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关紧,沈瑜卿推门进去。
沈岁寒坐在案后,伏案提笔,听到门处的动静才停下看她,“回来了。”
他清楚自己这个小女儿昨夜去了何处。他是想管的,但知她主意正,旁人如何说都不会听。
沈瑜卿眼动了下,“绾绾清楚,阿爹不必担心。”
“那混账东西就是一身痞气,毫无规矩礼数可言。”沈岁寒冷斥道。
沈瑜卿垂低着头,没回口反驳。
沈岁寒本来也不是要找她说这事的,平下怒气,“你母亲身子大好,我打算辞官离京,回咱们衢州祖家。”
沈瑜卿倏的抬眼,“阿爹怎会突然有这个主意?”
“在你没回京时我便想过了。”沈岁寒道,“我为官二十余载,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有官爵地位如何?依旧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朝中波云诡局,一着不慎就牵连了家中。为父就想辞官归隐,过自在日子。”
沈瑜卿唇抿了下,“阿爹说的是。”
沈岁寒看她,“既然你也同意,过几日让他来府中一趟,别留在上京了,一同回衢州。”
他自然说的是魏砚。
沈瑜卿收在袖中的手握住,“阿爹,绾绾已经答应魏砚,与他去漠北。”
“什么?”沈岁寒骤然拍案,“你怎么和你说的,你就这么答应他了?”
沈瑜卿抬起头,“阿爹,魏砚是漠北的鹰,不该被束缚在笼子里。衢州地小,无灾无害,于他而言就是折断了羽翼囚禁于此。他性子烈,心有抱负,不该这样。”
“你为他想了,那为自己想过没有!”沈岁寒脸色铁青,“且不说漠北那等苦寒之地你能否住的惯,就说他魏砚,那般放浪之人如何能对得住你一生一世?你与他未经父母之命就做了夫妻,他可曾为你的名声想过半分?”
“我与魏砚是皇上赐婚,在漠北做了一年夫妻,放到外面有谁会认为绾绾尚是闺阁之女?”沈瑜卿忍不住道。
两人沉默了会儿。
“你当真是愿意?”沈岁寒最后问。
沈瑜卿提起裙摆跪下,面色郑重,“绾绾心悦他,除了魏砚,此生不会再嫁他人,望父亲成全。”
沈岁寒面容沉寂,“你出去吧。”
书房的门推开,沈瑜卿方抬起头,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王氏。
沈瑜卿诧异,“阿娘?”她细想了下方才和阿爹说的话,又问,“你都听到了?”
王氏面色平和看不出什么,“听下人说你回来了,我做了些你爱吃的糕点。”
“不是不让你忙这些了。”沈瑜卿带了书房的门,搂住王氏的臂往回走。
两人一同去了院,王氏挥退服侍的仆从,沈瑜卿定下心神,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王氏握住她的手,“书房的事是真的?”
沈瑜卿唇启开,“阿娘,他是绾绾的心之所向。”
王氏不禁落了泪,“你自小要比你哥哥有主意,我就想着长大后你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从前你和行严不是挺好的,怎么现在又变了?”
沈瑜卿道:“阿娘,我和先生的婚事是因为当初先生救了我,我又与他相许了终身。可现在不一样了,绾绾遇到了魏砚,不会有人再比他好了。”
王氏听出她话里的坚决,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不禁啜泪,“阿娘一向顺着你,你既然喜欢,便遵从心意吧。”
…
三日后,一匹马快速奔至沈府门前,紧随其后是铺了半条长街的提亲礼。
魏砚从马上翻身而下,抬头看向高挂的牌匾。
朱门打开,魏砚入内,有两仆从相迎。
“进去通报,淮安王魏砚求见。”
第75章 .真相我是你老子,你是我祖宗。
沈瑜卿坐在案后习书,院里似是有人杂乱的走动声。她搁置下笔,对绿荷道:“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绿荷放下研磨,福身出了去,不一会儿急着回来,“小姐,王爷来提亲了。”
沈瑜卿一怔,垂在身下的手轻握了下,问出声,“是魏砚?”
绿荷连连点头,“王爷的聘礼前院都摆满了,半条街还多出来呢!”
这般张扬倒是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沈瑜卿心口砰跳两下,面上却故作云淡风轻,“慌什么,阿爹那关他能不能过去还不知道呢。”
过了会儿,绿荷察觉出小姐心不在焉,想了想开口:“小姐,这可是您一生的大事,您不想去看看吗?”
沈瑜卿笔尖一顿,想到父亲态度坚决,抿了下唇道:“我去看什么?”
