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天诚心捉弄她吗?不然为何予她绝境中的生机,又生生将其掐灭。
她失落地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她早该习惯了的,自小到大她试过这么多法子,哪次不是从满怀希望到放弃。
只是她以为,这次会不同,没想到还是一样。
且失落之余又觉得自己好坏,别人兄弟和睦友爱,她却在这难过,甚至盼着沈放被人欺凌,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如此一想,这几日提起的劲儿瞬间泄了,还不如回家躺着等死的好。
她惨白着脸犹如被雨打过的杏花,耷拉着脑袋蔫蔫的,了无生气。
春喜常年伺候她,自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转变,可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难不成是受了惊吓?
七娘子自小性子便特别好,尤为爱笑,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谁见了都喜欢她。可自从这些年病情加重,她的性子便有些难以捉摸了。
春喜猜不出来,便小声试探道:“娘子可有何处不适?”
林湘珺确实想扭头就走,可人都来了,过寿的还是长辈,不管如何她都不能走。
她摇了摇头,声音低低地道:“走吧,我们去见妙语姐姐和老祖宗。”
见她不愿意说,春喜也不敢再问,只能将此事记下,更加小心地伺候她。
好在这回没再碰上什么人,一路进了香雪堂。
屋内热闹得很,安老夫人坐在上首,身边是笑靥如花的安妙语,还有好几个面生的客人,正陪着老人家说话。
看到林湘珺进来,屋内众人纷纷侧目,连说话声都停了一息,才重新响起。
安老夫人见了她高兴得不得了,招手将她揽到了身旁,“好孩子快过来,你那祖母将你当宝贝似的藏着,轻易不肯带出门,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林湘珺屈膝规矩地行了礼祝了寿,强撑着陪老人家说了会话。
可屋内其他不熟的客人,时不时也要拉她闲聊,她实在是应对不了这样的场合,便以不舒服为由躲到了厢房休息。
今儿比往日起得早,又走了不少路,她确实有些累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方才受了打击。
这会是身心俱疲,进了厢房便歪在了贵妃榻上,出神地看着炉中袅袅而出的白烟,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此时,房门被推开,安妙语由婢女搀扶着走了进来,柔声问道:“七妹妹可是睡了?”
林湘珺这才回过神来坐起,“表姐怎么来了?”
“瞧你脸色不好,猜你许是路上冻着了,给你送碗甜汤。你们都下去吧,我陪七妹妹说说话。”
看着面前的安妙语,林湘珺一时五味杂陈。
她在家盘算了这么多日,就是想要找表姐探听关于沈放的事,如今人送上门来了,她却没了劲儿。
“是我不好,让表姐担心了。”
安妙语比她大五岁,小时候在林家住过几年,自小就很照顾她,她也很黏这个表姐。
只是后来她的病情反复,被拘着不让出门,期间有好几年没能与表姐见面,这才生疏了些。
安妙语坐在她身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像小时候那般哄着她:“傻丫头,你我是姐妹,若换做是我病了,你也会同样如此的。”
如此轻声细语的安抚,不禁让林湘珺想起了小时候,顿时所有掩藏的委屈和恐惧,皆在这一刻瓦解。
鼻子一酸歪身搂住了表姐,红着眼将脸埋在她的怀里。
过了许久,直到表姐的衣襟都被她哭湿了,才腾地一声重新坐好。
她苍白的脸蛋被闷得发红,咬着唇手指不安地相互交缠着,想说些什么又羞赧地张不开嘴,她有好久没如此失态过了。
“乖啊,表姐不会告诉别人的。况且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前几日我还因为怕疼,不想生孩儿哭了好几日,七娘可比我勇敢多了。”
林湘珺这才知道,安妙语有了身孕,既惊喜又后怕,她方才会不会毛手毛脚地撞疼她了。
等确定安妙语没事后,她长松了口气,两人重新收拾了一番,总算能坐下好好说会话。
知道表姐怀孕的好消息,话题自然而然都是与她有关的。
聊着聊着,也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她的夫君,说他今日没空陪她回府拜寿,是他的两个弟弟带着贺礼护送她来的。
许是刚刚哭过,将心中的郁结宣泄了出来,林湘珺也不如之前那般万念俱灰了。
一时没忍住,将心中的好奇问了出来:“我方才来的路上,正好碰上了,表姐,那个沈家哥哥,为何带着面具啊?”
安妙语见她满脸娇憨,眨着眼很是可爱,也没多想,说故事般把自己知道的给说了。
平阳郡王沈在卿是当今圣上的堂弟,打小一块在宫里读书,兄弟感情向来很好,待圣上登基后,不仅将其封为郡王,更是越过一众兄弟对他予以重任。
他才能出众,为人豪迈不拘小节,唯有一点落俗,便是贪恋美色,不仅他自己搜罗还有各方献美。
使得郡王府内美女如云,姬妾们更是为了争宠手段用尽。
早些年还闹出不少轰动的事来,好在老太妃出面,为其娶了阁老家的嫡女为郡王妃,才算镇住了满院的莺莺燕燕。
与圣上膝下只有一个太子截然相反,郡王府内立住的孩子不在少数,光是儿子便有七八个,孩子而已,没什么值得稀罕的。
但这沈放倒是特别,他的生母原是宫内的舞姬,一次酒宴时被圣上赏给了平阳郡王,过府没多久就有了身孕。
而他出生那日,连着旱了半年的京都竟是迎来了久违的甘露。
府上老太妃就觉得他是个祥瑞之兆,外加他不仅早慧,长相更是万里挑一,便很得老太妃的宠爱,亲自给他取名为沈放,还养在了身边。
只是,一场大火什么都毁了。
林湘珺没梦见过沈放小时候的事,闻言不禁轻叹了声:“若是没那场火该有多好。”
“这世上之事祸福相依,表面瞧着是好事,却会引来祸患,谁又能说得清到底是好还是坏呢。总之,下回你若是碰上了他,记得离远点便是了。”
她还在思考,沈放的生母是宫内出来的这个细节上,就听表姐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只觉其中似有深意,为何要离远些?
