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昨日的事情,柔兰原本心中已猜测自己会被分去干粗活,但她并不在意。对她来说,去后院干活,比进主子的院子,在主子的眼皮底下战战兢兢地做事要好得多了。
一众往外走的丫鬟里,松萝急急过来,握住她的手,“柔兰,你怎么会被分去浣衣啊?你身板弱,看起来就不是干粗活的料,其他几个被分去浣衣的好歹力气都比你大,可你……你这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松萝忽然回想起昨日,脸色变得难看,“我知道了,肯定是那个邬嬷嬷搞的鬼!让你去浣衣,不是存心要折腾你吗?我去找王嬷嬷再说一说,把你调去别的地方!”
“没事的,我反倒愿意干这些。”柔兰拉住松萝,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继续道,“倒是你去了三夫人的院子,要记得谨言慎行,凡事小心才是。”
松萝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怕是不易在这种深宅大院里生存。
松萝一愣,立即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的,你别担心,三夫人比二夫人好多了。据我打听,三夫人性子温和,是好相与的人,而且三夫人膝下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少爷,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反倒是你才要担心自己!”
说话间,其余丫鬟已经拾掇好出来了。
见松萝还在这里与柔兰说话,其中一个生着丹凤眼的丫鬟扭腰走过来,嗤笑刺来一句:“哟,还依依不舍呢?也不知道昨日是谁在院子里说大家都是丫鬟,有什么贵贱之分的,今日这高低贵贱可不就出来了?”
“能去主子院子里伺候的,可不比去干粗活的低贱丫鬟高贵多了?”那丫鬟说完,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冬莲,别说了……我们走吧,该去老夫人院子里了。”从萍站在旁边,讷讷出声。
冬莲回头看了从萍一眼,“急什么呀,我这不是还没和人家好好道别嘛。”说着,看向柔兰和松萝,故意叹息道,“有些人啊,不要以为凭着一张狐媚的脸,就会事事顺心。这分配的结果出来,什么样的人该在什么地方,还不是早就注定好了?”
松萝怒火中烧,眼睛快要喷火,“你……”
“好了呢,从萍,我们该走了,我们可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该去伺候老夫人了。”冬莲看着松萝,娇声笑着,故意在其中几个字上加重了音,随即转身扭着腰离开了。
从萍朝柔兰和松萝投去一眼,还是没说什么,低着头默默跟了过去。
其他看热闹的丫鬟见热闹没了,也陆续背着包袱走了。
“这冬莲简直欺人太甚!怎么的,以为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就高贵了不成?就她这副模样,说不定哪天就被老夫人赶出去了!”松萝用力跺了下脚,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柔兰笑了笑,“松萝,你也去吧,三夫人还等着你们过去。”
松萝刚想说再留一会儿,可时间确实耽搁了不少,纠结地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只得对她道:“柔兰,你要保重,日后若是有别的丫鬟欺负你,你就来和我说,我帮你!”
柔兰心中一暖,点点头,“好。”
此时,旁边两个同样被分去三夫人院子的丫鬟出言催促松萝,松萝见不能再拖,只得松开手,跟着她们一道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柔兰和另外几个浣衣的丫鬟,柔兰没有包袱可收拾,就在院子外等着。
不多时,另外几个粗使丫鬟从屋子里出来,最前头的一个身材较丰腴的丫鬟斜眼看了柔兰一眼,扯起嘴皮子道:“怎么,还不想走啊?干活去啊!”
说完,嗤笑一声,直接带着身后几个丫鬟大步离开,只留柔兰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她们这几个被分配去浣衣的丫鬟,要干的活是最多的,而且住的条件肯定比其他丫鬟差。同样是一起进祝府的,别的丫鬟去了主子的院子,她们却是要干脏活累活,心里自然都憋着股气。
柔兰没说什么,也跟着过去了。
到了浣衣丫鬟居住的地方,是个大通铺,为首的那个身材丰腴的丫鬟芬梅率先走进来,四处看看,指着最大的铺位说:“这位置我要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挑。”
话音落下,跟在芬梅身后的几个丫鬟也赶紧抢着选位置。
柔兰到的时候,就剩最里面最小的铺位了。
她没有包袱可放,也有些疲惫,对铺位没什么意见,径直走过去,在角落坐下闭眼休息。
柔兰经过其他人的铺位时,一阵柔雅的香气便拂面而过。
即便同是女子,芬梅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追随了过去,在柔兰白皙清艳的脸上嫉妒地停了许久,滑下去,又见那腰身盈盈不堪一握,身段窈窕有致,纵然穿着最普通的丫鬟服饰,也有一番独特的清疏美感,不由愈发嫉妒。
她们这些丫鬟的容貌只能算得上能看,有的就算容貌清秀一些,身段也绝对没有这么好。
可凭什么这个狐媚子,哪哪都好看?
