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温夷缓过神来,就已经快步往长宁马车坊的方向去了。
沈昭禾从那断崖跳下之后的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并非是没有出现过幻觉,可此刻的他却无比确定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
因为刚才他看见的那个沈昭禾是鲜活的,是有灵魂的。
她还活着。
他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沈昭禾这会儿正在同那马车坊里的老板说话,老板说如今晋川局势不定,他们这一行生意不好做,已经打算关门歇业了。
“这……”沈昭禾一听这话顿时着了急,连忙道:“老板就帮帮忙吧,我真的很需要一辆马车。”
“我可以出往常租金两倍,或者三倍的价格也行。”
沈昭禾能看得出来,这个长宁马车坊已经算是晋川比较大的马车坊了,它都要关门了的话,那么其他马车坊的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没有马车,那她怎么回京都啊。
她从前没有为这些事情发过愁,这一下子也不知道到底应当怎么办才好了。
老板听了这话也有些无奈,“姑娘,这送上门来的生意要是能做的话我肯定就做了,真是实在做不了了啊。”
又道:“你去别处问问吧,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找到愿意做你这桩生意的人。”
这话里面赶客的意味已经很是明显了。
沈昭禾没了办法,只能勉强的点点头,“谢谢老板提点。”
说完,便转身一脚踏出了马车坊,却正好瞧见一人站在她身前,沈昭禾的目光缓缓上移,当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之后,脸色不由得白了几分。
徐淮意……他怎么在晋川,他不应当在京都吗?
“阿禾。”徐淮意声音颤抖的厉害,“你还活着。”
他当真以为她死了,以为她死在那断崖底下,死于野兽之口了。
沈昭禾的身子僵硬了几分,她一边思索着若是跑的话,能不能有机会从徐淮意面前逃走,一边冷冷道:“再怎么说我也死过一回了,姐姐的气难道还没消,殿下这是还要替她再出一回气吗?”
徐淮意止不住的上前几步,将人拥入怀中,而后喃喃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自从不再喝那药之后,心口的疼痛一日多过一日,可记起的事情也是一日多过一日,想起他们之前一起经历过的许多事,想起了那盏兔子灯,想起了那局解不开的棋局。
也想起那一年夏日,他在亭中没来得及同她说完的后半句话。
他原来……是喜欢她的啊。
沈昭禾没料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急忙想将人推开,可即便用尽力气也没法撼动分毫,只得无奈道:“殿下这是何故?”
她不明白。
一直讨厌自己误会自己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呢。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当着他的面跳了断崖吗?
那简直太可笑了。
徐淮意顿了片刻,而后最终还是将怀中人松开了,沈昭禾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又往后退了两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殿下请自重。”
徐淮意喉咙一阵发紧,心头的钝痛也被激得越发猖獗,“阿禾,抱歉,从前那些事孤已经知晓了真相,是孤的错,让你……受了这样多的苦楚。”
沈昭禾一愣,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不曾想殿下竟会有知晓真相的一日。”
倒不是嘲讽,只是沈昭禾真的很意外他会知道真相,或者说相信真相。
要知道当初的徐淮意对沈苏苏的情意几乎是到了疯魔的地步,按理来说任凭旁人说些什么他应当也是不会去相信的,只一心一意的相信着沈苏苏的话。
这倒是让沈昭禾的心里不自觉的有些好奇了,想知道他怎么突然变了心思了?
徐淮意看着眼前的人,解释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艰涩道:“能同孤说说,阿禾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可有受苦?”
沈昭禾皱眉看着眼前的人,她实在有些不习惯他的样子,“抱歉殿下,我还有事要做,就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既然当初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那么她在他这儿,再怎么说至少也不算是罪人了吧。
那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将她困在四方院子里头,让她连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机会都没有。
“等等。”徐淮意还是伸手拉住她的手,“你想回京都,想见阿孟是吗?”
“孤可以帮你。”
沈昭禾挣开他的手,“不劳殿下费心。”
“阿禾。”徐淮意的声音里有些许疲惫,“大齐和南岐的战事未休,你独自从晋川回去并不安全,孤可以派人帮你将阿孟从京都接来,让你们团聚,届时,你想离开。”
“孤也不会拦着。”
沈昭禾心里一动,“那……殿下的条件呢?”
不可否认,徐淮意这几句话还是确实足够诱人,通过方才那老板说的话,她也能感觉得出来她想要独自回一趟京都恐怕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徐淮意也说了,等自己见到阿孟,会让自己离开。
他没必要在这种事儿上同自个撒谎,若是他想要将自个留下,现在就可以动手。
沈昭禾没法从他手中逃脱的。
徐淮意听了她的话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他们之前竟已经生分至此。
他对她的那么一丁点的好,在她眼中都是充斥着算计的,不过,这也算是报应吧。
“你就当……是因为愧疚吧。”徐淮意压抑这心头的疼痛,缓缓道:“若不是当初的那一桩误会,你本来不需要承受这样多的。”
沈昭禾有些意外,可最终还是点了头,“好。”
他大约是想替沈苏苏赎罪,她想。
“殿下。”温夷恰好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他在街边等了好一会,瞧见徐淮意还没有回来,又想到他现在身体并不太好,心里实在担心,斟酌了一会之后还是决定过来悄悄情况。
不曾想刚唤了一声“殿下”就看清楚了徐淮意身旁的那个女子的面容,顿时愣住了,“奉仪?”
