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云里雾里,说得意味深长,曦知驳道:“当然能了,殿下,您和晋阳主公以后一定会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的,我觉得他很重视您,珍惜您,也是真正的爱慕您,否则怎会甘愿受朝廷桎梏也要求娶您呢。”
昭琼望向她。
好像说漏了嘴,曦知:“是主公觉得的。”
“梧州主公沈序吗,”昭琼问,“他是一个能成大器之人,你跟着他不会吃亏。”
礼炮再鸣,屋外彩纸如下雪,缤纷了她的眼幕,昭琼抿了抿口脂,起身:“走吧。”
她盖上了红盖头。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无一不称赞她的美丽,有人羡慕,有人妒忌,还有人恨之入骨。
昭琼坐在镜子前,倒映出女子绝色的容颜,她怔怔地望了片刻,然后摸向了桌面上的剪子。
举起,停在了面颊旁。
冰凉锋利的刀尖刺着她的肌肤,只要再稍稍用力,就能留下一道深长的疤痕和猩红的血珠。
“你不是挺会勾引人的吗,就用你的美貌牢牢掌握他。”
“蛊毒的解药一日在我们手里,他就永远都会沦为我们的走狗。”
“昭琼,你生来就是红颜祸水的命,他们只爱你的美貌。”
女孩放下了剪子。
她和曦知立在檐下,昭琼轻轻掀起了红盖头的一角,春风暖洋洋地拂面,昭告万物生机。
她看到了薄眠穿着红艳艳的吉服,用力地摇着轮椅向前走,他的身边是一群欢笑的谋士,抱拳问他讨着彩头。
鲜少能见到他真正发自内心笑的一天。
驰骋天际的雄鹰,不该被折断翅膀关在牢笼。
“殿下……”曦知看见女子脸庞滑下一道清泪。
她抬手拂去,“无妨,初次结亲,喜极而泣。”
谁是谁的棋子,谁是谁的走狗,前路未可知,昭琼望向手腕上的青青玉镯。
那是薄眠送给她的定亲礼物,他说在许多许多年前他就见过她,许多许多年前就想将玉镯套在她的手上。
薄眠进屋时见到了沈序,他背对他站在方黑桌前端详着自己在外搜罗来的奇珍异宝,诸如笔筒,小夜明珠。
“阿序,”他亲切地叫,“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公主邀请知知赴宴,我只是陪同。”他捏了捏夜明珠,“成色不错。”
“过奖,我看到你送的观音像了。”薄眠表情平静,“可惜,无法遂愿。”
沈序看了看他的腿,没有说话。
薄眠为自己倒了一盏酒,感叹:“你知道吗,十多前的某一天,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娶到她。”
“因为身体残疾,我的童年很阴暗,毫不夸张地讲,就和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过街人人喊打。我憎恨所有人,也不相信有谁能解救我。”
“我和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格格不入,不管老少男女,他们欺侮我,踩着我的伤腿,咒骂我就是个废物。”大力握着轮椅扶手的手臂青筋暴起,男人将牙咬得咯咯作响,“是啊我就是个废物,废物都能执掌晋阳,废物都能把他们全部杀光,他们连废物都不如。”
“其实只要一点点的好,只要他们把我当普通人看待,我一路一路地爬,杀了多少人,陷害了多少人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沈序,你能懂我的感受吧,我一直觉得我们应该是一样的。”薄眠的眼里闪着病态的光,近乎偏执疯狂地张开手臂,“我之前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情,八岁到十四岁你的父母和弟弟对你做的那些事,沈序你应该恨的吧。”
“说起弟弟,”他嗬嗬地笑,“说起弟弟,你是不是猜到了我也在那个计划之中……”
他话没有说完,沈序已暴戾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俯身仅和薄眠一息之距:“薄眠,我劝你即刻闭上你的嘴,今日是你大婚,我答应过知知,别逼我动手。”
对视之间火花四溅,薄眠沙哑着声音:“怎么,打算瞒一辈子?你杀的人不比我少,病不比我轻 ,我可不相信从小在死人堆里长大的孩子会是个正常人。”
他按住了他脖子上的动脉,随便再用点力就能令他暴毙。
薄眠不害怕,他从沈序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是,他是个卑鄙小人,他只会威胁别人,从中取得快感。
“我这辈子最恨别人侮辱我,瞧不起我。”他说,“沈序你呢,晚星在那一刻应该将真相和盘托出了吧,背叛的滋味如何,我早就提醒过你,人性本恶,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站在你的身侧,包括那个什么,林曦知?你以为她会永远喜欢你么。”
“你是第一个说她喜欢我的人,就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沈序突然讽笑,松开了掐着他的手,薄眠眼中滑过一瞬失落,“薄眠,我现在觉得其实你一点也不可恨,只有可怜,迫切地寻求着同类,看到他们的不幸就好像能够减轻你一时的痛苦,真是可怜又可笑。”
“你根本配不上昭琼,你不会对她好,你只会向她施加负面的情绪和你对人性最丑陋的理解,她活在你的阴霾里永远都不会快乐。”
配不上配不上……
薄眠捶着自己的双腿,这样的话他听了无数遍,有人说他这样的人求娶昭琼就是利益所驱,一个天下艳羡的女人,怎么会下嫁给他。
表面上假惺惺地说着天作之合,神仙眷侣,背地里戳着他的脊梁骨。
当了主公又怎样,大权在握又怎样,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甚至无法和自己的妻子并肩。
他被人诟病不要紧,昭琼不行。
“我是天下唯一和她相配之人!”他歇斯底里地大叫,“我娶她,从来都没有存什么肮脏的心思,也不是为了她什么天下第一,弄月美人的头衔,他们怎么说都可以,独独不能曲解我对她的感情!”