其他几个丫鬟见芬梅脸色不善地盯着柔兰,循着方向看过去,也都被吸引了目光,心中不免羡慕嫉妒。
其中一个丫鬟眼中嫉恨一闪而过,走过来压低声音,对芬梅说:“芬梅姐,那女人一看就是天生勾引人的货色,肯定不安分,但是她既然也被分到了这里,肯定是出不去了,这里可是芬梅姐你说了算,难道还怕那女人翻出花来?”
芬梅听了这话,脸色才好看一点。
说的也是。到了这里,这狐媚子还不是任由她使唤?
正当芬梅冷笑时,屋外忽然响起叫喊声,“里面的,赶紧出来!”
听见这声音,芬梅几个丫鬟都赶紧下榻出了屋子。
外面站着个身材矮小的小厮,看见她们出来,指着地上送过来的一堆脏衣裳,没什么好脸色,“新来的吧?这些衣裳,今日之内你们都给洗干净晾好了,听见没有?这些都是二夫人院子送过来的,每件衣裳金贵得很,你们都给我仔细着,要是敢洗破一件,就等着受罚吧!”
原来是二夫人院子里的人,怪不得如此趾高气昂。若是其他院子的小厮和丫鬟,不会如此刻薄。
据邬嬷嬷之前说的那些话判断,这小厮应该是二夫人院里跑腿的,叫富献。
听富献这么说,一众丫鬟只得忍气吞声应下。纵然心中不忿,可那又怎么样,如今祝府明面上掌家的是二老爷,谁敢对二夫人院子的人态度不好?
富献说完正想离开,转身时余光忽然瞧见了什么,赶紧折了回来,定睛一瞧。
“那个——你、你出来。”富献盯着站在最后面的柔兰,眼睛都直了。
芬梅几个人都转头朝柔兰看过去,柔兰一怔,不知为何叫自己,但还是走了出去。
富献只知道今日府里进了一些丫鬟,长得都不错,但稍有些姿色的都被挑去主子院子里了,他原以为这里浣衣的丫鬟都不怎么样,没想到居然能看见一个这样貌美的。
穿着这样的粗布衣裳,都难掩婀娜身姿,若是……
“你叫什么名字?也是在这儿干活的?”柔兰一走出来,富献的眼神更是放肆,几乎要粘在柔兰身上了。
柔兰心中不适,垂下眼,克制着道:“奴婢柔兰。”
富献咧嘴笑起来,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这样啊,这样啊……柔兰是吧,好好干,要是做的好了,之后有的是你好处。”说完,竟然想上前摸柔兰的手。
柔兰立即低着头退后一步,避开富献的手,“是。”
富献在众人面前摸了个空,有些尴尬,只得掩饰道:“行,那你们干活去吧。”
临走前,富献的视线又在柔兰身上流连了一遭,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算了,不急一时,日后时间还长着呢,反正这妮子都在这浣衣的院子,出都出不去,他还愁只能看着不能碰?
芬梅脸色很差,在背后恶狠狠地剜了柔兰一眼,果然是狐媚子,到哪儿都勾引男人。
富献离开,大家就要开始干活了。
院子里堆放了几堆衣裳,丫鬟们各自去拿木盆装衣裳,再带去另一边有水源的地方清洗。
柔兰也拿了个木盆去装衣裳,可正当她抱着木盆起身,准备去隔壁时,路却被挡住了。
随即,手上的木盆被一人夺走。
芬梅把手里抢过来的木盆扔到旁边,指着地上另一个衣裳摞得老高的木盆,趾高气昂地对她道:“你洗这个。”
柔兰看了那木盆中堆得快要漫出来的脏衣裳一眼,顿了顿,抬眼看向芬梅。
明明她没有说话,可芬梅却被她平静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心头直发虚,只得恶狠狠地拔高语气道:“你没听见吗?我让你去洗那一盆!”