沈昭禾朝他笑笑,“是我,不过温大夫还是应当换个称呼了,叫我昭禾就可以了。”
她对这位拯救了许多百姓的温大夫还是怀有敬意的。
温夷往徐淮意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见他脸色难看了几分,不由得笑了,“还是唤沈姑娘吧。”
沈昭禾也没勉强,总归不再叫奉仪就够了。
她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奉仪,什么世子妃了,也不是沈府的沈二小姐了,只是她自己,只是沈昭禾而已。
“我说殿下为何突然失魂落魄,追着一道身影就走了,原来是碰见了沈姑娘。”温夷并未提及当初之事,只是笑着调侃道:“说了这样久,你们之间的误会应当解开了吧。”
温夷指的是双生蛊的事。
沈昭禾并不知道这一回事,所以听到这话之后神色有些疑惑,可徐淮意却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岔开话题道:“还是先回去吧。”
他们没有将话说清楚,沈昭禾也就没问,轻轻点头道:“殿下可否能尽快将阿孟接来?”
她不想在这儿等太久。
徐淮意轻轻“嗯”了一声,神情有些复杂。
“对了。”沈昭禾又想起谢江清,连忙道:“殿下若是方便,可否顺带给谢大人捎个信,就同他说一声我还活着,另外,很感谢他当初愿意来救我。”
徐淮意的脸色总算是彻底沉了下来,他抿了抿唇道:“不方便。”
话音未落,他加快了步子,走到沈昭禾的前头去了。
沈昭禾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还未来得及说完的后半句话就这样硬生生的被噎了回去,可也没有办法,毕竟现在是她有求于人,只能乖乖的跟上他的步子。
而温夷本就心思细腻,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也隐约能揣摩出一些东西来了。
沈昭禾大约……什么都还不知道。
大约是这一路劳累,如今又定了心神,沈昭禾回到驿站沾了床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书房,徐淮意坐在书案旁翻开青州太守递过来的战事的折子,温夷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淮意被那目光看得很是不自在,最终有些无奈的将折子往书案上一放,“想问什么就问吧。”
温夷没客气,开口便道:“殿下这是不打算将双生蛊的事儿告诉沈姑娘了?”
徐淮意默了默,“其实一开始孤很想说的。”
他们原来心里就是装着彼此的,说到底,横在他们之间的好似就只有那双生蛊。
所以方才见到沈昭禾,徐淮意心头涌上来的想法便是想与她说出真相,想告诉她他心里头装着的从来都是她。
他性子清冷,这么多年以来,也就只有沈昭禾入了他的心,自是不甘心在两人之间留着这样的误会。
“可后来,孤再见到她,突然就觉得真相好似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徐淮意顿了许久方才继续道:“她有自己想做的事,以后也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孤原来就是对不住她的,如今,就不再招惹她了吧。”
温夷听到这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有些唏嘘罢了,“殿下会留下遗憾吧。”
毕竟蛊毒凶猛,徐淮意表面上看起来同寻常人相比或许只是脸色稍稍苍白些,但身体里面从五脏六腑起始到骨骼皮肉,都会沦为双生蛊的食物。
若不是连日服用着护住心脉的药物,怕是早就成了一具白骨了。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没有几日活头了。
不说出真相,真的就不怕留下遗憾么。
徐淮意摇头,“孤能再见她,早就没有遗憾了。”
如此,温夷最终还是没有再劝说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之事果真都是说不清的。
大约是没人惊扰,沈昭禾一觉睡到天大黑了方才醒来。
驿站的人把她当贵人来看,见她起身了就连忙将做好的晚膳送了过来。
四菜一汤,虽比不上南岐王宫里头的吃食,可到底是地道的大齐口味,沈昭禾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刚要动口徐淮意就来了。
还带了一摞书过来。
“医书。”徐淮意将那几本书递到她跟前,见她似乎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又添了句,“听说阿孟说你在东宫里头的时候闲下来就喜欢看看医书,正好孤的书房里头有几本,顺手带来给你打发时间了。”
沈昭禾有些意外,可也还是从他手中接过医书,道了声谢,见他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犹豫着开口道:“殿下,我要用膳了。”
言外之意是提醒他该离开了。
“孤也还没用膳。”徐淮意却抬手让底下人又送了一副碗筷来,“便一起用吧。”
到底是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沈昭禾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将目光转向这一桌子的菜,左右将他当作空气就是了,倒也没什么影响。
可徐淮意到底不是空气,两人静默了半响,他还是开了口,“沈将军去了,就在你跳了断崖之后的第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