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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傅元承特意安排了篝火宴,用以接待番邦使节,以及也算庆祝春分。
庄园前面的空地上,燃起了大大的火堆,边上支起了烤架,肥美的羔羊肉烤的滋滋冒油,香味儿扑鼻。
远远地就听见那边的欢闹声,蔚茵依旧留在平地这边。姚太妃白日里没有给她答复,一时间她有点儿猜不准。
她还想不通,傅元承为何让她等在这边,眼看天越来越黑。
在河边慢慢走着,身后两丈远跟着俩宫婢。
正在这时,前面慌张跑来一个人影,身形踉跄,却是玉意。
“姑姑?”蔚茵将人扶住,谨慎往她身后去看,“怎么了?”
玉意抓上蔚茵的手臂,声音发颤:“若有人来寻,娘子便说没见过我。”
说完,她人就朝那顶帐子钻了进去。
蔚茵正疑惑,就听见渐近的脚步声,一个人影自暗处慢慢走出,看不见脸却能感觉到儒雅之气。这是方才追赶玉意之人?
来人停下,四下扫了眼,随后看着两丈外女子:“可有看见一个女人跑过来?”
蔚茵一身宫婢打扮,料想是对方将她认作宫婢,便道:“没见到。”
“没见到?”那人往前走近,口气中几分不耐,“好大胆子,舌头不想要了?”
这里开阔,根本没有地方可躲,除非是人跳进河里,那都还有个声响呢。没见到?明摆着就是假话。
“大人恕罪。”蔚茵随意道声,也就隐约看清来人相貌。
男人四十岁模样,身姿优雅,想是这次一起前来的官员。
她心中笑声,傅元承天天吓唬她要拔了她的舌头,面前这人也要割她的舌头。口气不是一般臣子,看架势,怕不就是平西候廖怀。
只是蔚茵心中不解,他追着玉意做什么?看起来玉意很害怕。
廖怀皱眉,眼睛盯着平地上那顶帐子,再看眼前毫不畏惧的女子,眸底生出阴狠。
“莹娘子?”他的齿缝中送出三个字,猜出了她的身份。
“阿莹给侯爷问安。”蔚茵虚虚一礼,抬头又道,“您在找谁?”
这一问,反倒廖怀说不出口。本以为普通宫人,定会老实将人交出,如今被猜到了身份,总不能说他堂堂平西候在追一个女官,还追到了皇帝的女人这里。
相比抓到玉意,廖怀现在更想捏死蔚茵。他的女儿廖陌珠,就是毁在蔚茵手中,好好地皇后位子没了,一手操控的棋盘乱套,逐渐往控制不住的方向倾斜。
“本候只是随意走走,碰到一个冲撞的奴婢而已。”廖怀改口,转而问道,“莹娘子入宫以前,住在哪里,看着面善?”
蔚茵眨了下眼睫,心中略一思忖。她与廖怀真真是第一次相见,张口问她住在哪里,是想知道什么?
结合刚才他追赶玉意,一定没那么简单。她之前自然住在傅元承的别院,那里……想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廖怀想知道傅元承的那处私宅,而私宅里有个秘密。
冬至?廖怀也知道双生子的事?
“平西候怎会在这儿?”夜风中送来傅元承淡漠的声音。
随即,玄衣帝王自黑暗中走来,御靴踩上微泛青的草地,带着轻响。
廖怀面不改色,回身看去:“臣参见陛下,是不知不觉走了过来,并无他事。”
蔚茵趁机转身,留下舅甥倆人站在河边。
“陛下是否太过任性?将人带来这儿。”廖怀看着离去的身影,不咸不淡问了句。
傅元承身形一侧,挡住廖怀视线:“舅父又为何追赶朕宫中女官?”
“她,”廖怀语气骤然降温,那股自带的温润早就消失,“臣记得陛下说过,她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向。”
傅元承也不解释,只道:“舅父的故人,朕自该照顾的。”
说完,转身离去,面色瞬间冷下。
帐子内,玉意站在那儿,到底是缓上了一口气。
蔚茵没问,也不想掺和太多。在她眼里,玉意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知道哪些是该做。人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一个小太监走进来,双手将一盘烤羊腿放于桌上,随后将一把小巧的切肉刀送去蔚茵面前:“娘子拿着这个切肉。”
蔚茵伸手接过,突然手心一凉,眉间轻皱一下,随即很快平展开:“下去吧。”
转身过去,低头一看差点儿惊掉手中之物。即使在暗处,那玉佩也带着莹润的光,雕成精致的瑞兽,正是穆明詹的那块。
与玉佩一起的,还有一片折起的纸。
他果然回来了。
蔚茵掐紧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想着穆明詹回来做什么,将这块玉佩送来又是何意?
他是在怪她吧?
