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他锦囊,是在告诉他她在心里已经嫁给了他。
连这种事都能说的这么委婉,陆雪衣表达爱意的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羞涩。
“你就不怕我看不懂?”崔珩将锦囊牢牢地攥在了掌心。
“你会懂的。”雪衣闷闷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固然霸道,偏执,嘴又坏,但也是对她最好的人,他教她学画,教她学琴,一次次救她,一次次护住她,没有人比他更懂她了。
崔珩这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说,但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好像不再必要,他抱住雪衣,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有这样一个把自己全身心都托付给他的小姑娘在等他回来,他就算再险再难,也要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找她。
两个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在雨声里度过了最后一夜。
***
秋十月,十万大军分六路正式开拔。
中路由兵部尚书带兵向马邑挺进,东路由崔珩率主力向东突厥腹地进发,西路由华州刺史顺黄河前进,从三面包抄突厥。
另外,为防止突厥窜逃,另有礼部尚书从灵州出发截断突厥西逃之路,卢国公进驻燕云以防止突厥从东部窜逃,灵州大都督从后方围堵突厥。(2)
六路大军布局缜密,出了长安后分别向西北进发。
相较于其他或掩护、或围堵的几路,崔珩所率的东路主力显然是最关键也最为危险的一路,直接与突厥大军开打。
大军刚出发时正是深秋,十一月过河西走廊,十二月初才行到突厥,此时已是凛冬。
西北风沙大,且边地苦寒,突厥人早已习惯,但大周的将士们却没那么适应,加之长途奔波,疲累不堪,刚到了边地便被冻得手脚生疮。
“大人,这西北太过苦寒,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开打,咱们便要折掉不少人。”
“他们故意在深秋兵变,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这帮獠奴!”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营帐里数日灯火通明,商议许久之后一致认为要速战速决。
可速战速决需要一个突破口,谁愿冒险身先士卒呢?
崔珩从前同突厥多次交手,惯知他们的脾性,沉思之后便主动开口:“我去,给我三千人即可。”
“三千人?”
众人不知他肚子里打的什么盘算,皆窃窃私语起来,觉得这位崔氏二公子太过年轻。
崔珩却胸有成竹,独自率领三千铁骑从马邑出发,打算夜袭突厥的老巢占襄城。
此时,突厥二王子归去后已经被杀,现在的新可汗是刚即位的三王子,颉利可汗。
颉利是知晓崔珩从前在西北的名声的,当探听到崔珩只带了三千人来突袭王城的时候,他根本不信。
“只有三千?”颉利嗤了一声,“这定是那小儿的计谋,凭着我从前与他交手的经验,这三千人定然是他故意派来诱引我出兵的诱饵,只等着他迎战之后他再派后面的主力来围攻我等。这个崔珩,从前便诡计多端,此战绝不可落入他的圈套,撤!”
于是颉利干脆不战而逃,弃了占襄城,退到了碛口。
谁知等他撤退之后,他才发觉崔珩当真只带了三千铁骑。
大周不战而胜,首战告捷,士气大涨,其他五路将领这回总算是对崔珩心服口服。
相反,拱手让了一城出去,颉利大怒,突厥的各部落却觉得这位新可汗分明是被那位崔将军吓破了胆,颇为不满。
此时,崔珩摸准了突厥部落的心思,又乘胜追击。派了人去离间不满颉利的人,劝降了其心腹大将康苏密。
失了一城,心腹也被劝降,颉利实力大减,不得不退到了阴山后,谁知这一退,恰好落到了专门围堵他的卢国公和灵州都督之手。
前有崔珩穷追不舍,后有三路援军围堵,凭着熟悉地形和漠北严寒的优势,颉利强撑了数战。
到了最关键的阴山一战的时候,两边打的尤为激烈,此时恰逢天降暴雪,大雪封山,两边的补给都送不上,全靠着毅力相搏。
颉利已做困兽之斗,尽了全力,没想到崔珩所率的东路军打的更急更凶,仿佛不要命似的。
最终,颉利大败,被俘数万之众,恰逢暴雪封山,突厥牛羊也受损,迫不得已向大周递了降书请罪。
至此,阴山一战后,两边暂时休战。
这一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正是年关的时候。
雪衣这些日子忧心前线,寝食难安,不敢错过一丝消息。当听到崔珩只带了三千人突袭的时候,她着急地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找他。后来得知是他的计谋时,她才稍稍放心。
虽是年节,但因着崔珩尚在前线,国公府今年也没有大办,只在除夕夜当晚一家人聚在一起。
前线打了胜仗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国公府里正围坐在一起吃团圆宴。
“突厥降了,二郎胜了?”大夫人立马放下了碗筷,欢喜地眼泪都要掉下来。
崔璟也喜不自胜,就连一贯严肃的老国公也露出了笑脸,接连说了几个“好”字。
雪衣曾经肖想了无数次这个场面,当亲耳听到的时候,她久久地没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问道:“当真么?”
