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她抬起头,“是你?”
沈清容目光扫过她牢房,一眼便看见她身边厚厚的书册,太阳穴立马传来刺痛。
黎云书看着他也顿了片刻,又低下头,“稍等,我看完最后一段。”
沈清容:“......”
顿时觉得自己的担心全都是在杞人忧天。
慌乱无助?她快活得很呢,估计还嫌自己打扰她看书了。
他也不知是笑还是气,“命都快没了,你倒是悠闲。”
黎云书应了一声,瞧不出半分紧张,“反正他们不会得逞。”
“你在狱里说这话?”沈清容气笑了,“谁给你的自信?”
“你会帮我。”
“那我还不帮了。”
“你钱在我手里。”
“......”
黎云书说得风轻云淡极了,“沈少爷坐视不管,也没问题,日后自力更生吧。”
他转头瞪她,黎云书想了想,认真地点头,“自力更生也挺好,我算过,你去做个说书先生,背上一千本书大概就够了。一个月能赚二两银子呢。”
“......算我怕了你了。”
黎云书看他磨牙,也没再说笑,同他靠得近了些,“衙门那边怎么说,对于死因依然没有明确说辞吗?”
“没错。”沈清容敛了神色,“仵作的说法的确奇怪,不排除有人弄虚作假的可能。我试着想想办法,最好能带着你弟弟去见一见那死者。”
“除了我,依然是一个怀疑的人都没有吗?”
沈清容点头,“但我打听过,死者叫徐大海,是程家手下的帮工。”
果然。
果然是程家想害她。
“衙役带我来时,我有所察觉,提点他们兴许可以从自尽入手去查。”黎云书沉下声,“但不知是他们没查到线索,还是程家在背后做鬼,如今大家的口径,依然认定事情出在我身上。”
“想来也是。倘或程家真要害我,那些证据早被销毁了吧?”
沈清容默了默,“兴许仵作也有问题。”
“有问题便不难办。”黎云书偏头思索着,“他们敢做,就必然会留下把柄,有了把柄,不难翻盘。”
“怕只怕程家做得太绝,连仵作也说不出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若再没有证据说他是自尽——”
“我怕是难逃其罪,必死无疑了。”
她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却如千斤重般击在沈清容的心上。
他皱眉,“你别诅咒我行不行。”
黎云书抬起头,见他极为不满地拿扇子点自己,“我可是和你阿娘、弟弟夸下海口,说保你无虞的。你这一句难逃其罪,我估计得劫狱才能救你出来了。”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她着实惊了惊,“沈少爷......大可不必为我做到如此。”
沈清容嗤笑,“你懂什么,这是本少爷做人的底线,送佛上西......”他一顿,突然觉得断在“西天”这里太不吉利,遂改了口,“上西天取经,八十一难都得熬过来。”
黎云书:“......”
是不是该夸他会活学活用了?
两人又将当下情形分析了一遍,交流了许多思路与对策,觉得还是该从徐大海入手去查。
但徐大海现下还在衙役手中,诸多程序尚在进行,他怕是得等到傍晚才有机会查探。沈清容脑中大概有了思路和办法,心情稍微放松了些,问她:“我有些好奇,倘若我救不出你,你会想些什么?”
黎云书偏头思索,“大概会觉得可惜吧。”
“可惜?”
“努力了这么久,没能见那人一面。”
这下沈清容来了兴趣。他支起身子,“什么人?”
“恩人。”黎云书道,“当年燕阳城灭,他救了我和阿娘的性命。后来我听闻他是冒着风险来救我,就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一见他。哪怕见不到了,在心里道个谢也好。”
“毕竟我能走到今日......还是归根于当时,他救了我一命。”
嗡地一声——沈清容脑子一空,呼吸滞住了。
他恍似意识到了什么,心一阵乱跳,半句话都说不出,只听黎云书继续:“他救了我,我不能白活。所以我总想着去做官,只有真正有了权力,才能真正做想做的事,才能保护大家。”
她难得对旁人吐露这些心事。但一开口,就总忍不住说多。
说给阿娘或子序听,容易惹他们担心;说给旁人听,又被人觉得是异想天开。
唯独沈清容这种雕塑一般站原地听着、半句话都不说的人,能给她些微的安全感。
她长叹一口气,“我时常在幻想,当我真正步入朝堂与他相见,当我告诉他这一切时,该是什么情境。他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个举动会对我有这么大影响,但对我而言......”
