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燕如憋住满腔的郁气,满脸愁绪正打算抬脚溜走,里面就传来一声‘进来’。
萧恕既然发话,两个护卫对看一眼,把手里的放着酒壶的托盘一股脑交给江燕如。
江燕如没有两名护卫训练有素,身手灵活,更不及他们对萧恕的了解。
但是她看着手里多出来的这物,顿时也心里一慌,正要把东西塞回去,哪知道两个护卫机灵着,把手一背,齐刷刷就退走避开。
徒留江燕如独自在夜风中凌乱。
可见这些护卫也不待见萧恕,一个个都不想往他跟前凑,就她这傻瓜蛋,为了口吃的,自己来跳龙潭虎穴了。
真是人为食亡。
里面的人等得不耐烦,椅子哗啦被推开,拖着让人难受的摩擦声,伴随着大步走来的脚步逼近。
“酒呢!”
江燕如没留意过萧恕以前好不好酒,但是眼下却知道他真的很急这一口酒。
因为一只手径自越过她的肩,竟先是勾起那酒壶,然后就听到来自身后吞饮酒液的声音咕咚咕咚,酒水溢出了醇香,空气里都带上了让人晕眩的气息。
光闻那味都知道这酒烈。
萧恕喝下一口酒后才单手支在门框下,垂眸盯着江燕如一动不动的背影,从她头上支棱出来的几根头发丝里都能看出僵硬。
“你还在这里干嘛?”
他的嗓音还不如下午时和善,带着一股被人倒欠几百两钱的不爽。
江燕如听出他的暗示本该火速跑走,但是她实在没办法拒绝食物诱人的香味。
她捏着推盘,遽然转身,冷不丁把萧恕还惊得倒退一步。
江燕如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都忍不住小脸憋得通红。
萧恕刚刚沐浴完,身上穿得松松垮垮,月白色单衣的领口还敞开着,活像他敞亮的大门叫嚣着来看啊!来看啊!敢看挖掉你双眼。
江燕如被自己的臆想吓得一咯噔,把眼睛慌忙移开,落在他同样松垮的衣带上。
只是刚刚那一撇映进脑海里的‘春光’挥之不去。
江燕如又羞又恼。
萧恕又仰头灌下一口酒,垂眼就见江燕如绯红的双颊,蹙起眉忽然道:“说话,别杵在我这里学鹌鹑。”
江燕如被吓得一个激灵抬起头,对上萧恕那双深沉无光的黑眸,舌头犹如打了结一般:“我、我……”
萧恕凶巴巴的语气把江燕如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点信心又敲得个稀碎。
她垮下小脸,眼泪又在眼眶里晃荡:“我……”
谁知才开口吐出一条字,肚子就迫不及待一声咕噜,倒是替她把话生动形象地表达。
江燕如脸上的红霞,刹那就蔓延到了耳尖。
萧恕挑起眉,终于明白是什么让这只红眼兔子视死如归,原来是饿了。
他晃了晃酒壶,将两腿交叉立在门边,像是看见一只抱着锅盖准备跳进锅的兔子,声音都带着一些蛊惑:“饿了?”
江燕如捂着肚子虚弱道:“哥哥……我能不能吃点东西……”
萧恕目不转睛盯了江燕如片刻,终于让开身体,“进来。”
江燕如眼睛一亮,毫不迟疑提裙跨进门。
这间正屋明显比放杂物的西厢房更精致舒适。
看得出原本这座府邸出自权贵豪门之手,用材用料无不奢侈贵重,即便是一处并不常用的院落都用了最上等的材料,寸金木铺地,琉璃宫灯高悬,又有十二扇古籍典故人物画像的紫檀双面绣屏风分割开内外两室。
江燕如跟着萧恕来到桌边。
这张黄花梨嵌螺钿圆桌上摆满大鱼大肉不说,还有这个时节少见的鲜果,这些恐怕只有地方上供中宫才有的罕见之物,堂而皇之摆在了萧恕平平无奇的晚膳中。
江燕如虽然感到吃惊,但是她的嘴此刻只想用来吃饭,并不想用来找事。
但是她还是不由感叹,这餐晚膳的分量看起来这桌子坐满人都不可能吃得完,萧恕的胃是无底深渊?!
萧恕用腿勾过一张鼓墩,提着酒壶一屁股坐了下去,手指敲了敲桌面,“你光看着就能饱?早知道也不必让你进来,搁外面看着就……”
“谢谢哥哥!”