“真的,当然是真的。”大太监是太子特意派过来传信的,只是报完好消息,他声音又开始迟疑,“不过……”
众人一听,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
大夫人更是着了急:“不过什么,都打了胜仗了,还有何事不能说?”
“今夜正是团圆的时候,按理这种事不该报与诸位的,但此事事关重大,瞒也瞒不住,太子殿下决定还是早说为好,诸位先有个准备。”大太监先温吞的铺垫了一番,而后,才放出了另一个消息,“不过,赢虽赢了,阴山一战时天降暴雪,两边殊死搏斗,恰好遇上雪崩,二公子……二公子他失踪了!”
“这怎么可能?”大夫人一听,趔趄了几步,登时便晕了过去。
“快请大夫!”雪衣连忙伸手去扶住大夫人。
此时,原本祥和的团圆宴顿时乱做了一团,众人都难以接受,嘈嘈切切的议论了起来。
雪衣虽安抚着大夫人,但心里并不比她好受,她忍住了眼泪,强撑着问:“二表哥一向足智多谋,这会不会是误会?”
“战场上人多眼杂,我当初便是被误传的,你可曾确信了?”崔璟也难以相信。
“这消息六路大军都收到了,纵是一路有错,总不可能十万人都听错了,雪崩之下,无人幸免,绝不可能有假,还请诸位节哀。”大太监垂着头恭谨地道。
这回,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二表哥不是说好了三月会回来娶她吗?
为何都到了最后,他却又一次失信了?
雪衣顿时头晕目眩,头一回尝到了天塌下来的滋味。
“陆娘子,崔将军大约有预感,在奔赴阴山之前给您留了信,刚好随着前方的捷报一起传了回来。”那大太监又吩咐人把一封沾血的书信拿了出来,“您莫要过于伤悲。”
尚未拆开,只看到信封上“与吾妻书”四个字,雪衣眼泪便直接掉了下来,再一打开,她更是泪如雨下。
“吾妻卿卿如晤: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层云万里,千山暮雪,余生恐难再见,是故作此书以诀别。
犹记初见时,汝一袭黄衫,韶颜稚齿,世所稀见。然语出惊人,引人侧目。吾本不喜,后与汝相处日久,知汝至纯至善,隔膜渐消,心旌动摇。骊山一夜,吾方知吾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然汝为梦境所困,吾亦自骄自大,遂误会重重,几近永别。
火海浪尖,几经艰险,才得心意相通。不料边关告急,遍地腥云,狼烟四起,情势一时危急。吾至爱汝,亦爱天下之生民。情与义,两难全,爱屋及乌,是故吾不得不别汝远赴关山。
然此去经年,生死难料,如吾不归,汝可另择夫婿,不必为吾守节。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吾只此一念,愿汝顺遂平安。纸短情长,言尽于此。”(3)
读到一半,后面的字迹已经被眼泪打湿的晕了开,雪衣握着信纸伏在桌案上哭的情难自禁。
可人一生中若是先遇到了耀眼的珠玉,其他的鱼目萤火,又如何能看的上眼?