“他确确实实,是我想去追寻的人。”
沈清容像被打了一棒子,整个人傻在原地。
他忽然觉得事情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不仅不太对劲,还有点脱离了他的控制。
救了她?
——当年救了她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第9章 .救命之恩我救你性命,你就这么敷衍我……
所以,黎云书努力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原来他在她心里,地位这么重要?
原来她......
竟对自己,有那么深沉的迷恋和追求吗!
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感情,欲言又止好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回应黎云书。
虽然在花音楼时,也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他,但黎云书和她们区别可大了。这种一门心思读圣贤书的人,对什么都固执得很,敢袒露自己的情绪,必然也是发自肺腑的。
问题是,他......好像对黎云书没兴趣。
不仅没兴趣,还有些怕。一看见她,总让沈清容不自觉想起漂浮在眼前密密麻麻的经书,以及头痛欲裂、口干舌燥的感觉。
他们早就见过了,在他无数次痛不欲生背书的时候。
沈清容绝不同意黎云书喜欢他。
他还想多活几年!
“你的心情我明白。”沈清容心绪复杂,思索着怎样才能既委婉又不伤人地回拒她,“但是你知道,这件事情不太可能......”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沈清容:“......”
方才乱七八糟的想法被他愤怒地抛到九霄云外。
“不在人世?”沈清容语气一下子凉了,“难不成你的恩人,是天锋军里面的某个军爷?”
黎云书本想说“不是”,后来转念一想,沈清容这等纨绔,大抵也不知道那些繁复的事情。说那人是五殿下,他十有八九也觉得她脑子不正常。
于是她低低应声,“嗯。”
沈清容彻底明白了。
明白之后,他开始生气,有种自己功劳被别人抢了的感觉。
虽然吧,真出手搭救的也确实不是他,但逼着天锋军救人的可是他啊!
他可是狠下心以死相逼的,没有他,谁肯去燕阳救人?
事后他被沈老爷骂得狗血淋头,罚跪在家门前三天三夜,又寻了不少人压消息,才压住他当时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是皇子”。
他跪得膝盖都快碎了,走路都是扶着扶松当人形拐杖,动一动就疼得呲牙咧嘴。可他一想自己救了那么多人,咬咬牙也就忍了,从始至终没说一句后悔。
结果她连他做了什么好事都不知道。
还这么百般折腾他。
黎云书也不愿多谈,“逝者已矣。既然沈少爷答应帮我......”
“我帮你?”沈清容气笑,“你倒是说说,我帮你,你给我什么好处?”
黎云书不知他为何如此反应,怔愣了一下,“......日后我同沈夫人商量,不再逼着你背书了。”
沈清容哼了一声,黎云书想想又道:“煎饼免费?”
“你夸我。”
“......怎么夸?”
沈清容隔栏杆,毫不客气地用扇子戳她,“你平时不是挺能读书吗?不懂什么叫学以致用?”
黎云书哑然,“......谢沈少爷救命之恩,云书没齿难忘。”
“继续。”
“沈少爷乐于助人,大恩大德必当涌泉相报。改日若出人头地,当以千金相馈。”
“不够。”
黎云书哑然,“结草衔环......”
“没有诚意!”
她沉默了。
不知沈清容是在发什么疯,她深吸口气,攥紧拳头。
如报复他一般,一大段词从她口中背出:“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1]
沈清容脑中一炸,“停!”
“人家救你性命,你能惦记他一辈子。”他极不满地看着她,“我救你性命,你就这么敷衍我?”
“早知道就不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