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派你们来的。”
婢女被派来伺候他,本就胆战心惊,再一见刀子人都吓傻了,“郎君饶命郎君饶命。”
而后将林湘珺走后的事情,一一都说了,怕他不信,还将她说的话都给复述了一遍,“真是郡王妃派奴婢来照顾郎君的。”
沈放见逼问不出什么,才松开了匕首,心中疑虑却更深了。
他是每年会替祖母去白马寺,却从未遇见过什么林娘子,更别说救人性命。
此女必定令有所图。
这让他想起那日受伤,他虽然失血过多有些昏昏沉沉,但常年受折磨,使他的痛感比常人要轻许多,且不论在何等处境下,都能留有一丝警觉。
当林湘珺偷看他胸口胎记时,他强撑着恢复了些许清明,他没急着动手,是想看看她的目的是什么。
从去年起,他就发现,有人在明里暗里地打探他的胎记。
且来者下手狠厉行事狡猾,瞧着便来头不小,既不像是耿氏的手笔,也不像沈应川能干出的事情。
他假借被沈应川逼迫,实则以此除去了好几波人的试探以及袭击。
沈放猜不出会是谁,他一个卑贱到尘土里的庶子,能有什么可被人图谋的。
最近半年,倒是没再有奇怪的人出现,可没想到林湘珺又来了。
她在安府为他解围时,他就发现她了,但以为只是巧合,却不想她竟追来了沈家。
他心中不屑,这幕后之人只怕是越发手上无人了,竟然会派个病秧子过来,也不怕她没能走到他跟前,就先昏过去。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竟来了几分兴致,不如看看这些人到底目的是什么。
更何况,还有人给他养伤,岂不是百利而无一害。
自那日后,沈放便安心地等着,既然她想要的没得到,肯定还会再来。
没想到的是,他的伤口大部分都结痂了,他甚至能下床自己用膳了,也不见林湘珺的身影。
说她全然消失了吧,也不是的。
每日都会有她的婢女过来,不是送药汤,便是送吃的用的,光是点心便堆满了案桌,除了送东西别的什么也没有,这反而叫他有些难以捉摸了。
难不成她来沈家也只是巧合,是他多想了,林湘珺真的只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泥菩萨?
不等他思忖出个结果,她便来了。
林湘珺最近撒谎撒多了,即便被沈放当面戳穿,也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扯谎。
“那许是五哥哥贵人多忘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哎呀,都是陈年旧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我记得五哥哥便好。”
沈放见她嘴里没一句实话,不轻不重地哼笑了声。
也不知是在讥诮自己,心底那丝隐隐的期待,还是在笑她的谎话拙劣。
他早该知道的,他病了这么多日,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就连大哥都屈尊降贵地来探望过,唯独母亲却连派个人过来问一句都没有。
他又在这期待些什么呢,他从出生起便注定了不幸,所有人待他避之唯恐不及,偶有的目光也是施舍怜悯,以及利益目的。
沈放眼底的寒意愈深,也不说信与不信,只冷淡地道:“谎话连篇。”
耿氏给沈放换了两个婢女,正好进来给她送茶水点心,林湘珺下意识地多看了眼,想看看换了的下人还会不会怠慢他。
一走神便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回过神来,好奇地看向他:“五哥哥说什么?”
五哥哥?
这府上谁真的把他当成过沈五郎,她倒佯装得自然,沈放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她既是如此卖力,他便陪她演下去,看她能装到何时。
“书册呢?”
“哦,在这儿呢,书册是文先生自己编写的,今日教了第一篇文章,让我们回来抄写,并温习明日的文章。”
听课对林湘珺来说不新鲜,但与别人一同上课却很有趣。
尤其是文先生还设置了一个叫论述的环节,是让每个人说出对于文章的理解,但凡有不同意见者都可以进行驳斥推翻。
将繁化简,这对林湘珺这等不爱看书的人来说,特别的友好,在听别人说的过程,就能理解大意,还能发表自己的见解,既不会走神也很有趣。
最重要的是,沈应川告了假,看不到讨厌的人,真是心情都好了。
“我与文先生说了五哥哥养病的事,先生说无妨,可以让哥哥在家自学,等病好了再去。”
沈放捏着书卷,没有吭声,他也听说过这位文先生,知道他是个有大学问的。
这几年,府上也请过不少先生,但以他的身份,根本就不配去听学。
他甚至连沈应川的跟班都算不上,只能佝偻在角落里,为他写字写诗,将他营造出文采斐然的样子,至于他自己,则必须当个不善言语的废物。
沈放想起曾经在书堂窗外听学,被发现后,所受过的白眼与讥讽,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即便是这位文先生,如今说得冠冕堂皇,到时见了他,依旧不会免俗的。
但这些,他又何必要和个心怀不轨的病秧子说。
林湘珺见沈放没说话,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舔了舔下唇大着胆子继续道:“先生还说,怕五哥哥落下太多,让我来转达课上的内容。”
此话当然是她编的,先生连人都没认全,根本不知道谁来了谁没来,这本书册也是她特意去要来的。
这几日她一直很苦恼,怎么才能和沈放搞好关系,直到今日的课上,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论此前的关系有多差,做了同窗,总能看得顺眼些的。
比如说那个宋温期,上回他带着礼物登门,她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贼眉鼠眼不是个好东西。
可一同上课后,她发现这人也不是没有优点,至少为人谦虚有礼,而且确实有学问,论述的时候她说错了话,他还帮她找补。
看来上次是她仅凭外表看人,误会他了。
不过也仅限于是个好同窗,她还是不可能嫁给不喜欢的人。
但她与沈放又不要成亲,有同窗之谊就够了呀,她脑子转得很快,立即觉得这是个好方法,这才寻了个理由,就为了正大光明地来寻沈放,与他培养情谊!