她已经被他占据的满满的,永远都没有旁人的余地。
雪衣擦了擦眼泪,将那信小心地收了起来,声音哽咽却坚定:“我不走,我要等他回来,他一定能回来。”
第107章 正文完结·下
崔珩出事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 崔氏上下皆愁云惨淡,虽是年节, 却无一人有欢颜。
大夫人伤心难耐, 但更叫人可怜的是那位陆小娘子,先前刚因意外与三公子退了亲,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 谁知二公子又出了事。
这命途, 着实多舛。
自打崔珩出事之后,雪衣便捧着那信不言不语,大夫人虽伤悲, 但想起儿子临走前曾拜托她的事, 仍是打起了精神去劝雪衣。
“怎么连粥也不用?”大夫人挨着雪衣坐下,吩咐女使道,“撤下去,再换碗热的来。”
“不必了大夫人,我吃不下。”雪衣摇头。
“没胃口至少也得垫垫,不能垮了身体。”大夫人执意叫女使换了粥来。
雪衣搅动勺子, 只吃了几口,便搁了下。
大夫人见她实在吃不下, 也没强求, 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孩子, 着实是个长情的,也不枉二郎临走前千叮万嘱让我照看着你。如今二郎既已不在了,他又给你来了信,这桩婚事便到此为止吧, 往后你想另嫁, 或是离开都随你。”
“我不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日没看见他的尸体我就一日不会相信。”雪衣虚弱地摇头。
“我又何尝想信,可天灾不是人祸,雪崩那样声势浩大,人都被碾成齑粉了,哪里还找的到尸首。”大夫人长叹了一口气。
雪衣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可是一想到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她便难受的厉害:“不可能,他不会的……”
婆媳俩正伤悲的时候,忽然,崔璟拖着跛脚,手里握着一封信不顾风度地冲了进来:“母亲,表妹,行简还在!”
“你说什么?”两人一起回头。
崔璟抹了抹额上的汗,大喘着气解释道:“东宫又来了新消息,说是行简雪崩之时落入了山坳,侥幸逃过一劫,三日后自己回了营地,并未危及性命。”
“他没事……”雪衣一听,心里的巨石瞬间落了下来,眼眶也酸的厉害。
她就知道二表哥福大命大,不会那么轻易出事的。
“定是满天神佛庇佑。”大夫人也欢喜地双手合十祝祷,“既没事,那二郎是不是是快班师回朝了?”
“现在还不可。颉利生性狡猾,此次是被行简设计失了先机才诈降撤退,来年三月,水草丰美,突厥定然又会滋事。此次朝廷已经兴师动众派了六路大军,是以行简觉得既已传出了他身死的流言,便将计就计,打算乘胜追击,到时候出其不意一举将突厥灭国。”崔璟解释道。
“不管什么计策,只要他没事就好。”
大夫人松了口气,慢慢坐下。
谁知,她正放下心的时候崔璟忽然跪了下来。
“大郎,你这是做什么?”大夫人又站了起来。
“儿子还有一事陈情,还望母亲同意。”崔璟跪的笔直,“此次突厥毕竟已经递了降书,按理大周该派安抚使前去纳降,行简同圣人计划的便是借着安抚使出降的时候打突厥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一来也可速战速决,更能减少大周兵士伤亡。”
大夫人虽是妇人,但也出身赵郡李氏,自幼耳闻目睹,略通军事,她一听便明白了儿子的意图:“大郎,你……你这是想主动请缨去做安抚使?”
“母亲明鉴。”崔璟颔首。
“你既知道了行简同圣人的计划,那你定然也知道如今这个安抚使就是个诱饵,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一旦行简发兵,你这个使节可就岌岌可危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大夫人凝着眉。
“儿子知道,正因为知道,儿子才必须要去。”崔璟低头,“母亲,三年前一战儿子心中有愧,虽说乌剌已死,但这只了了私仇,国恨仍是未报,我每每想起父亲,总是愧疚万分。若是不上战场了结此事,我一生都难安。何况行简如此诚心待我,我又岂能置他于不顾?此事无论于公于私,儿子都必须前去,还望母亲应允。”
“你当真想清楚了,不会后悔?”
“无怨无悔。”崔璟俯身叩首,“只是此次我同行简一起出征,最劳累的便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