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萧两家是世交,她与沈大娘子是闺友,经常会来府上走动。
沈应川早就相中了她,若能娶到太傅之女,他以后的仕途也算有了保障,可人家才女怎么会喜欢个草包。
他平日在郡王妃和兄长面前伏低做小,只能把气撒到弟弟们身上,有一次打了人后发现了沈放写的字,便动了歪脑筋。
沈放一个毁了容的废物,谁还能相信他能写得一手好字?不如便宜了他。
自那之后,沈应川便像突然开了窍,写字念书吟诗作对,俨然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还时常给萧澜月送诗表露心迹。
可喜欢她的人不止他一个,光是府上就还有他四弟,两兄弟为此没少动手。
上次给萧澜月写的诗,就是被老四给弄毁的,偏偏这口气没处撒,如今他才知道,沈放居然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众人的嬉笑嘲弄,让沈应川更恼火了。
老四与他抢就算了,沈放这废物也敢觊觎他的人,一想到平时他让沈放去给萧澜月送东西,他就暴跳如雷。
“你到底送了多少次?是不是还想告诉澜月你替我代笔的事?”
沈放被打成这样,依旧是一声不吭,反倒攀着石碓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脊背依旧挺直。
他本就有种羸弱的纤美,染上血后,更有种凄烈扭曲的美感,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不偏不倚地盯着众人,没有畏惧和胆怯,甚至还有几分冷漠和轻蔑。
这彻底激怒了沈应川,他的双眼微微眯起,利落地上前掐住了沈放的脖子,拖着他便往池塘里摁。
“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沈放的口鼻被冰冷的池水漫过,手指紧紧地抠着沈应川的衣袖,细白的手腕上青筋暴起,脸更是冻得发紫,可即便如此却还是牙关紧闭。
不求饶也不吭声。
周围的跟班也被沈应川给吓着了,生怕沈放没了气,不管怎么说,他也姓沈,真的死了挨罚的肯定是他们。
“三爷算了吧,他若是死了,您以后上哪找笔迹一样的人去。”
沈应川也没真想让他死,只是要给他点教训罢了,实在是气不过这小子如此嘴硬。
有人递了台阶便将沈放拉了上来,很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半个身子被摁在池中,这会全身都湿透了,血水被晕开,仿佛躺在血泊一般。
沈应川蹲下身子,两指擒住他的下巴,厉声道:“知不知错?”
他面色苍白,脸上的面具也在挣扎间滑落,露出了底下被火烧过丑陋的伤痕,衬上那双浸上血色的眼眸,犹如鬼厉般渗人。
“说话,我问你知不知错!”
沈应川的耐心都要被磨尽了,可回应他的是,沈放扯着嘴角,露出的一个难看的笑。
即便他什么也没说,可沈应川还是看出了那笑里,看懂了不屑与讥讽。
“你这是找死!今日我不打死你,我便不姓沈。”
说着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沈放的脸上。
直看得林湘珺喘不上气来,她昨夜睡着后又做梦了,还是曾经做过的梦。
只是这次更深刻,她看着沈放被沈应川欺凌,打得遍体鳞伤。
等到梦醒后,仍然被那梦中的场景吓得手脚发冷,喘不上气来。
严嬷嬷和春喜也被她吓得不轻,春喜是知道她时常做梦的,赶紧给她顺气。
林湘珺不清楚这梦见的,是发生了还是未发生的事,她只知道自己受不了屋内压抑窒息的感觉,逃也似的要出去透透气。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随处乱逛,竟逛到了一处与梦中一模一样的花园。
像是冥冥中有所指引似的,带着春喜找到了莲花池,而后亲眼看到,梦中的场景在现实上演了。
别看她骄横任性,实则胆子只有丁点大。她头次做梦沈放被打,瞧见血后醒来,哭了整整半宿,隔天抱着被子去找祖母才睡着。
之后也是,明明被打的是人是沈放,每次哭的人却是她,好不容易劝自己那是梦,没那么害怕了,就让她瞧见真的血泊了。
少年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林湘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看清了他浑身的伤,以及仰起头时露出的那张脸。
半边被毁阴森可怖,另外半边却俊美似仙,显得尤为扭曲不和谐。
而沈应川还没半分要放过他的意思,这是真的要往死里打他,林湘珺知道他死不了,可这样的痛苦怎么有人能忍得了。
旁边的春喜也被吓傻了,牙齿打着寒颤,拉了拉林湘珺的衣服,声音都带了哭腔:“娘子,我们快走吧,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了。”
“走?”
“对啊,这是沈家的家事,咱们管不了这么多啊,若被他们发现,没准连咱们也打。”
林湘珺浑身一个哆嗦,这些人下手这么狠,她这小身板,根本不够一拳捶的。
她脸色煞白,愣愣地点了点头,正要站起来,就看见沈放的手被沈应川给狠狠踩住。
瞬间又停下了,她若走了,沈放怎么办啊?
他留了好多好多的血,这世上没有人能帮他,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娘子?走啊。”
春喜话音还未落下,林湘珺竟然甩开了她的手,提着气,朝着沈放跑了过去。
不行,这么多血,他们这不是在害沈放,而是在害她的命啊!
