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陪嫁丫鬟锁月也笑说, 驸马爷待我们公主那是极好, 人过来瞧着我们公主,眼睛都泛着光哩。
昭琼笑而不语。
从成亲, 薄眠是待她不错,她也奇怪, 明明两人不过萍水之交,这桩婚姻可以说是受父母之命。薄眠被冠上了圣上女婿的帽子,实说对他大业无益, 他又缘何对自己百般上心, 情有独钟。
但他却不曾告诉过她, 此番情愫早在数年前就萌芽。
薄眠很忙, 常常出门不见人影, 昭琼一个人顾着偌大的府邸,底下的人都敬她, 管家办事也伶俐。作为主母, 她更像是个甩手掌柜, 什么也不用操心。
薄眠怕她无聊, 回回都给她带好玩的东西,调皮学舌的鹦鹉,拍手叫绝的皮影戏,院子里整日都热热闹闹的,明明薄眠他最喜清净,厌恶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
不过她开心就好。
不论忙到多晚,夜里薄眠还是会不辞疲倦地回到府里,和她卧榻而眠。有时昭琼没睡着,半眯着眼,望见男人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慢吞吞又笨拙地抬起残腿。
梧州沈序,晋阳薄眠,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冷面杀神,但是……
昭琼凝视着他安静的睡颜。
她的夫君,睡觉的样子很可爱。
他敬她,爱她,外人风言风语说成亲那么许久都不曾听闻行周公之礼,甚至皇宫那边都几次三番催促,让她的肚子早点传来消息。
昭琼并不在意。
锁月在兴趣盎然地端详着新送来的好玩意儿,府里的婢子都围在那儿,小麻雀似的欢笑个不停。
她记得,锁月说过,公主,要不就这么同薄眠过下去好了。
落叶堆积成了小丘。
她很喜欢,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如果能早到来十几年的话。
薄眠是一个好丈夫,也一定会是个好父亲,但可惜,生不逢时。
她是一个坏女人。
喉咙上泛的甜腥味再也压制不住,芙蓉花样的手帕上,昭琼呕出一口鲜血。
“公主!”锁月大声嚷叫着奔跑过来,那些婢子们也慌里慌张的,她看到带血的手帕,瞪着昭琼平静的表情:“公主……”
婢子们都跑去请大夫,去请薄眠,昭琼没有拦她们。
锁月慢慢地跪在她的膝边。
“他会去皇宫求解药吗?”昭琼自问自答道,“也许会的吧。”
大夫会来把脉,会告诉他没有解药,她连半个月都活不了。
“你确实有个优点。”贵妃的话响在耳边,讽刺地笑:“没有人会不爱你。”
孝娴纯皇后,昭琼是她的嫡女,是大靖最尊贵的嫡长公主。
但是,她的母后并不得宠,不仅如此,还没有什么心机。
一同入宫的皇后的亲妹妹,也就是昭琼的小姨,从妃做到贵妃,一路平步青云,恩宠不断。
而且,她十分有手段,所有与她为敌的人都被她一一肃清。
有野心有计谋,注定了她会是最后的赢家。
小昭琼年幼时听到嬷嬷和她的母后对话:“娘娘,您要小心贵妃,她对您的后位虎视眈眈……”
“不会的。”母后织着毛衣,“她是我的亲妹妹。”
姐妹二人同出自贵门,母家实力雄厚,早在靖帝登基之前就意属好了后位人选,孝娴纯皇后作为嫡长女,又深受父母疼爱,自然非她莫属,另一个虽也是嫡出,却不比她性格温和,精通女艺。
后来的某一日,昭琼被领去了小姨的宫里,那女人笑得甜蜜,却在大太监走后冷冷地弃她于偏殿,擦着护甲道:“小拖油瓶,以后在外人面前须喊本宫一句母妃。”
“母后呢?”她眨着大眼睛。
“冷宫。嘁,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你一辈子也见不着她了。”
昭琼顿时号啕大哭。
小时候,她对她不算好,也不算差,毕竟在外人面前总装出一幅亲热的样子,回到宫里,对着她扔杯子骂:“就因为她是嫡长女!父亲母亲如此偏爱她,进了冷宫都不愿把皇后之位让出来!本宫永远都只能协理六宫,永远都只能当贵妃!?”
真正出现转机,是昭琼出落成举世闻名的弄月美人,天下四分,梧州晋阳势力渐起的那一年。
雷雨夜,她偶然发现了贵妃的秘辛,昏黄的香榻发出一阵阵身热情动的低吟,殿外闪电交加,榻上翻云覆雨。
她看见贵妃伏在那男人的胸膛上媚眼如丝地乞欢。
可是,三两天后,昭琼又碰见了那个男人,人模狗样地执着一把蒲扇走近她。
那时,殿里空空,她一个人坐在铜镜前梳妆,冷眼瞥着他的目光从上到下,仿佛想把她生吞活剥般地逡视了一遍。
“贵妃娘娘还真是大胆,光天化日敢把面首养在自己的殿里。”昭琼面不改色地说话。
“百闻不如一见,公主殿下当真国色天香。”他答非所问。
昭琼低头瞟了一眼藏在袖口里的短刃,余光见他毫不避讳地靠近。
“不怕她将你碎尸万段?”
