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槐妈妈痛呼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妈妈?”蔚茵赶紧蹲下,双手搀扶着想将人拉起来。
槐妈妈抽出手臂,往外推着蔚茵:“夫人快走,来不及了!”
只这么会子功夫,已经听见铿锵的脚步声渐近,伴随着呼喝声,让人心颤发惊。
蔚茵搀着槐妈妈藏在假山后,躲过了一批士兵。脑中迅速想着那扇小门的位置,手心中攥的那把钥匙几乎陷进肉中。
等着那队人远去,两人继续往前,借着夜色在灌木中慢行。
“站住!”
一声大喝让蔚茵定在原地,她看见了两丈外的花墙,甚至隐隐的有扇小门轮廓。
来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身冷硬铠甲泛着寒光,行走间发出甲片摩擦的声响,走到两人面前上下打量。
“大人,我们是府里的奴婢。”槐妈妈赶紧道,一把将蔚茵藏在身后。
她怕,怕真乱了,她的姑娘被人毁掉。
男人手握佩刀刀柄,冷冰冰撂下一句话:“侯府所有人去前院。”
蔚茵垂下头,手里钥匙悄悄丢在地上,脚尖一碾踩进泥土中。随后上前扶上槐妈妈手臂,跟着府中一众下人往前院走去。
前院亮如白昼,乌压压站了一片人,个个低头弯腰不敢说话。
朱红大门敞开,有人走进来。
为首的人步伐端方,金冠束发,玄色蟒袍衬勒出颀长身躯,宽大的腰封垂下淡金色的流苏穗子,坠着环形紫金玉。
他在门檐下稍一站,下颌微扬,自带一股高贵,被高挂的灯笼映着,看起来很冷,低垂的眸中好似结冻的冰潭,让人不寒而栗,偏偏那张脸又玉一般好看,眉目如画。
一旁的随臣微躬腰身,矮下不少一截,指着台阶谄媚提醒:“殿下小心。”
傅元承淡淡斜睨一眼,随后迈下石阶,经过院中静立的人群,径直走进前厅。
蔚茵深深垂首,当那片玄色衣角在视线中滑过时,浑身一僵,冷意爬满脊背。
前厅门大开,里面穆家的老弱妇孺亦是齐等在这儿。
“殿下这是?”太夫人在两位儿媳的搀扶下站在最前面。
傅元承走过去,目光一扫,语气清淡:“穆侯爷想要些东西,本宫过来帮着取一下。”
穆家人相互间看看,这架势哪是取东西?分明就是搜家,可又不敢言语。
傅元承走去照壁前背对众人,手一伸,接过随臣递上的名册:“还差谁?”
他未抬头,指尖翻着书页,看着上面一个个名字,男的,女的,正好缺了一个。
太夫人上前一步,深深作了一揖:“殿下明鉴,是缺了一个,她不算是穆家的人,已经让她离开。”
傅元承不语,手指一松合上册子。
身旁随臣开口,抱起双拳往皇宫的方向:“太夫人这不合规矩,圣上发话府内任何人不得离开,你这是抗旨。”
眼见又是一桩罪名压下,有不堪重负的穆家子女轻声啜泣。
“我在。”
一声清凌凌的嗓音,随后一抹纤柔身影走进来。
太夫人身子一晃,转过来看着门边的女子,苦涩的唤了声:“茵娘?”
同样转身的还有傅元承,目光锁上几丈外的身影,静静垂首站在那儿。
蔚茵袖下手心攥紧,听着脚步声渐近,心头惧意蔓延,更加掐紧手心。随后,视线中出现华贵的绣锦蟒袍,落下的身影将她笼罩。
仿佛进入三九寒冬,她木木的站在那儿,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压迫感,像要将她灼烧干净。
良久,凉凉的声音问道:“名字。”
第二章 他将你丢下,自己跑了? ……
“蔚茵。”她低着头,微垂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掩住了昔日清澈的瞳仁,亦想遮住里面的恐慌。
从不会想到,与他重逢会是如此。
傅元承单手背后,面无表情,眼尾微不可见眯了下。
眼前的人柔软纤瘦,低头露出一截白玉脖颈,脆弱不堪。看不到她面上神情如何,但看得出她绷紧的肩头在微颤。
像过了许久,蔚茵等不到人的意思,指甲几乎抠破手心,丝丝缕缕的往事泛起在脑海中,挥散不去。她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捆住,无法逃脱。
“侯府穆明詹的妻子。”她唇角微启,声音不大,却能让对方清晰听见。
“哦?”傅元承鼻间送出一声,无波无绪,“原是二少夫人?”
