把珠子放到一旁,喊着玉菱说:“去告诉刘瑾,明天我想见太子一面。”
玉菱道好,却又有些纳闷:“姑娘要见太子,直接去东宫不就好了?”
“不去东宫。”傅娇摇摇头,想到明天她要和李洵说的话,还不知道届时他会如何反应,若去了东宫,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若要做些什么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要在何处?”
傅娇端坐在凳子上,细白的手相叠放在双膝,眼眸微微垂下,略思索片刻回她说:“明天是大皇子分府的日子,给咱们府上也下了请帖,就在大皇子府上吧。”
在傅娇看来,她和李洵的事情能无声无息结束最好,闹得人尽皆知谁都不体面。不过李洵天性使然,他不是能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他的性子一上来,没几个人能镇得住,也就大皇子他多少会顾忌几分。
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得不防着。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要是觉得情节引起不适,一定要趁早溜,千万不要抱着或许以后就好了的心态继续硬着头皮看,因为这篇就是个疯批狗男人的故事,他后面可能会越来越狗。
第7章
刘瑾最近日子可不大好过,傅家姑娘这回动了真格,任谁去请都不出来。殿下亲自上了趟门,她都不肯露面。
之前还愿见见公主,这回竟是连公主都拒之门外。
太子殿下火气旺,东宫里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低着头干活,没一个敢抬眼看他。
生怕一着不慎,就引火烧身。
玉菱的消息对刘瑾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他恨不得立马给玉菱塑金身供香火顶礼膜拜。
傅家姑娘主动邀殿下相见,那定是气儿消了,事情想通了,来给殿下递台阶的。
殿下的气儿一顺,他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他心情欢快,连忙披了斗篷到宫门口迎接殿下。
今天因为苏杭官员贪墨一案,皇上很是不满地责骂了太子半晌,斥他办事不利。动怒间说了句:“这么多年太子真是白当了,连这点事你都办不好。”
苏杭官员贪墨去年李洵就查出真相,证据确凿,上书数次让皇上重惩这群人以儆效尤。皇上优柔寡断,担心牵一发动全身,一直隐忍不发。
这群贪得无厌的蠹虫,今年夏天贪了工部拨下修葺江堤的五万白银,天降大水冲毁堤岸,淹没良田千亩,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
到头来,全都成了李洵的罪过。
李洵心情本就烦躁,听他这么一说,无所谓地回了句:“儿臣办事不利,父皇可另举贤能来堪此大任。”
皇上心烦意乱之下,抓起玉印砸到他面前:“但凡你长兄身体好些,也轮不到你站在这里忤逆朕。”
他看了李洵一眼,果然见他面罩寒霜,目光冰冷。他看着李洵这种臭脸,不知为何竟隐隐觉得不适。
明德皇帝子嗣不丰,仅有四个儿子,长子李述身体虚弱,三子李麒资质平庸,幼子李达不好朝政好诗文。
几个儿子里,李洵从来不是个听话的儿子,小时候来了性子竟是谁的面子也不管。
明德皇帝宅心仁厚,从做太子时便信奉一个“仁”字,所以最不喜欢李洵狠厉的雷霆手段,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儿子里只有李洵像个皇帝,该狠厉时狠厉,该怀柔时怀柔,辅政两年以来政绩十分好看。
他在心中权衡了几分,见李洵没再说什么忤逆的话,把贪墨案的折子扔给他,让他亲自南下办理此案。
从宫里出来,李洵心情分外烦躁,两侧禁卫军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为他开路。
刘瑾看到殿下回来,揉了揉被寒风吹得凉嗖嗖的脸,匆匆小跑过去,跟在殿下身旁,小声说了这件事。
李洵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许:“谁来传的话?”
“玉菱那丫头亲自来的。”刘瑾喜色道。
李洵长长哦了声,看了刘瑾一眼,忍不住笑骂了句:“狗奴才,嘴都快笑烂了。”
“奴才是殿下的奴才,殿下不高兴奴才就不高兴,殿下高兴了奴才岂有不高兴之理?”刘瑾见李洵这会儿心情不错,唇角漾着几分笑意,特意说几句讨巧话:“奴才就知道殿下待傅家姑娘巴心巴肺,她怎么会想不明白这理。”
他偷觑了一眼身旁的殿下,果然喜上眉梢,微微扬起的嘴角让他有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温润模样。
刘瑾暗喜,看来今天不用挨骂了。
果不其然,李洵大手一挥,爽利地说了句:“多嘴多舌,去吧。”
刘瑾笑着应声,打过千便退了下去。
这些天娇娇对自己爱答不理,他干什么都不得劲,总是莫名觉得烦躁,公务上的事也颇为不顺。
那日李知絮到东宫找他之后,他认真思考过她说的话。
李知絮在韩在的事情上确实有些拎不清,可讲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和娇娇的事情确实该摆在明面上了,这么多年,多少的感情多多少少该给她个交代。
说来此事还真是不怪他,分明他都打算好了在娇娇十七岁生辰的时候带她进宫面圣,请父皇赐婚。
那段时间她害病,压根找不到她人,及至后来她越发不对劲,此事就暂时搁置下来了。
事到如今他不想再等。
这回娇娇肯给他台阶下,他便想把事情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