“看王爷呀。”绿荷继续,“万一大人为难王爷,您也好去说说话。”
沈瑜卿似是在思量,过了片刻起身,“将我外氅拿来。”
…
正厅内,一人外穿绛紫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地站着。他两臂微弯,手高举过头顶,铿锵抱拳,“魏砚拜见岳丈,岳母。”
“我还未点头你二人之间的事,谁准你叫我岳父!”沈岁寒坐于上首,听到这声岳丈,瞬间怒火中烧。
他早就从绾绾口中得知魏砚还是要回漠北去的,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没甚好脸色,“我的要求你应该都知晓了,你既然执意要走,哪里来的胆子要来求娶我女儿。”
“此事是我一人之过,才使得瑜卿难保两全。我知了岳丈已辞官离京,衢州在北,与上郡不过半月之程,快马只需五六日,若是瑜卿想留在家中,我便将王府搬到衢州陪她。”魏砚略想了下,“如此绾绾也可时常归家。”
“外祖还托我将此物带给岳丈。”
魏砚从怀间摸出殷墟给他的玉放到案上,沈岁寒目光过去,将玉拿到手里摸了摸,不禁道:“世叔竟舍得把这物给你了。”
玉退回去,沈岁寒面色好了许多,却依旧绷着脸,冷哼一声,“先是承诺去衢州,后又用你外祖作保,为娶绾绾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魏砚眼眸幽沉,“并非算计。”他倏然掀袍而跪,“她是沈家的掌上明珠,亦是我心中皎月,此生救赎。我愿用命相护这枚明珠永久光辉。”
门外一道身影翩然而逝,身形定住,许久未动。
沈岁寒怔然片刻,向门外扫了眼,给旁侧服侍的仆从使了眼色,仆从会意,躬身退出去。
很快门外的人就走了。
沈岁寒对王氏道:“夫人,你去看看绾绾。”
王氏疑惑了下,没多想就出去了。
屋内的人被遣散,沈岁寒让他起来,从案下拿出一方锦盒,“我长子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绾绾。”
听此,魏砚面色绷紧,喉咙滚了下,“当初赐婚的圣旨匆忙,于她本就不公,后来先帝又下旨和离,让她在上京世家面前难堪。是以我想风风光光地提一次亲,过了今日,我就将当年事告诉她。”
沈岁寒眼眯了眯,断然道:“我了解绾绾,不论当年真相如何,结果都是你害死了她唯一的兄长。绾绾与霖识自小亲厚,他们兄妹之间的情谊不是你能比上的。”
屋内静了会儿,沈岁寒接着说:“此事若叫绾绾知晓,你们的婚事成不了。”
魏砚黑眸垂下,紧盯地上一处,只字未语。
“我只有两个要求。”沈岁寒站起身。
“岳父请讲。”魏砚眼朝他看过去。
沈岁寒手背到身后,“其一,知晓当年之事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我要你瞒着绾绾,瞒她一辈子,不把这件事告诉她。”
魏砚摇头,“这对她不公平。”
“你以为告诉她就是对她公平了吗?”沈岁寒冷声,“这事过去了十一年,绾绾已没像当年那么执着一个真相,她与你情投意合,你现在告诉她,就是在往她心口捅刀子。”
“你既然受了我那一刀,霖识的事便就揭过了,再执着无益。若是你执意告诉她,现在你就带着你的聘礼踏出我沈府大门,不用你开口,我自然会说,她知晓了,也不会再去找你。”
“如何选,淮安王心有成算,应当清楚。”
厅内寂静,沈岁寒淡然地饮了口茶水,并没有急着等出答案。
入了冬,风愈加寒烈,仿佛扎在了人心口。
“好。”魏砚薄唇轻启,眸中神色不明,“我答应。”
沈岁寒点了下头,他拂袖打开锦盒的木盖,“这是我几年前得的噬心蛊,子母相连,母死子亡,种子蛊之人每月必须要服下缓释的步余丹,否则亦会毒发身亡。”
“其二,我要你种下噬心蛊。”
…
沈瑜卿靠坐在窗边,怀中捧着一本书,头微微垂低,看似是认真,只有她自己知道半个字未入眼。
门轻推开,王氏挥退仆从独自入内。
沈瑜卿闻声抬头,将怀中的书合上,“阿娘怎的来了。”
王氏依在她身旁坐着,面目温和,“在想着他?”
“想他做什么。”沈瑜卿矢口否认。
王氏便笑了,“阿娘没说是谁,你怎就先承认了。”
沈瑜卿眼眸轻动,嘴硬道:“今日来府里的人只有魏砚,除了他,阿娘还能说谁?”
“好,阿娘说不过你,没想就没想吧。我本来是要告诉你前面情况的,既然你不想知道,阿娘就走了。”王氏作势起身,沈瑜卿咬了下唇,拉住她的衣角,“阿娘说说也无妨的。”
王氏重新坐回去,眼尾带笑,“你呀你,就是个嘴硬心软的,白白便宜他了。”
“你父亲让我先回来,应是有话要对他说。你父亲那个脾气,要是不答应就不会让他进门了,看来这事,十有八.九准成。”
“淮安王还说等娶了你,便把府邸搬到衢州,也免得你与我们分开。”
沈瑜卿眼倏然一抬,顿了下,“他当真这么说”她当时去的晚了,只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不料想他还承诺了这事。
王氏道:“阿娘亲耳听到,这还有假?”
“绾绾,魏砚对你之心阿娘看得出来,以前我还担心像他那等不受拘束之人会委屈了你,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魏砚他很好。”沈瑜卿心想,不会再有比他好的人了。
魏砚后午离了沈府,两人没见一面。
婚期定在下月初,是个吉利的日子。
这不是沈瑜卿第一回 穿嫁衣了,短短两年,她嫁了他三次。
第一回 ,她心怀忐忑到了漠北,他无礼相待,让她滚。第二回,他们在漠北将礼数做了圆满。而今这第三回,他登门相求,父母相受,他们这桩婚事总算成了。
大婚当日,沈瑜卿坐在屋中梳妆,喜娘不住地夸赞她面相好,说着吉祥话。
府上热热闹闹,仆从脚步匆忙准备着吉时礼。门外马匹相至,隐有不断地入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