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南岐虽是个小国,但这些年逐渐发展,亦是不会有人主动招惹,百姓们过得也算安生。
结果如今战事一起,赋税就高,若是时间短倒也罢了,可这都连着几月了,却还不见有停息下来的意思,这些寻常百姓的心中免不了有些怨言。
那沉重的赋税已经是压得他们直不起腰来了。
而朝堂之中也并不安稳。
连日的败局已经让一些朝臣生出放弃的念头来了。
一日,万俟砚同南岐的极为重要的将士们商议战事,有一位将军便小心翼翼开口说了句,“王上方才坐上王位,着实不应当这样着急对大齐动手,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有些道理的。”
“依属下看,大齐如今势头强劲,我们便应当避其锋芒……”
他的话并未说完,脖子上的头颅就已经滚落在地,鲜血溅了旁边还在点头认同这位将军所说的话的国师一脸。
国师身子瞬间僵住,任由脸上的鲜血滴落下来也没敢擦拭。
这下,满屋子里的这些人彻底的安静了下来,都不敢随便开口说话了,都害怕下一个脖子和脑袋分开的人是自己。
万俟砚缓缓将刀尖上的血迹擦去,然后平静道:“这场战争,南岐不会输。”
屋子里的人只能小心的应和着,没人敢反驳他。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万俟砚的目光从那些人的面上扫过,最终将那刀收入了刀鞘中,“若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王上。”就在这时,那个被溅了满脸鲜血的国师忽的跪倒在地。
听到这种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聚集在了他的身上,心里也无比震惊,国师一向胆子小,怎么会有胆子敢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
万俟砚也转头看向他,只见他顶着满脸鲜血开口道:“王上,昨夜臣夜观星象,发觉王宫之中似有凶煞,留之,将会影响我南岐国运啊!”
万俟砚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说什么?”
屋子里的其他人听到国师这样说也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老东西难道是不想活了?
这话也敢说?
国师抹了一把快要滴落到眼睛里的鲜血,然后俯首道:“那凶煞正是大齐沈逢程之女,我们南岐的世子妃殿下,臣恳请王上,将其处死,以维护国之运道,抚慰万千将士之心。”
他的话音落下,万俟砚的刀便已经出了鞘,国师听到声响,下意识的将眼睛紧紧的闭了起来,可片刻之后,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未传来,他诚惶诚恐的睁开了眼睛,原来是连婴用手死死握住了剑刃。
鲜血一滴一滴从连婴的手中落下,可他却没有松动分毫,反而是缓缓跪在万俟砚面前,一字一句道:“求王上给国师一条生路。”
万俟砚盯着连婴看了许久,“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臣不敢。”连婴嘴上这样说,可握住剑刃的手依旧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直到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跪下,万俟砚方才有些疲倦的说了句,“起来吧,我不杀他。”
他从来杀伐果断,这次是他头一回因为外力改了心意。
入夜,书房里只有万俟砚和连婴。
连婴的手上已经被包扎好了,除却因为流了比较多鲜血而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倒是没有别的问题,他站在万俟砚身旁,缓缓道:“其实,王上的心里应当都明白的。”
万俟砚撇了一眼身边的人,“我从来不是回去相信这些神鬼之说的人。”
“事在人为,世上之事,皆是如此。”
“殿下。”连婴轻叹,“可曾想过人心难得?”
这四个字说来简单,可对于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来说,却有万钧重量。
万俟砚从一开始……就没得到人心,他弑父登位,名不正言不顺,这位置本就坐得并不稳当。
刚登上位置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又是攻打大齐,前头一连打了好几场胜仗,确实是让南岐的那些百姓欢欣鼓舞,可如今连败几场,局势也是发生了极大的逆转。
只能说人心变幻,本就寻常。
在这种时候,国师跳出来说沈昭禾为凶煞命格,留在南岐会影响国运,万俟砚相不相信这种话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南岐的将士相不相信,南岐的百姓相不相信。
若是南岐真的能一举拿下大齐,那没人会站出来说什么,可如今,战败之时,就是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承担罪责。
而作为大齐人,沈逢程的女儿,沈昭禾是最好的选择。
万俟砚僵在那儿,他其实很清楚连婴的意思,更是明白对方的话其实有道理。
“王上。”连婴缓缓道:“您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更不是会为了一个女人置国家于不顾的人。”
万俟砚抬眼盯着眼前的人,漆黑的眼眸中好似没有包含任何情绪。
是的,他从来不是那种人,生平最厌恶的也就是那种人。
别说是一个女子,就是父母兄弟姐妹,只要挡了他的路,也会在片刻之间变成他刀下亡魂。
可沈昭禾,他一想到她,就会止不住的想起那日狩猎场的山洞中,他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捏紧了手中的刀,抬眼看见沈昭禾手里拿着刚摘下的药草朝他走来的景象。