“住手!”
作者有话说:
林七七:QAQ好多血啊,暴殄天物啊!!!
放放别怕,七娘来了。
第11章
林湘珺生怕自己露了怯,咬着牙闭着眼冲到了沈放跟前。
使出浑身的力气,将踩在沈放手腕上的沈应川,小小地推开了半步,伸开双臂挡在了他的身前。
“光天化日,谁许你们欺负人的。”
他们对有人闯进来并不诧异,沈应川这些年没少在府上欺负沈放,捧高踩低才是府内的生存之道。
就算有人瞧见,他们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会为了个废物,来得罪三郎君。
尤其是他身边那些狗腿子,在府上横行无忌惯了,瞧见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嘿嘿笑了两声。
“哟,我只听说过英雄救美的,还真没见过美女救丑八怪的。”
“小娘子这双手如此娇美,正该干别的事儿,可小心别折在这儿了,咱们瞧了可要心疼的。”
林湘珺从小身边都是有学识教养的人,说得更是她爱听的话,就连皇帝瞧见她都是轻声细语的关切,什么时候听过这等污言秽语。
瞬间气得小脸都红了,十根手指紧紧地捏成拳,见还有人想要伸手来碰她,又生气又害怕,浑身抖如筛糠。
她就是个纸糊的小老虎,往日那是窝里横,可护都护了,这会让她跑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颤颤巍巍地硬撑着:“你们,你们好大的狗胆,知道我爹爹是谁吗?你们再敢欺负他,我,我便要喊人了。”
这带着颤音断断续续的话语,根本吓不到人,甚至引来了其他人的笑声。
可就在他们大笑之时,一个巴掌用力地拍在了其中一人的脑袋上。
“谁?谁打老子。”那人愤怒地四下去找,才发现沈应川铁青着脸,恨不得要把他们给生吞了。
“都给我闭嘴。”
沈应川万万没有想到,闯进来的人会是林湘珺。
她不是个病秧子吗,如此天寒地冻的,跑来花园做什么?
若是换了别人,他随便吓唬一番便好了,可这位小娘子就有些棘手了。
家世显赫身份尊贵,碰不得打不得,偏偏还是个吓不得的主,他一改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温声细语道:“林娘子,是我管束无方,纵得下人口无遮拦,还不快给林娘子磕头赔罪。”
那些下人都被打懵了,但沈应川让磕头,只能利索地跪下求饶,满嘴都是娘子饶命。
春喜也终于哆哆嗦嗦地冲了过来,将林湘珺给护在了身后,“知道是误会,还不快走,莫要在这污了我们娘子的眼。”
沈应川自然是要走的,可瞥见沈放还躺在地上,生怕坏了他苦心经营的形象,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
“林娘子不要误会,我五弟顽劣犯了事,我正替父兄教导他,如今想必已经知错,我前头还有些事要忙,便不耽误娘子散心了。”
沈应川这人惯会看人眼色,他本是想把沈放一并带走的,但看林湘珺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且沈放也只剩一口气,量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既然她林七娘想当菩萨,便成全她,说完直接带着人扬长而去。
看他们走远,林湘珺憋着的那股气瞬间泄了,一时头晕气短,只能抚着胸口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还好有春喜搀着她,不然这会就该和沈放一块倒在地上了。
待浑身舒畅些了,就立即俯身去看沈放。
没想到的是,她不过顺了会气的功夫,这人竟然自己站起来了,期间甚至一声不吭,拖着浑身的伤将滚落在地的面具捡了回来。
林湘珺简直是傻眼了,他真当自己是铁塑的吗?
他一手抓着面具,一手捂着还在出血的伤口,动作缓慢艰难,看上去尤为狼狈。
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狼藉不堪,他身上就是有股难以言说的韧劲,就像是雪中的翠竹,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压弯。
沈放的呼吸似乎有些急,那根挂绳怎么都系不上,直到有双冰凉柔软的手摁住了他的手指,动作轻巧地穿过他的耳后,稳稳地将面具戴在了他脸上。
“这样不就好了吗?你想要捡这个,为什么不喊我呢。”
沈放动作一滞,手指微僵,缓慢地抬眼,朝她看去。
面前的小姑娘踮着脚尖,勉强地与他对视,即便穿着厚厚的袄子,不施脂粉,依旧能看出是何等的纤弱娇美。
昨日他才见过她,却像是这会才看清楚,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一双乌黑圆润的鹿眼,美得就像悄然盛开的昙花,一眨眼便会消失不见。
她看着气血似有不足,面色苍白唇瓣也同样没血色,手细腰也细,多走上几步路,便要停下喘气,活脱脱一个久病之人。
便是这样一个他随手都能捏死的人,为他免去了苦痛。
真真是嘲讽。
沈放竟然有些想笑,他扯了扯破裂的嘴角,说是笑却满是狰狞。
只是,很快他的笑也冷了下来,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多管闲事。”
而后用血肉模糊的手掌,拂开了眼前人,不再多看她一眼,摇晃着往外走。
林湘珺看着空空的手,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