“她迷恋我,巴不得日日承欢,岂敢狠心杀我,殿下放心,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肮脏的双手搭上她的肩,慢慢地往她的脖子上蹭,昭琼看着镜中的倒影,也偏头。
男人大喜过望,以为这是迎合。
匕首已滑出大半。
“贱人!”凤冠步摇碰撞得叮咚响,男人被一把推开狠狠甩了一个耳光,贵妃眼中喷着妒火,恶狠狠地盯着昭琼。
听说之后他就被秘密处死了,贵妃找上她也同样给了她一个耳光。
“自诩美貌,弄月美人。”她嗤笑,“昭琼,你勾引人的本事有一手啊,谁都喜欢你,谁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养面首,娘娘,我看你是活够了,不怕我去告诉陛下吗。”
她大笑:“去啊,废后之女,看他是信你还是信自己的宠妃,本宫告诉你,本宫一只手就可以电辅整个前朝后宫,你跟本宫斗?你的母亲也是本宫的手下败将!”
真相既出,昭琼的表情无多变化。
不过,她好像确实很喜欢那个男人,爱而不得遭受背叛,她也不管事实如何,固执地将错都归结到了昭琼的头上。
开始虐待她,讽刺她,她的生活暗无天日。
直到靖帝来找她,她的亲生父亲给了她一瓶药。
“为了大业。”
“本宫的建议咯。”贵妃猖狂地上挑眼尾,“昭琼,和本宫和你的父皇做个交易吧。喝下这瓶药,解药每个月本宫都会给你服下,直到你嫁给梧州主公的那一天。”
“你可是天生的狐狸精,狐狸精就该有狐狸精的用处,勾引男人不是你的专长吗,别让你父皇和本宫失望。控制住了你就等于控制住了你未来的夫君,只要你让他死心塌地,我大靖的基业就稳定了一半,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
昭琼的眼中划过一丝轻蔑,“堂堂大朝还要用女人来稳固政权么?”
“这叫借刀杀人,况且本宫最爱看你生不如死的样子,命都掌握在本宫手里,当然这也不是亏本的买卖,本宫答应你,事成之后,本宫就放你和你的母后出宫,你们母女二人安安稳稳地过完余生,以前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母后……
昭琼心有触动。
“此话当真?”
“天子之言,驷马难追。”贵妃扔给她那瓶药,“你母后的命和你母后的下半辈子,统统都掌握在你手里了。”
当然,虽有所偏差,她嫁给了薄眠,而且她并没有行勾引之事便叫他死心塌地地对自己好。
薄眠也没有辜负期望,当日启程去往了皇宫。
昭琼一个人坐在梧桐树下发呆。
“公主,您马上就能解脱了。”锁月抹着眼泪,“您,孝娴纯皇后,薄眠主公,以后一起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半个月……”她听到自家主子喃喃。
“不会有事的,主公已经去求药了。”锁月欣慰地说。
昭琼摇了摇头:“我唯一遗憾的,是还没能参加她的成亲。”
锁月有些疑惑。
“我对不起薄眠,但我必须这么做。”她轻声,“爱也可以是一把剑,我不得不利用他。”
烟雨天幕,她曾跪在那无名冢前痛哭。
墓碑没有姓名,她没法写上孝娴纯皇后的名字。
哭她的母后,哭她被非人对待的曾经,哭本就没有结局的未来。
但最后,这些都转换成了滔天的仇恨。
寂静的深夜,薄眠熟睡着,她挽上了他的手臂,只有月亮知晓她的情话。
“我爱你。”
薄眠离开晋阳的第二日,锁月欣喜地挥舞着一方请柬向昭琼奔来。
“公主!公主!”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梧州,梧州主公送来了婚柬。”
第047章
几日前, 昭琼听说沈序和曦知前往了异域寻求苦寒散的解药,但她并不知沈序曾因此毒失去过一段记忆,更不晓得他和曦知年少时的渊源。
既送来了婚柬, 想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薄眠不在,底下的人也拦不住公主, 昭琼即日启程前往梧州。
殊不知,天下风云变幻。
荼蘼和黑玫瑰作为晋阳的军师,率先取得了消息。后者背叛了宣州偷出来的布防图此时此刻成了一张废纸,而她也成了一个笑话, 气得黑玫瑰大骂。
沈序也收到了风声, 因同盟晋阳的关系,出兵宣州的计划被无限期搁置。
“主公, ”暨先生抚须,“想不到晋阳那老狐狸竟是个软骨头, 如今他向大靖皇帝俯首称臣,局势对我等不利。”
下人们呈上来流水似的大婚吉服,沈序按了按太阳穴, “暂且静观其变。”
许珏道:“眼下是主公大喜要紧, 昭琼公主已启程前往梧州, 顾及她, 各方都不会有大动作。”
“不过我实在想不通, 他野心大能吞天,怎么会突然心甘情愿地放手争夺天下, 莫非还藏了其他坏心眼?”
沈序也捉摸不透。
吉日降临, 曦知早早便被拉起梳妆, 行鸢和栀禾守着门口, 张望着里头的姑娘戴上了红凤明珠冠,双珰照夜,煜煜垂晖。薄粉的花钿,鳞金的眼尾,朱红小唇一点,这般看着望着竟都红了眼。
行鸢咬着手呜呜咽咽,气得栀禾也忍着汹涌上泛的眼泪打她嗔她:“哭什么,大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