那日的沈昭禾,身上好似带着光。
以至于后来,他只要想起那日的沈昭禾,生来凉薄的他,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炽热的跳动。
他甚至忘记了,从一开始在他的计划中,沈昭禾就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她的死期,本来应当在万俟砚的父亲死之后的第二日。
用处,就是夺得民心。
毕竟沈昭禾身份特别,依着南岐人对于大齐人的怨恨,将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万俟砚若是真的将沈昭禾处以极刑,确实是能抚慰不少南岐百姓之心。
他曾说不怨恨沈昭禾,不觉得她该死,这是真话,所以他只会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为了夺得民心而杀了她,不会因为什么所谓的怨恨。
可后来,他却没下手。
他活着这一辈子,头一回没有被放弃。
“人活在世上。”万俟砚声音沙哑,“总该是有些愿意拼死护着的东西的。”
连婴眼里有些失望,最终只能叹息,“王上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他确实应当想明白,为了那一点点心底的触动,舍弃谋算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到底值不值得。
国师的话很快在南岐传闻开来。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了沈昭禾。
原本她在这南岐对于所有人来说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现在有了这凶煞的名头,就更让人厌弃。
甚至有不少人觉得,只要杀了沈昭禾,南岐同大齐的这一场仗,就能赢。
沈昭禾是从少音的口中知道这件事的。
少音说完,手中的匕首已经是抵住了沈昭禾的脖颈,沈昭禾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凉意,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想到我最后竟是死在了你的手中。”
“我也没想过会亲手杀了你。”少音盯着眼前的人,她的眉眼生得很是好看,特别是那双眸子,里头仿若是含了一汪秋水,难怪……即便是像王上那样凉薄的人,也会心动。
想到这,少音不禁捏紧了手中的匕首,咬牙道:“对不起了。”
她知道沈昭禾无辜,可是没有办法,有些事是不能用是否无辜来界定的。
第065章
沈昭禾缓缓闭上了眼, 或许是因为少音方才跟她将来龙去脉说得很是清楚了,又或者是因为她经历这种生死关头经历得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此刻的她其实并未有感觉到害怕。
反而是平静。
下一刻, 她便清晰的听到了刀剑进入身体的声音, 她觉察到不对, 猛的睁开眼睛, 面前站着的少音口中不住的流出鲜血,而后缓缓倒下。
沈昭禾一惊, 目光缓缓向下移, 看到的是一把已经穿透了她的腹部的刀。
握着那把刀的人,是万俟砚。
少音死了, 一句话都未曾留下。
她大约是不甘心没有在死之前杀了沈昭禾, 所以倒在地上的时候眼睛还睁的大大的。
死不瞑目。
而万俟砚甚至没有多看已经断了气息的少音一眼,只望向沈昭禾,“没受伤吧。”
沈昭禾摇头,目光却还是在少音的身上。
这个陪了她这么久的人,没想到最后的结局是这样的。
“昭禾。”万俟砚察觉到她的目光,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于是便开口安慰道:“你放心, 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沈昭禾这才回过神来, 将目光缓缓放到万俟砚的身上,努力挤出一个疲倦的笑容来, “王上, 我有些累了。”
明明站在一个宽敞的屋子里, 可她却突然觉得很是压抑。
压抑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或许是万俟砚将她护得太好了, 让她忘记了, 这里是南岐。
而她, 从来都不属于南岐。
万俟砚点头,“那就去歇着,别想太多,万事都还有我在呢。”
夜里,沈昭禾做了噩梦。
梦中,她回到了万俟砚爬墙进入沈府的那日。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不是走错路了,就见他拔出利刃,瞬间便将她的身体贯穿。
身体里不断涌出的鲜血将她素色的衣裙渐渐染红,她疼得落泪,可唇边是带着笑的。
原来,死去是这样的一种滋味,她想,好像也没有那么痛苦。
最后醒来,就再也没睡着了,她盯着窗边的月光想了一晚,依旧未能理清楚思绪。
翌日,她像往常一样陪着万俟菱用早膳。
或许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的陪伴有了些效果,万俟菱的情绪比之前已经是稳定了许多。
也偶尔会主动和沈昭禾聊天,问问她之前在京都发生的事情。
这天却很不一样,饭桌前的两人安静极了,从前即便是万俟菱不说话,沈昭禾也会想着法子同她谈天。
可今日,万俟菱没开口,沈昭禾也只是低着头机械一般的往口中送热汤。
“昭禾,这汤很烫。”半晌,终归是万俟菱先开口打破了这种安静,“你小心些。”
沈昭禾将瓷勺放下,清脆的声响让她回了心神,她轻轻点头,说了声谢谢。
“少音违背主子的命令,她该死,你不必因为这种人难受。”昨日那一桩事动静不小,万俟菱连蒙带猜,倒也能弄清楚情况。
现在见沈昭禾似乎心情不好,很快便将这两桩事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