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祝辞将小姑娘的手握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片刻后,抬眼看向她,“累不累,坐着?”
柔兰正四处悄悄打量,听见他的话,看过去对上他深黑的眼。
分明他只含着笑,眼里毫无旖旎情绪,可就是看得她没来由地一僵。
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不要。”她立即道。这儿哪还有多余的位置,她才不要坐他腿上。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有人进来,跪下回禀道:“知府大人,人带到了。”
这句话一落,大堂中的气氛霎时凝重沉肃起来。
唐和秉放下案卷,肃容道:“带进来。”
衙役押着两个麻布衣裳的人进来,那两人腿打着颤,才被衙役放下来便腿一软跪到地上,哭嚎着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都是良民啊……”
“肃静!公堂之上企容尔等喧哗,待本官问清楚了自会定夺!”
唐和秉拔高声音斥责,末了,看向顾忱,沉声道:“顾忱,你有何事要报?”
顾忱跪下。
他垂落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声音自齿缝中挤出,字字刻骨:“草民顾忱,今日上呈冤牒——我朝庆王岑钧,为隐瞒于东溪私自打造兵器之事陷害我顾家侵吞酷银……”
“我顾家清清白白,我父顾鹤亭为官清廉,勤勤恳恳为百姓谋福,更是从无谋取半点私利,只为求有朝一日告老还乡安稳度日,却枉遭此等小人构陷,落得举家被抄的下场!”
“圣上心怀天下,却被小人蒙蔽,此等冤假错案,若不能平反,岂能平民愤!”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满堂皆惊。
那两个哀哭嚎叫的人被震慑住,战战兢兢,抖成了筛子。
围拢在府衙大门外朝里看的百姓群情激愤,也都叫喊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吵闹起来。
唐和秉眉头皱成川字。
他人至中年,新官上任,还是第一次接受案子,却是这样棘手的案子,着实有些难以抉择。
让人令外头的百姓安静之后,唐和秉恭谨地看了看下首坐着的青袍男人,稳住气息。
随即,唐和秉示意那两个跪着的人 。
“这是人证?”
小厮道:“是。”
还没等唐和秉开口,那其中一个跪着的人便往前扑了一步,恐惧地道:“知府大人,我们真的是良民啊,不关我们的事情,不关我们的事啊……”
另一个人痛哭流涕,没等询问就把事情招了:“大人,都是庆王逼我们的,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一家的性命都在他手里,我们没办法啊!他要我们替他做事,我们不能不做啊……”
“竟是如此……”
唐和秉眉头紧锁。
片刻后,又问:“据你们所知,到底有多少军火?”
“唐知府。”
旁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打断了唐和秉的话。
唐和秉一愣,赶忙看过去,笑道:“太子殿下,您说。”
太子身着蟒袍,坐于右侧下首,看向唐和秉:“这些涉及机要之事,无需在堂上问,之后让这二人在纸上写清画押过后,就能呈送朝廷。”
“是,是。”唐和秉点头。
一直没发声的祝辞开口,唇边噙着微笑,“唐大人,物证已经送到府衙后仓,人证物证俱在,若仍是不够,唐大人大可再提。”
今日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是在东溪走个过场。
牵涉这样广,这样大的案子,在东溪一个小地方自然审理不了,今日之后,太子将会让人将案宗递交大理寺,由大理寺卿主审理,最后等圣上知悉,下了最终旨意之后,这件事情才算了结。
至于,圣上会怎么决断,就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唐和秉点头道:“是。劳烦祝二爷。”
他这个东溪知府的位置,若不是祝辞,他也没办法坐稳当。朱文苇走后没多久,只凭着他一己之力,恐怕早就被弄下来了,他自然是感激戴德。
那两个人还跪在地上哭嚎哀求放他们一命,太子瞧了他们一眼,捋了捋衣袍褶皱,徐徐站起来。
“这宗案子牵涉过大,之后孤会再递交大理寺,顾忱这番话,孤也会原封不动传达圣上。今日有劳唐知府了。”说着,太子淡淡道,“把那两个人押下去,看好了。”
话音落下,立即便有人上前,将那哭嚎的人拖了下去。
柔兰被那杀猪一般的声音听得心底微寒,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攥住男人的衣袖。
祝辞捏了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拢在掌心里。
传达过来的温热让她很快安定下来。
唐和秉已经送太子离开了,柔兰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顾忱,轻声犹豫道:“哥哥……”
她其实很是忐忑。
她不知道哥哥是不是还仇视二爷。
顾忱正想离开,听见轻轻软软的这一声,步伐顿了顿,朝她看过去。
小姑娘眼中蓄着浅浅的紧张,站在祝辞身边看着他。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看懂她的意思了。
柔兰正等着自家哥哥的反应,可谁知,顾忱朝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她身边的男人,脸上掠过一瞬间的讷讷,随即便转身大步出去了。
柔兰一怔,心中焦急,正想追出去问个清楚。
赴白拦住她,笑着道:“别担心,顾公子如今已将二爷视作妹夫了。”
妹……妹夫?