蔚茵终是抬头,撞进那双古井深沉的眼眸,看清了里面的讥讽,以及冰冷淡漠。
“是。”她应着,垂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傅元承凉薄的嘴角一翘,吐出几个没有温度的字:“本宫当还要恭贺一声的。”
他身量极高,腰背挺拔,两人立在一处对比如此明显。有一瞬,蔚茵甚至想,只要傅元承一抬手,就会钳上她的脖子。
她忍不住想后退,逃离这种无形的压迫。
然而面前的人又往她近了一步,几乎清楚的嗅到他身上气息,让她心惊肉跳,额间沁汗……
“太夫人!”一声女人的尖叫打破这份诡异。
看过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犯病,太夫人晕倒在地,闭着眼睛不省人事。
蔚茵趁机从傅元承面前绕过,跑去厅中,与众人一起围着太夫人。
一时间,前厅混乱一片,哭声喊声都有,更有那胆小的姑娘直接慌了手脚,呆愣的站着。
“快扶太夫人回房。”蔚茵说着,唤了一个强壮婆子过去,将太夫人扶到人的后背上。
所有人看去傅元承,没有这位太子殿下发话,谁也不敢擅自离开前厅。而他始终不语,淡漠的看着这一切。
侯夫人赵氏气得发抖,豁得起身,两步冲到傅元承面前:“殿下到底何意?”
所谓世家到底还有自己的骄傲,被压到这种地步,除了恐惧就是不甘。
而原本守在外面的护卫因为赵氏的行为,瞬间冲了进来护在傅元承身侧,只要一声令下便会拔出腰间佩刀。
本还哭哭啼啼的穆家人见此情形,只能将所有咽下,如今他们不过是一群羔羊,拿什么与傅元承拼?
赵氏恨得咬牙,这两日没有人比她更煎熬,丈夫和长子皆扣在宫中生死不明,二儿子也是不知下落,这所有一切几欲将她压垮。
傅元承抬手过肩,侍卫们收了刀,退去他身后:“太夫人身体不好,回房去罢。”
轻飘飘几个字落下,前厅又换了一种气氛,比适才更为压抑。分明清爽初秋夜,却生出几分冬日严寒。
只有两个人被放出来照顾太夫人,蔚茵和那个婆子。
然而刚回到寿安院,后面便有人守在院门外。
婆子到外面烧水,蔚茵坐在床边照看太夫人,拧了一条湿帕搭在人额上。
没有跑出去,想着姑母要是看到这情形,赶紧离去才好,眼看侯府是已经陷进去,莫要扯上陈家才好。这两日也算看清楚,即使是穆家出嫁的几个姑娘,也没敢再回来问上哪怕一声。
太夫人说侯府已经保不住,蔚茵何尝没看出?
外面的犬吠一直不断,今夜怕是侯府的每个角落都会翻遍。
“茵娘。”太夫人缓缓睁眼,抬手攥上蔚茵手臂。
蔚茵往人面前坐近了些,低下头去小声问:“您醒了,哪里不舒服?”
太夫人摇摇头,看了眼门边没什么动静:“到底还不曾冲进我老太婆的屋。”
她勉强撑着坐起,方才不过是故意装晕,想她也是堂堂诰命,皇族血脉,如今却靠豁出脸面,依着过往的那点儿身份,换这一口喘息机会。
“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太夫人身背佝偻着,往昔一丝不苟的发如今乱了些。
变化太快,蔚茵至今还记得傅元承眼中的讥讽。本以为过去那么久,他早该淡忘了,原还是记得清楚吗?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过。”她搭了一条薄被去太夫人身上,既然跑不出去,那就走一步算一步。
太夫人捂住胸口,想纾解里头的憋闷,看着烛光中的恬静姑娘:“躲不过也得试试。你还这样小,穆家的事怎好连累你?”
这些慈爱的话,让蔚茵想起了远在陆州的祖母。
“茵娘你记住,千万稳住等时机。”太夫人叮嘱着,苍老的手夹了力气,“你不知道侯府一倒,身为女眷的下场。为奴为婢都是好的,就怕……”
老人浑浊眼中滚落两行泪,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
蔚茵知道,以前听说过那些抄家的贵族,家中女儿会被送去哪里?只这样一想,便觉得浑身发寒。
外间想起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话语掐断,太夫人重新躺回床上,而蔚茵将被角掖好。
进来的是婆子,手里端着铜盆搁去了盆架上:“二少夫人,外面兵爷让你过去一趟。”
蔚茵应下,低头在太夫人耳边说了什么,随后起身。
从寿安院出来,垂花门外站着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她记得好像叫庞稷。
庞稷长臂往前方一送,做了个请的动作:“夫人请。”
蔚茵吸了口凉气,抿紧唇走上石板路,跟在人身后。
黑夜沉闷,星光惨淡,她不知道要去哪儿,侯府的路不甚熟悉,只能这样跟着。
穿过半个庭院,那一片莲池的尽头,一间阁室临水而建,透出浅浅灯光。那是穆明詹的书房,蔚茵去过一次。
如今里面的人却成了傅元承,书案后,垂眸扫过案上几页字帖,字迹清晰端正,笔锋如云。
蔚茵隔着琉璃帘子站在书斋外,双脚如同粘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去哪了?”傅元承问,声音浅浅淡淡没有情绪。
“臣妇不知。”猜想他问的是穆明詹,蔚茵小声回道。
傅元承抬眸,晃动的珠帘模糊了他的脸庞:“听不清,进来说。”
蔚茵眉间一簇,抬起手挑开了珠帘,迈步进去。
书斋布置的清雅,处处彰显着主人的性情,淡淡墨香萦绕。
两人隔着一张书案,窗外传进来小虫的低鸣,池面亦是生出一层潮湿水雾。
蔚茵半垂眼帘,心中几分忐忑:“回殿下,臣妇不知。”
是真的不知,自从进了侯府,她就没见过穆明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