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和尹婵相关之事,谢厌脸色情不自禁地温和,待他意识到这一茬时,只见面前众人满眼的错愕。
谢厌回想刚才的话,眼神微微闪烁,倏而,声音一寒:“两月为期,尽快办好。”
这、这两个月岂够?
被点名的几人急忙往大老爷看去,央他求情。
谢大老爷能有什么法子,他身为主家没空管理内宅,院子的事都是夫人操持。
静了半刻钟,眼看谢厌面有愠怒,自人群中走出一位妇人,提议道:“不瞒公子,半年前府内新修了一处院子,廊院高庭皆是秀美,清幽非常,晚间赏月甚好。前月刚搬进新的家什器物,还未住人。公子若看得上,不妨先……”
说到此,后面女眷处的赵逢玉揪紧了手绢。
那院子说是会给她的,何以现在……她委屈蹙眉,朝表哥看了一眼。
然则谢歧早因谢厌的到来吓得要厥过去,无暇搭理她的盈盈美目。
妇人见谢厌没有立刻拒绝,又说:“院子还未砌墙,恰好与公子曾住的地方一池之隔。”
谢厌心中一动,脱口而出的拒绝不动声色咽了回去。
大夫人说的院子他记得。
便是几岁时谢家人打发他去的一个老旧破院。
谢厌自小到大都住在那,吃过院里的草和土,扒过泥里的蚯蚓和野虫。
直到十六那年,他意外得知母亲死因有疑,偷跑出原州。
他找不到去京城的路,悄悄跟着一家行商,一路艰难,等到京城已衣衫褴褛,浑身沾血,狼狈地爬向信阳候府所居的巷子。
而再回原州时,如他们所说,他俨然变了一个人,自此谢家再无人敢招惹。
又怕被记恨,提出给他换个崭新住处。
谢厌本该理所应当地答应,要么随随便便占了府里那些顶好的院子。但临到头,他却不情愿换,照旧待在那窄小破旧的地方。
也许习惯了。
这里的一土一木,都有着让他活命的恩情。
大夫人的话近在耳边,谢厌思绪回笼,不争气地、甚至迫切地想答应了。
与尹婵住在仅离一池的地方……
隔着窗棂捕捉她的身影。
推开门细看她的眉眼。
是他自十六岁始,就殷殷期盼的一桩心事。
或许春时听她放纸鸢的娇笑,夏天在莲塘边徘徊嬉闹,秋景萧索,她低头拈起庭院的黄叶,入了冬,会不会捧着亲手做的雪人,温温柔柔立在他窗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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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5章 、生疑
◎她撞入谢厌的怀里。◎
百年前,原州的谢家还是不起眼的普通百姓。
自父逝世,留下兄弟二人。兄为嫡出,弟为妾生。不知多少年后,兄弟闹翻,兄远赴边疆从军,几番生死谋得了信阳候的爵位,尚公主,封袭四代。
嫡系一脉从此便扎根京城,与原州疏远。
而今谢厌的父亲,便是第三代袭爵。
自他再下,信阳候世子谢琰袭爵后,子孙便再无承袭之爵位,因而谢琰自小便被教导,肩上担负着信阳候的门楣与期望。
原州谢氏牌匾上的“知恩守礼”,是百年前那位庶弟所留。
知的,是因京城谢家的尊位,而让他们在原州不至于被小瞧的恩;守的,是因当年兄弟阋墙,不可去京城投奔,不可僭越的礼。
谢厌一声嗤笑,目光从匾额收回。
手支着额,压去适才因尹婵而起的悸动,略作沉吟,漫不经心地看去:“便依大夫人之言。”
诸位纷纷松了口气。
“行了。”谢厌扶着圈椅起身。
住宅的事毕,他要回去看尹婵。昨晚疲累,来熙春堂前她还未醒。
旁的人闻言皆惊,没料到谢厌来此竟然只为一处院落。
庆幸之余又恍然意识到,他之所以要院子,莫非有意常住谢宅?
刚喘回去的气霎时蜂拥而上,挤在嗓子眼,一张张脸都白了。
人群中一人没忍住问:“公子是否要回来住?”言语恭敬,带着一丝谄媚,生怕谢厌降怒。
谢厌瞧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对这些人的想法心里门清,自顾往堂外走:“嗯。”
众人见状纷纷撤开,立在两旁。
他跨出熙春堂,手指轻捻腰间玉佩,落下一句:“若无要事,往后少来两个院子,招烦。”
听到这话,在场皆脸色惊愕,欲言又止……他们怎么敢去烦谢厌。
他们怕的是,同住一宅邸,平时遇上了怎么办。
岂非日日都要束手缩脚?