这时,傅元承走进来,视线先落在玉意身上,暗含着警告。后者安静站在那儿,
“下去罢。”他淡淡一声。
随后,傅元承绕到蔚茵面前,拉过她攥紧的手,皱了下眉。
“这么凉,手里的是什么?”
蔚茵心口跳得厉害,抬眼正好撞进他的眸中。
第四十一章 朕,不准!
蔚茵松开手, 手心中躺着一枚切肉的小刀片子。
“给朕吧。”傅元承笑笑,捏走刀片,随后走到桌旁, 低头片着烤羊腿。
蔚茵回头看他一眼, 随后将玉佩往腰间又深掖了些,藏住眼中情绪。
走去桌边的时候, 她看见他已经削了一碟子肉片, 好看的手指上沾着油渍。视线上移, 见到他微抿薄唇,眼神专注, 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极少, 她会看见他这样安静, 灯火柔和,竟然散了他眼底的阴霾。
“你的。”傅元承垂眸对上她的视线,将那小碟抬起一送。
蔚茵抬手去接,不想他攸地收了回去,笑看着她。
“没有一句话?你倒会占便宜。”他似乎有些不满, 沾着油渍的手指在她鼻尖上一点。
蔚茵手慢慢放下,看着他一字一句:“我不饿。”
说完转身就走,顺手将鼻尖上的油点擦去。
傅元承也不恼,一把把人给拽了回来,摁在凳子上,小碟搁在她手边:“朕把烤的最好的给你, 你还不领情?”
他挨着她坐下, 那把小刀往羊腿上一扎,一方湿帕子擦着手。
蔚茵是饿了,天黑以来就没人给她送吃的, 便也没客气,夹了羊肉来吃。
“今日做什么了?”他扔掉帕子,看着她问。
蔚茵动作一顿,肉片正好咬在齿间,肉美多汁,随后垂下眸去:“陛下不是都知道?”
那么多人看着她,就算她掉了一根头发,也会有人去告知他。问她做什么,这是没话找话?
“这个,”傅元承捏起她的长袖,“怎么破了?”
蔚茵低头,见着袖子裂了一道口子,不知是什么时候破的。还真是没话找话说。
“朕可以为你补一下。”傅元承对她伸手,“有针线吗?”
蔚茵只当他在拿她开心,清清淡淡的道:“陛下会的东西真不少。”
傅元承不管她的阴阳怪气,正正身子:“肯定比你想的会的要多。”
从小靠自己长大,他什么不会?只是她从不会注意他。
待她吃得差不多,傅元承带着她在河边漫步。
夜里河边安静,远处篝火依旧旺盛。
突然,天上炸开一朵烟火,随后一朵接着一朵。
蔚茵仰脸看着,脸庞一明一暗,不觉想起了年节夜,那晚的烟火也是绚烂无比。
原本,她以为会有个新的开始,可是命运让她重新转了回来,依旧和傅元承纠缠在一起。一日日的,她不知道尽头在哪里,所谓的与他抗争,终究越来越力不从心。
“是不是很好看?”傅元承站在她身后。
河水中亦是倒映着片片烟火,还有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烟火绽放只是一瞬间,绚烂消失就是点点灰烬,再寻不到,好看却没办法永恒的拥有。
“嘭、嘭……”巨响的烟花在空中炸开,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他的双手捂上她的耳朵,为她遮挡那些巨响。她倚着他,能感受到他震动的胸膛。
眼前明明灭灭,蔚茵突然觉得很累,又有些迷茫。加之穆明詹的到来,所有的麻烦缠绕着,让她生出逃避的念头。
烟花结束,世界安静下来,清明月光洒下。
蔚茵静静转身,仰脸看傅元承,声音清透柔和:“陛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脸色认真,月霜为她浅浅映出一道光圈,一双眼睛落上星辰。
傅元承看着她,自从把她抓回来,他与她每日相处,却始终是深深的隔阂。哪怕是他拥着她进入,两人连接在一起颤抖着,已然是隔着千山万水。
也是头一次,她如此清楚的想和他说话,他抿了唇,手去拂她的耳边。
“说什么?”
蔚茵很平静,收起之前对他的冷淡,出口也是心平气和:“蔚茵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她试到耳边的手一僵。
“然后呢?”傅元承问,听不出一丝情绪。
“留在宫里,与陛下与我都不是好事,”蔚茵继续道,“我嫁过人,是罪臣妻。陛下千古英名,不要带上此一污点。”
傅元承微不可查的勾了嘴角,声音淡淡:“嗯,继续说。”
蔚茵往后退一步,一字一句:“我不会去关外,此生也不会再嫁他人。念与昔日情分,陛下赐一处庵堂给蔚茵容身,毕生,不会再离京城,青灯古佛相伴。”
风吹来,空气中仍旧残留着火.药味儿,呛着鼻子难受。
“就这些?”傅元承问,慢慢收回自己的手,垂在身侧。
“求陛下,”蔚茵抿抿唇,眼睫微抖,“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