此刻,一道声音忽然横亘进来——
“吵什么?声音这么大,万一惊扰了主子,后果你们担待得起吗?”
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王嬷嬷沉着脸,站在院门口。
丫鬟们都吓了一跳,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计过来,规规矩矩站好。
王嬷嬷是这后院统领事务的嬷嬷,她们都是归王嬷嬷管的,不敢不尊敬。
芬梅没料到王嬷嬷这时候来了,吓得连忙缩回去,扯起笑容唤道:“王嬷嬷。”
王嬷嬷慢慢走过来。
她在祝府后院待了这么久,这些事情看得多了,一眼过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柔兰垂着眼,王嬷嬷不带感情地笑了笑,看向芬梅,“我早上才说过,做好你们的本分事,不要多生枝节,这么快就忘记了?这么大声,也不怕吵着主子。叫芬梅是吧?行,今日这些衣裳都交给你了,没洗完不准吃晚饭。其他人不许帮忙。”
芬梅原想好了推卸的措辞,正准备把错处都推到柔兰身上,可她哪知道王嬷嬷什么都不问就罚了自己,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这么多衣裳,她一个人洗?!这哪洗的完啊!芬梅立即六神无主,慌乱跪下来,求饶道:“王嬷嬷,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王嬷嬷饶了奴婢吧!”
站在后面的几个丫鬟都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说话。
王嬷嬷管理这后院的事务向来说一不二铁面无私,她们早有耳闻,可如今真遇见了,心中才真正害怕起来。
求饶无果,眼看着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芬梅哭丧着脸跌坐到地上,面如土色。
王嬷嬷见事情平息,转向旁边站着的柔兰,上下打量她一眼,淡淡道:“你随我来。”
柔兰一怔,抬眼看向王嬷嬷。
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王嬷嬷并不多说,收回视线,“走吧,二夫人要见你。”
第3章 “三弟,放手。”
柔兰不知道二夫人为何要见自己,她曾听松萝说过,二夫人是这后院里最难伺候的主子。那风流成性的三公子祝延就是她的独子。
因为大老爷逝去,大房空置,因此如今二老爷一房独大,不过这几年,大房的二公子,也就是二爷祝辞逐渐掌握家中权力,颇有些与二老爷分庭抗礼的意思。
王嬷嬷在前头带路,柔兰跟在后面,途中穿过几座抄手游廊,只见院子里青石假山,溪池芙蕖轻摇,白墙黛瓦,小桥水廊,如同江南泼墨成画的雅致。
不愧是永州祝家,纵然经商,这份奢华气派却堪比京城贵胄。
柔兰跟着王嬷嬷绕过院子拐角,迎面忽然撞上一行人。
王嬷嬷没料到另一头也刚好有人过来,等到看清最前头的是谁,不由皱起眉,“赵锡?你不在三少爷的屋子伺候着,怎么在这里?”
赵锡看见王嬷嬷也是一惊,眼神不自在地闪了闪,忙笑着说:“王嬷嬷好,我就是出去帮三公子处理些东西,不碍事的。”
赵锡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小厮们合力抬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盖着布,看不出是什么。
王嬷嬷一眼扫过去,紧紧拧起眉,暗骂这三少爷胡来,却不好说什么,只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赵锡连忙应了一声,忙招呼着后头小厮绕过她们走了。
柔兰低着头站在王嬷嬷身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王嬷嬷见赵锡走了,摇了摇头,却又回头看了柔兰一眼,见她本分地垂着眼,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才略放心,“行了,我们走吧。”
柔兰攥紧手心,咬唇跟上去。
王嬷嬷适才那一眼,是探究,也是警告。她身为浣衣丫鬟,主子的事情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方才她若是毫无心防地去看,恐怕便没有好下场了。
王嬷嬷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可那赵锡带着人过去的时候,纵然她垂眼不多看,也怎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
方才经过的时候,她分明看到那架子白布的边缘,垂下一条粉色的丝绦。
她们进祝府那日,嬷嬷将身为丫鬟要知道的条条框框都与她们说清楚了。她认得,那是丫鬟衣裳上的饰物,而且比她现在的衣裳等级更高,是主子院里的贴身丫鬟才有的。
再联系那白布下的形状,她怎可能猜不到那里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