这些事情并不在谢厌考虑之中,眼下唯有见尹婵才是重中之重。踏出熙春堂,其余人堵在堂内你看我我看你,如芒在背。
谢厌略行几步,忽地想起一事,又转回身。
堂中甚至倒抽一口气,不知何人发出的。
谢厌漠然无语,只当没听见,上前,似笑非笑地问:“诸位,原州好吗?”
无人敢说话,谢厌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表情,便知在想什么。
原州好或者不好,毋庸置疑。
这里群山环绕,道路难行,只这一条就已然与不好挂钩,上面官府无暇顾及,皇权更难覆盖,“天高皇帝远”并非胡言乱语。又地处西南偏僻一带,几十年前甚至可称作穷乡僻壤。
近年虽好转,却依旧比不上江南或北边的繁华府郡。
谢厌挑唇,左脸的胎记被扯得狰狞,半张脸的疤在阳光照下,仿佛能窥见其中纵横交错的血肉。
眼见那群人面露惊恐,谢厌竟然生出微妙的享受,用目光一寸寸扫过他们眼里的恐惧。
“比京城如何?”
一阵风过,带起谢厌披散的长发,他岿然不动,似乎很有耐心等待回答。
其余人皆哑然,在谢厌的冷视中瑟缩。
却是一个六岁稚子天真道:“当然是京城好呀!”
旁边母亲忙捂住他的嘴,谢厌反倒笑了,饶有兴致地走近:“哦?说来我听听。”
孩子刚被吓到,此刻闭紧嘴巴,睁着双乌溜大眼。
谢厌戏谑一笑:“说。”
他被母亲推了一把,才乖乖开口:“隔壁小云的书院先生说,京城没有这么多山,大路宽敞很多很多的人,到处都有食楼铺子,满街全是糖葫芦的香味。噢!还有卖糖人的!”
稚子童言童语,其他人唯恐谢厌不悦。
熙春堂乍现山雨欲来的静默。
听小童一语,谢厌徐徐点头,看向为首的谢大老爷,意味不明地说:“既然这么好,是要去看看。”
大老爷顿然一惊,再看谢厌,已施施然离去。
谢厌虽无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太过直白,谢大老爷揣着手脸色不安。
这么多年,京城那边并非全然不顾原州,但为何不知谢厌如今在原州的地位?只因过去他们派遣至京城的人,全都被谢厌半路劫回,或打或杀,手段狠毒。
以至于近年愈发和京城谢家没了交情。
而他现在的意思是,可以将原州这些事传去了?
难、难道谢厌还想回京城的侯府?或者说,正是提醒他们,往后他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大老爷瞪大眼睛,眼前浮现他的狠辣手段,一颗心倏地提起,猛然落下,脸色时青时白,不知该如何好。
旁边兄弟问他:“要不要派人去禀报侯爷?”
“不可。”大老爷惶然阻止,眼眶微震,“谢厌与信阳候的恩怨,我们万万不能牵涉其中。他若真要回去,若真……回去……”
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喃喃。
兄弟也焦愁:“但他适才那话,不正是要我们传消息吗?”
谢大老爷悚然一惊。
是啊。
早在信阳候将谢厌丢在原州时,他们的恩怨就已经扎根进土,割舍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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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盈盈,海棠枝丫被风吹动。
谢宅地段称得上原州顶好的一处,而赵逢玉院子实乃其中最甚。
冬暖夏凉自不必说,还特地在内室窗外栽种着花树,每到春时,淡雅的香气钻进窗户,填了满屋的美丽。
然则今日的花香却无法安抚尹婵蹙紧的眉弯。
尹婵做了一个不安稳的梦。
离京日久,起初她挂念旧人旧事,梦到京城是寻常。但后来便已释然,常常整晚无梦。
可这个晚上,她居然在梦中见到了谢琰。
他故作温柔的脸,说着要纳她为妾的良言,然后她摔碎了定亲的信物,而谢琰娶得尚书千金,志得意满。
梦至此还算正常,除谢琰娶妻她不曾亲眼见到,别的都是那日在石花巷的真切经历。
可接下来的一切却让她无比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