正想要继续问,外头婢女的声音响起:“世子妃,夫人有要事请您过去。”
安妙语应了声又迟疑地停顿了下,林湘珺看出她的担忧,赶紧起身送她。
“我已经没事了,姐姐快去吧,别让婶娘等急了。”
见她脸色确实好看多了,安妙语才放心了些,“那你在这歇着,等会快用膳了,我再让人来接你。”
将安妙语送走,她又歪着靠了会,没过多久婢女便来请她了,她起身简单打理了下,跟着婢女往宴客的水榭去。
没想到隔壁的客人们也是这个时候动身,瞧见她又极为亲热地凑了过来。
且问得都是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的事,什么令尊可有续弦的打算,令兄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有相中的姑娘,甚至还打听起宫里娘娘和太子的消息。
实在是叫她不堪其扰,好在路过花园时出现了另一条小径,她赶紧说要去找祖母,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走得匆忙,只带了春喜一个,原以为这条路也能通往宴客厅,可没想到越走越荒凉,甚至连个过往的下人都没有。
“娘子,此处瞧着偏僻的很,咱们不如原路回去,那些夫人这会定是走远了。”
林湘珺来过安家好几回,可大多是在屋里,对院子并不熟悉,瞧着眼前许久无人收拾的庭院,一阵寒风来,她哆嗦着把脸缩回了毛领里,“回去吧。”
可她刚转身,就听见隔了堵墙的院中,传来了说话声。
“沈放,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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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是枯藤的旧花园角落,清瘦的灰袍少年单薄地站在寒风中。
一道满是不耐的声音响起:“我昨儿让你写的诗呢?”
沈放冷着脸,面无表情地从宽袖中掏出张纸笺,还未打开便被人飞快地抢了过去。
说话之人将纸笺摊开,从上到下草草看过,很是满意地挑了挑眉,“写得还算能上台面。”
“你这是什么眼神,怎么?想打我?你可别忘了是谁在保你,替你说话,若不是有我在,你和你娘早被人赶出沈家了。”
“再看,我便将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呸,不识好歹的东西。”
沈放被用力地推搡了两下,若非后脊撞在木柱子上,这会早已摔在地上。
他勉强站直,浓密的长睫轻颤着,掩盖下眼里的厌恶和戾气,不带丝毫感情地低声道:“没忘,是三哥。”
“最好是没忘,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不然你娘会如何,你是清楚的。”
“是。”
“这是私底下,没让你装哑巴,多说两句话都不会?算了,你还是继续当哑巴的好。”
那人说着举起纸笺,在眼前晃了两下,皱着眉嫌恶地道:“你这用的什么纸,给下人拿去糊窗户都嫌透。收好了,这是我刚托人重金寻来的谢公笺,就这么两张,你将诗句一字不落地抄上去,可千万别搞砸了,明日给我。”
沈放捏着手里的纸瞧不清神色,不等他开口,面前的人又道:“你那些笔墨也得换,免得污了我的好纸,这些银子拿去,多的就当是给你的赏钱。”
“不用。”
用字还未落下,就惹来了那人的不耐,啧了声道:“嫌少?”
那人明显也懒得与他纠缠,根本不听他说话,就又掏出了几个银角子,施舍般往他脚下一散。
丢了句:“明日我准时来取。”便大步离开了。
林湘珺屏息闭气,还不忘捂住春喜的嘴巴,小心翼翼地从墙缝间偷看院内发生的一切。
她当时只是听到了沈放的名字,觉得声音有些耳熟,这才多看了眼。
没想到接下去的场景,却将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之前所看见的兄友弟恭,全都是他们装出来的。
此刻以弟弟生母作为威胁,肆意打骂用银钱侮辱的样子,才是沈应川的真面目。
至于沈放,他还孤身站在原地,一言未发。
林湘珺紧张地咬着下唇,双眼死死盯着眼前人,既害怕被发现,又隐隐有种窥探到真相的战栗感,令她浑身轻颤。
而后她看见,沈放面无表情地碾过地上的银两。
只见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两指随意地纸笺拈起,学着沈应川的样子,放在眼前晃动了两下,跟着轻啧了声。
接着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两张所谓千金难求的谢公笺,慢条斯理地从中间撕开,再一点一点地撕碎。
每撕多一条,他的笑容便多畅快一分。
她清晰地听见,沈放从鼻息间不轻不重地哼笑了声,那是声充满了不屑与讥诮的笑。
在这寂静的庭院中,显得十分森然却分毫不差地,与她的梦重合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沈·白切黑·扮猪吃老虎·放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