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一息,慌慌忙忙靠近她。
不想看到尹婵出现任何因他难过的神情,手忙脚乱把纸鸢递去,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给……给你。”
谢厌靠近的同一时,尹婵手一缩,下意识后退。
他磕磕巴巴的声音听着带有忐忑,献宝地将纸鸢放在眼前更和他此前的行事作风很不同。
“这……”尹婵慢慢抬起眼皮,茶花红的雏燕纸鸢憨态可掬,还没有完成,但已经能看出大概。
这只纸鸢远比清早见的精致,竹篾削得又轻又薄,扎在糊好的纸上犹如无物。对纸鸢本身来说,这样的容易放得更高更远。
谢厌低头敛眸,不说话了,只伸出一只手把纸鸢理直气壮地放两人的中间。
尹婵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和它。
庆幸这夜除了银白月华再没有别的照明物,不然看清了谢厌脸上的表情,她一定更加迷茫。
“给我的?……我。”尹婵眼睛一讶。
谢厌发觉她声音里的情绪没有料想的反感,站不住了,心口怦怦跳。
为了不让她被吓到,依旧低住头,闷声道:“你说,想放纸鸢。”
途径乡道时,在马车上和阿秀说的。
他竟然听见了。
还、还……
尹婵的睫毛浓密纤长,被袭来的晚风冲得颤了颤,怯生生瞥了眼谢厌,却发现他一副自己不收就不动的模样,站立良久。
七尺之躯,带来的是莫大的压迫感。
黑蝠暗纹的长袍加身,在寂寂的夜突显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凛冽。
即使他低着头,即使没有要伤害自己,但尹婵依旧生出一抹局促,硬着头皮,小心地接过它:“谢谢公子。”
手里的纸鸢没了,心上的石头也落下了。
谢厌抬起头,眼不眨地,瞳仁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看她垂眸,一双眼在纸鸢上停留。
唐突顾不上了,僭越也抛之脑后。
不知道这么看了她多久,发现有一朵香红蔷薇开在她的唇瓣,轻盈柔美,暗香妩媚,蟾光下惹人爱怜。
尹婵的确正专注纸鸢,目光辗转流连这美丽之物。
雏燕可爱,竹篾也轻盈,几根细线绕在上面。
好似只有燕儿尾部还没扎全。
没有扎全。
……
谢厌痴迷了她一阵,才后知后觉想到此处,倏地抬眸。
雏燕纸鸢并未完工!
他想冷静一下,但真的昏了头了,没做好的东西居然理直气壮给了她。
尹婵悄悄投来的错愕眼神,让谢厌绷紧了唇角,顾不得想什么,一脸窘迫地把纸鸢抢回来。
抓在他手里的雏燕被“掐住脖颈”。
柔弱的纸和竹篾传来意味着濒死的“咯吱”声。
与此同时,尹婵讪讪地睁大眼睛,一头雾水。
周遭气息忽然凝滞了。
高空弯弯的月儿也把银白的光带走。
谢厌感到无法呼吸,侧过身,耳根涨红,闷闷的声音僵硬落下:“……我重做。”
他羞惭又理亏,脸上的疤都要出汗。
尹婵怔怔地看清了他所有的反应,下唇轻咬着,嗫喏两下后再忍不住,虚虚掩着唇侧,低头笑出了声。
银铃的笑闪过促狭,寂夜也变得生动。
谢厌直愣愣站在原地,抓着“已无全尸”的纸鸢,一脸错愕。
两人站在草屋外的阔地两两相望。
里间的阿秀酣睡中被惊扰,迷迷糊糊开口。
“小姐……”
尹婵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怎的,明明是清清白白说纸鸢的事,光明磊落,她却在阿秀的这声呼唤中,生出一抹做贼心虚。
怕被阿秀看见,下意识要躲开,揣着颗无措极了的心带谢厌往旁闪了两步。
从正门避在了草屋墙角。
阿秀连声咕哝后,没有得到答复,声音逐渐没了。
人又困困睡去。
尹婵心口豁然,将提在嗓子眼的心脏徐徐放回。
还好没被阿秀发现。
这丫头脑子可会乱想,往往一桩芝麻小事都要剥皮拆骨瞧得明明白白。
若被她发现自己深更半夜和……
脸上咻地窜上一抹红,尹婵回头正要和谢厌说话,才发现自己竟还抓着他的手。
带有薄茧的掌心温温热热,比之更可怕的是,谢厌与她离太近太近了。
四周拂来的风,把她的一缕乌发抚起,掠过了谢厌的手臂。
她后背紧贴着墙壁,谢厌颀长的身形就在眼前。
编就了一张严丝合缝的密网,毫无间隙地把她笼罩在沉沉的黑洞。
遮了天蔽了日,眼前只剩他压顶般的迫人气息。
尹婵心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突突的难受,全身染起滚烫的红,如被丢在铁锅里烹煮。
这太、太奇怪了。
凉如水的夜,何至于把她折腾得这么热。
在这股不明不白的热烘烘里,她忐忑地掀起眼皮。
入目的是谢厌那双长在诡异疤痕旁的眼睛。
第一眼看平静无波,好似什么情绪都藏得极深。
可狭长上翘的眉眼,幽邃的瞳仁,如星如珠,是会说话的那一类。因为尹婵无比恐慌的意识到,当看久了他眼睛时,会鬼迷心窍地陷进去。
它就和这个夜一样神秘,虽然无法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但尹婵清楚地明白,短暂平静下,太多野兽正伏在角落,在密林,在暗处窥视。
只等一个良机,就将落身荒郊的她撕碎啃食。
尹婵喉头干涩,不自主咽了咽。
很可怕。
下一息就要任谢厌宰割了似的。
她弯下腰,慌不迭从他的桎梏中脱身而出。
“夜深,还……还是早些安睡。”勉强扯出一抹笑,匆匆进了草屋。
徒留下谢厌闲懒地靠着墙,独自望月。
一片银辉照进树林,比之此前的黯淡。
夜已经没有多久了。
谁还能若无其事地安枕?
-
夜雨淌过的晨间,回归春的温暖。
阿秀满足地伸起了懒腰,没想到在荒郊野外的草屋也能酣然入梦。
不过……
小姐和外头赶马的公子似乎都困困的。
瞧,她家小姐眼下都青了。
可见昨晚没能好眠。
阿秀忧心忡忡:“小姐,不管客栈还是茅草屋,您都得睡个好觉才行,不然赶路会累的,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到原州呢。”
尹婵赧然,咬了咬唇,没好意思看阿秀真诚的双眼,别别扭扭移开眼睛,找借口道:“……做了个糊里糊涂的梦,便睡得不大安稳。”
阿秀单纯的信了。
末了,不停说起晚睡的坏处,操心至极。尹婵突然有种哄骗小孩的惭愧,过意不去,吞吞吐吐应她的话,红着脸低下了头。
交代完的阿秀大喘了口气。
忽然,目光又被小姐身旁的纸鸢夺去了。
“呀!”她声音变尖。
尹婵被她闹得心一颤一缩,晕晕乎乎:“又怎……怎么了?”
阿秀凑近,手指着憨态可掬的雏燕纸鸢:“小姐,这个纸鸢哪来的?好可爱啊。”
昨晚的场景再度闯进脑中,尹婵抬手拨了拨鬓边的发,眼神闪烁。
“什么哪来的?”她摇头装不懂,若无其事。
“嗯?”阿秀琢磨出了一点不对劲,眯起眼睛,目光从纸鸢转到了小姐可正经的脸上。
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