虽然他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但是江燕如看在这一桌热腾腾、香喷喷的大餐的面子上还是大为感动,不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也打断了他叨叨不休的话。
萧恕的眸光被桌子上摇曳的烛火照得忽明忽暗,像是里面也有一簇摇晃的火苗。
而这火苗的中心则是江燕如那张忽绽的笑脸。
江燕如本就生得明艳动人,眉弯眼笑的时候就仿佛天地下没有什么烦心事。
两枚小小的酒窝微陷,带出一抹甜美,像比酒还醇厚……让人上头。
小时候江家那些个子弟都喜欢她,因为江燕如生得玉雪精致,笑起来更是娇憨可爱,常常还有人为了谁能逗得如妹妹笑上一笑而争破了头。
可江燕如小时候从没有对他笑过。
萧恕用力握紧手里温热的薄瓷细嘴酒壶,眯起了眼。
现在,她对自己笑了。
但也不过是因肚子饿了,他恰好有这么一桌饭罢了。
换任何人,哪怕是那个让人作呕的韩士伟,只要给她一口吃的,她也能笑得成这幅模样。
萧恕这个人有病,他想要的东西就要独一无二的。
但凡不是独一份的,他就会翻脸不认人。
思及此,萧恕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敲,瞅着刚拿起筷子的江燕如冷声道:“我准你吃了吗?”
江燕如好绝望,萧恕又要发疯了。
第9章 害怕 再敲一次门,手剁掉
变脸比翻书快。
说得就是像萧恕这样的人。
以前江燕如顶多觉得他比较难相处,却从没有眼下这般为难。
在蜀城时,她可以选择不去亲近他,不去招惹他,如今在金陵不但在他的掌控下,还要靠他吃饭,这就让江燕如无比难过。
若是换一个有骨气的世家小姐,听到萧恕这般无礼的话,只怕早已气得拍桌而起,愤然离开。
但是江燕如没动,她舍不得这桌菜。
她本也不是一个傲骨凌然的人,就是短暂的屈服退让也不会让她产生人生挫败感。
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愿活得比狗长!
只要萧恕没有发疯到要当场掐死她,江燕如还打算苟一苟。
而且江燕如觉得萧恕留下她,肯定不会单纯地想要弄死她。
同时她也是在赌年少时那稀薄的情谊。
如果他俩有的话,那一定是那次他们同生共死的经历。
说起来,要不是她言而有信回去请来了救兵,萧恕也许就死在那个磅礴雨夜的烂泥里。
这么一想,江燕如也算对他有过救命之恩。
她捏着筷子,挺直腰杆,越发觉得自己有了些底气,然而这个底气在触及萧恕那双晦暗难测的眸子时,忽然就像被戳破的鱼鳔,慢慢泄气了。
按理说十岁之前的记忆都不容易被牢记,但是江燕如还是记得深刻。
在她无忧无虑的年华,萧恕总是与她格格不入。
他要不是面无表情,要不就是眸含阴冷。
江燕如看着他那张脸,笑都笑不出来,就好像在他面前快乐是一件天大的罪过。
因为他整个人都仿佛浸泡在苦海之中,只有无穷无尽的苦楚,哪怕江家收了他做义子,给了他优渥的生活。
他始终没有能够把自己当作江家的人,也始终并不快乐。
江燕如看不惯他践踏她爹那泛滥的好心,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态度,还常常会为了试探在爹心里谁更重要而费劲折腾。
这些折腾虽然无足轻重、不伤大雅,但是对于萧恕来说,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一个大雷。
毕竟传言中,萧恕可是个芝麻点小事就会要把人处以剥皮、宫刑、刖刑、腰斩……的疯狗。
想到这里,江燕如把心重新提了起来,她害怕。
幽静的屋子里只有烛火噼啪,皆不足以掩饰她肚子那一声响过一声的抗议。
萧恕不让她吃,自己也不吃,光顾着喝酒,一口接着一口,就好像打算把自己灌醉。
江燕如眼睁睁看着满桌的菜从滚滚的热气变成几根细细升起的水雾,好惆怅。
菜都凉了。
她咬住下唇,捂住咕噜噜叫的肚子,那失去的热气都涌到了她的眼睛里,只见她抬起水光盈盈的眸子,尽是一幅委屈的模样。
委屈地活像有人虐待了她一般。
萧恕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这些奢靡过度的食物也只有皇帝才会当作赏赐,可惜萧恕此时心情不佳,并不想用。
“哥哥。”
萧恕横来一眼,他的这双眼好看是极好看,阴狠时也一点也不差,江燕如缩起脖子,像是遇到了天敌的小兽,恨不得把自己团进洞里。
唯有一个低若蚊吟声音迟缓地从她的齿缝里传来。
“……我饿。”
萧恕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他都这样了,江燕如为什么脑子里还想着吃,她就不怕被弄死吗?!
江燕如自然是怕的,但是她又觉得自己在萧恕这块似乎还有很大的空间与余地——可供试探。
至少,萧恕不会想这么活活饿死她吧?
介于江燕如的肚子实在太高调,萧恕感觉再不用点东西填满它,就好像要造反了一样。
他叫来了护卫,吩咐了一声,很快江燕如得到了一张白饼和一碗寡淡的汤。
江燕如就着一桌山珍海味啃了张冷饼,越发肯定萧恕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