沈放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闻言,抬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与其略带古怪地道:“先生让你来转达?”
林湘珺捧着笑,双眼亮晶晶地直点头,“同窗之间本就该相互帮持。”
她虽然书读得不多,可没一个先生不夸她聪明的。
就算她以前没读过文章,但今儿不是已经学过了嘛,不过是转述,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可能做不好。
沈放见她抿着唇笑,那模样就像是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若是她有根尾巴,这会估计已经翘上天了。
他从小在郡王府长大,见过太多虚与委蛇的东西,多得是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喜形于色之人。
高兴得意生气,好似所有情绪都不需要伪装,她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他想到那盒椰蓉酥。
一口咬下去甜味便在唇齿间溢开,瞬间甜到心里。
三岁习字五岁通读文章,七岁便能吟诗作赋的沈放,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殊不知这一点头为他带来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字念什么?”
“络呀,五哥哥不认得吗?”
沈放看着纸上明晃晃的貉字,愣了一下,好吧,络和貉长得确实有些许像,他挑了挑眉也没点破,“今日才算认得。”
林湘珺还真信了,甚至忘了他给沈应川写诗的事。
这会正过着当先生的瘾,大手一挥在他肩上拍了拍,安慰了他两句:“五哥哥没事的,我之前也不认得,先生说了我就记着了,以后我每日都来教你。”
沈放扯着嘴角努力扬了扬,扬了扬,最后落了下来。
她每日都要来?
“不必。”他去不去听学都另当别论,会点头也是鬼迷了心窍,不然怎么会陪她在这过家家。
可林湘珺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正为手中的文章发着愁。
“这段话的意思是……”她方才想得很好,不过是重复一遍先生课上说的,怎么讲着讲着就忘了呢。
她苦恼地看着书册上那些字,明明她都认识,怎么拼凑在一块就读不明白了呢。
沈放在等她说,却见她嘟囔着嘴,眉头都皱成小山了,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东西来。
这样的文章他五岁时便会读了,等了许久,他的耐心到了尽头。
冷着脸,伸手扯过她手中的册子,指着那段话,用最为易懂的话语通读了一遍。
也不管她听没听懂,就将书册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拧眉看向她,言外之意很显然,就她这能力,还妄想教别人,实在是有些好笑。
果然就见林湘珺一副愣住的模样,乌黑浑圆的大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沈放见此嗤笑声,正打算开口讥笑两句,就见她仰起头双眼水亮亮地看向他。
不偏不倚,直直地撞进他的眼里。
他听见她满是惊喜的声音道:“五哥哥,原来也会说这么长串的话呀。”
“五哥哥好生厉害,不用听先生讲学都能通晓文章,那我有不懂之处,可以请教五哥哥吗?”
沈放:……
作者有话说:
放放:这个读什么?
林七七:一丘之络!
第15章
林湘珺坚持将那篇文章都读完,碰到不会的就问沈放,美名曰温故而知新。
温故完还要把自己的书册拿出来,温习明日的文章。
等到日落西斜,天色不早了,她才慢吞吞地起来收拾东西。
她发现这个读书确实管用,至少沈放今日没再冷眼相待她了,而且说得话也多了,她相信只要持之以恒,她定能与他成为知己好友。
临走的时候,她摸到了荷包里的小桃酥。
这还是早上春喜给她装,早上赶着去书堂,她连早膳都来不及吃,只喝了半碗牛乳。
春喜怕她饿着,给她荷包里装了好几块小桃酥,让她休息的时候能吃。
她的嘴小胃口也小,桃酥做得只有铜板大小,精致又可爱,对她来说两三口一个正正好。
但她不能多吃,只偷偷吃了两块,这会还有小半袋,她将桃酥倒在小碟子里,推给了沈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