柔兰水眸一睁,僵在那里。
“走了。”祝辞自交椅上起身,拉过还在发愣的小姑娘,往外走,“想吃什么?带你去。”
柔兰被他拉着到了府衙外面。
直到被冬日街道上的寒风一吹,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出来了。
事情、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吗?
柔兰踌躇着抿了抿唇,想起方才的事情,抬眼道:“二爷。”
男人低低应了声:“嗯。”
她踌躇着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选择太子一党?
朝中如今势大的皇子只有太子和庆王,他帮太子除去了庆王,不就是帮扶太子上位?
无需听小姑娘接下去的话,祝辞看着她的神色,已然明白了。
他唇畔噙着一贯的笑:“谁都一样,太子能稳坐东宫,自然手段也不差,但他不比庆王狠毒,更适合坐那个位置。”
“还有,”他顿了顿,“最重要的一点。”
接下去的话,他没有再继续,但是站在寒风中瞧他的柔兰看懂了。
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庆王害了顾家。
第84章 “谁是你家娘子!”……
兴许是原本在街上驻守的官兵少了, 百姓们恢复了原本的生活,出行的百姓增多,街道热闹起来。
比起前几日最紧张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的景象, 邻里四周的气氛都松快了。
此时, 东溪府衙里的人虽陆续离开了, 可围聚在大门外面的百姓没有走。
见到柔兰跟着祝辞走出府衙外, 那些议论纷纷的百姓都看了过来。
人群中男女老幼妇孺皆有。看见他们出来,其中一个跟在妇人身边,扎着红绳辫子的小女孩忽然放开牵着那妇人的手, 朝他们这里跑来。
“姐姐?”那小女孩跑到柔兰面前, 仰着头看她,眼里浮起疑惑辨认的神色, “姐姐, 是你吗?”
柔兰循声看向小女孩。
她记起来了, 这个小女孩是她在逃离临郡时, 遇见的那个被欺负的小姑娘。
“是我。”柔兰眼眸弯起,“你怎么在这里?”
小女孩见她认出自己,激动地上前握住她的手, 正要说话时,却又停住了, 怯怯地看了看身旁的青袍身影。
这个姐姐身边站着的男人她有些怕。
柔兰发觉了小女孩往旁边避了避, 黛眉蹙起,抬手将祝辞推了推, “你走开些。”站这儿吓着人了。
小姑娘这一推好生嫌弃, 好不拖泥带水,就好似不待见他似的。
祝辞看了她一眼。
怎么,就这样嫌弃他?
方才在里头还贴在他身边, 好声好气地唤着二爷呢,现在就变了这副模样?
回去再收拾她。
祝辞眼眸沉着,到底也没再开口,走到一旁去。
赴白和岚香站在后头,敬服从心底油然而生——果然只有自家姑娘能治得住二爷,放眼永州,可没人敢对二爷这样。就连太子殿下对二爷都礼待三分,更别说是旁人了。
念及此处,赴白和岚香看向那道窈窕身影的目光都肃敬起来。
小女孩看了看祝辞,见他离得远了,才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转向柔兰,“姐姐,原来你就是顾家的小姐啊。我听我娘说,今天东溪要有大事儿发生才过来的,没想到看见你了!”
柔兰蹲下,捋了捋小女孩微乱的头发:“你不是在临郡吗?”
“我爹过来做生意,我和我娘就跟过来了。”小女孩想起那日的事情,稚声稚气地道,“姐姐,你不知道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还好你那时候跑掉了,那天你前脚刚走,就有好多人过来找你,我很聪明,我说我没见过你!”
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想要夸奖。
这话自然进了身边其他人的耳朵里。
不远处,青袍的男人掀起眼皮,眸色深而暗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即便柔兰背对着他,也能感受到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