说到最后,竟隐隐带了哭腔。
还要怎么做,让他当皇帝吗,这样就不会有人再说他配不上她了吗。
没有用的,历史上怎么会存在一个瘸腿皇帝呢,可怜又可笑,他说的真没错。
“沈序,”他收敛了失态,“我们不说这个了。”
好歹今天是他大喜之日,总不能叫昭琼也牵连进闹剧,平白害她丢了面子。
今日也是她最重要的日子。
想到这里,薄眠的笑容明朗起来:“沈序,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两大主公的会面,天下共主之二。
“说。”沈序隐藏在阴影里,斜睨着他。
“有兴趣和我同盟,攻下宣州吗?”他微微笑。
宣州,天下四分势力中最薄弱的一方,但它地理位置独特,易守难攻,沈序转着扳指:“同盟?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岂敢,你我都深知,宣州一日不破,大靖局势便会同死水一般僵持,难有变革。你出兵,我出宣州布防图,攻下之后我也不要城池。”
沈序古怪地打量他。
“岳父是皇帝,我不好明目张胆地威胁,反正你对靖帝新仇旧恨积怨已深,又全歼了他的援军,此时不造反更待何时。”薄眠道:“宣州我拱手相让,你觉得如何?”
沈序冷笑:“我不信你对帝位毫无心思,还有宣州的布防图你要怎么拿,命根子似的东西会轻易给你么。”
“我是觊觎帝位。”他大大方方承认,“但我更希望最后的硝烟战场上只有你我二人,所以有些绊脚石该除还得除。”
“至于布防图,你不必费心,我自有办法,正好我欠某个下属一个人情,答应帮她从宣州救人。”
薄眠知道沈序的本事,他精通兵术,只要给他布防图,攻下宣州犹如探囊取物。
“我决不骗你。”他递给他一只衔尾蛇花样的匣子,沈序脸色微变。
“此物为证。”
匣子里放着晋阳的主公印。
沈序思索片刻。
“行,取到布防图的三日内我会攻破宣州。”
得占此州,三足鼎立,大靖统治才会岌岌可危。
个人恩怨也好,实现凤命也罢,没有人会不爱权力,也没有人会自甘堕落不去追求更好的。
他既然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那就再上一层,天下共主不够。
天下一主才是最完美。
——
宣州,主公府。
“军师。”守卫弓膝行礼。
身着黑红斗篷,耳骨项上脚踝皆饰以银链的女子颔首,走进书房。
里头静悄悄的,宣州主公正和妻妾在大厅声色犬马,满室散开着糜烂和酒臭的气味,女子冷眼旁观那一幅幅纵情的活春宫图,心中作呕,借故离开了筵席。
她来自异域,因聪慧过人,胆识出众而受到宣州主公的青睐赏识,带她从异域贫民窟中出来,封她做了谋士,再到军师。
她野心勃勃多次怂恿他和另三位抗争,拔高宣州地位,甚至日后去争夺皇位,无奈宣州主公沉溺酒色,是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草包。
一身本领野心无处施展,最好的办法就是寻个新主。
很快,女子从书房后闪身出来。
府外不远的小巷,有一打扮和她如出一辙的女子在等着她。
兜帽抬起,赫然是那曾出现在牧云村,掌掴过晋阳将军的黑斗篷女子——荼蘼。
“姐姐。”女子将一卷竹筒递给她,“布防图我带来了。”
荼蘼望着她:“三日内梧州便会来犯,你随我回晋阳吧,黑玫瑰。”
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双胞胎姐妹,多年前在异域失散,一个去到了晋阳,另一个来到了宣州。
黑玫瑰是异域赫赫有名的巫女。
“让我为晋阳主公做事吗?”
“我向主公点名要你,宣州只会埋没你的天赋,我知道你志向远大。”荼蘼道:“辅佐他定能完成你的心愿,未来的女丞相。”
黑玫瑰笑了笑。
“借姐姐吉言。”
——
新人拜堂过后便是敬酒,曦知犹记得上回贪杯闹下的苦果,这次她吸取了教训,早早就逃了出来。
女孩漫步在樱花园里,轻松地吐气。
“姑娘。”
她吓了一跳,回头。
花树下是一位俊俏的小公子,腰带上系着极好的玉佩,淡黄鹤纹袍,凭打扮不像是凡人。
“在下三皇子昭昱。”他道,眼睛直勾勾盯着曦知打转:“姑娘是晋阳人吗?”
“不是,我是梧州人。参见三皇子。”
昭昱一笑:“不必多礼,叫我昭昱便好,敢问姑娘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