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
“……男。”
“籍贯。”
“东吴县,鸡鸣村。”
浮票上不仅写着考生的姓名籍贯出身等,还详细描写着考生的外貌,监临官便是通过这张浮票上的信息来断定是否本人的。
可眼下,蒋元越这张浮票上,别的信息倒能对上,可唯独外貌这一项,监临官辨认不出。
这浮票上写着:考生将元越,身形七尺,面如冠玉,窄面瘦削,丹凤眼,卧蚕眉。
明明描述的一张温良秀气的少年面孔,可眼前这人,脸圆高肿,如同枣色,怎么也跟浮票上的描述对不上。
监临官心里存了疑,“你不是本人吧?替考的?”
“你才替考!”蒋元越一时心急,差点在官兵面前说了浑话,注意到眼下的场合,他才按住心绪,没好气道:“你看清楚了,不是我还是谁?”
监临官又看了看浮票,再看了看他,还是摇头,直接把浮票递至他眼前,口口声声道:“你才看清楚了,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和你哪一点对上了?”
说着没好气哼一声:“替考的胆子还这么大,当我们这群监官是傻子呢。”
“你可不就是傻子!”蒋元越终于没忍住骂了出来,看到这张浮票才意识到,是自己方才挨了那一拳影响了容貌,导致监临官没法通过浮票辨认出他来,他指着自己右半边肿着的脸急道:“我这是被人打的,被人打肿的,你看清楚!”
监临官本就对他心有所疑,又被他大骂了一句,心中更是厌恶,直接将浮票塞还给他,口中冷道:“便是肿了也不是你这般的,替考的一律不许进!”
“下一个!”说着就让守在一旁的军士把他拉走,不耽误后方队伍的进度。
蒋元越莫名其妙被鉴替考,心里酝酿了一万句浑话,甚至想冲上去与那监临官搏斗一番,可他环顾了四周,这里官兵包围,秩序井然,显然不是他单打独斗就能放肆的地方。
蒋元越心下一狠,当即丢了考篮,怒气道:“老子不考了!”
第十七章 小三元
三日院考结束后,学子们从考院出来时已经是人形消瘦,无精打采,谢翼虽然强撑着,但精神也没好到哪儿去。
一路上走回来,村里相熟的人家碰上他了,都知道他这是院考回来的,不由纷纷问他考得如何,可有胜算。
谢翼烦不胜烦,本就精疲力尽,还要应付这些同乡似有若无的打量与试探,随口应和了几句往回赶。
枝枝守在院门口等他回来,老远就在村口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了,连忙跑过去帮他拿考筐。
“哥哥终于回来了!”小丫头看起来很开心,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悦。
谢翼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心道这丫头这么紧张他的考试,想必也要询问他考得如何。
可枝枝却仔细瞧了他的神色,眉目里染上了些许担忧,试探地问了一句:“哥哥,你是不是很累?”
问的不是好不好,而是累不累,谢翼心里舒坦了些,他没应声,枝枝见状,道:“那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吧,我晚上做点好吃的。”
谢翼挑了挑眉,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就不想知道我考得如何?”
旁的街坊邻居都问,偏她不问,明明在考前那么紧张的。
“哥哥当然考得好啊,我不用问都知道。”
“你这么相信我?”连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因为你是我哥哥呀。”枝枝眉眼舒展开来,含笑望着他,朗声道:“我不信你还信谁?”
谢翼怔了怔,这一路走来烦躁的心终于热乎了起来,他勾了勾唇角,和枝枝一起进了家门。
“家里还有肉么?”
“有!晚上我给哥哥做!”
临进家门,谢翼终于想起一事,问她:“你可见着蒋元越那小子了?”
他从考院一出来就回来了,那会儿考院门口人着实拥挤杂乱,他一时之间没找着蒋元越,便自己回来了。
枝枝愣了愣:“没见过,许是已经回来了,我晚点问问亭欢。”
谢翼点点头,也没太在意,疲惫涌上来,他便直接回屋休息了。
*
院考是十月份考的,出案的时间是在十一月,谢翼在家好好休息了一个月,可把自己临考时丢失的那份精神气都补回来了。
临近出案,枝枝在家也不由紧张起来,也开始跟着林氏求神拜佛。谢翼嘲笑她:“你不是挺相信我的么?”
“我当然信哥哥可以考中,我这不是在祈祷可以考一个好名次么?”
考中秀才固然很重要,可若是在考中的基础上还能有一个靠前的名次,那就更好了,听说前三甲衙门还给发粮呢。
等到出案那天,县里放榜,谢翼却懒得动弹了,懒得专程去一趟县里只为看个结果,直接托了同窗帮他打听。
枝枝巴巴在门口等了半天,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结果没想到来报信的人竟是个熟人。
宋子墨赶来的时候很是匆忙,胸腔微微起伏,口中喘着气,他看了榜就直接过来的,这一路上一刻都不敢停歇。
“子墨哥哥,是你啊!”枝枝很惊喜。虽然当初的矛盾闹得很不愉快,但毕竟有幼时的邻里情谊,枝枝也不是那么记仇的人,这两三年过去,她早就忘了。
宋子墨微微喘气,点了点头,他是学堂夫子的儿子,学堂里的学子参加院考,夫子派他去县里看榜,也是正常的。
“我是来给你家报喜的。”宋子墨看了看一脸不上心的谢翼,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枝枝,只觉得这两个人是不是掉了个个。他也不多废话,径直道:“谢兄考上了!”
考上了?真的考上了?
漫天的欢喜涌上心头,小姑娘几乎蹦跳起来,一张小脸喜笑颜开,跑去挽着谢翼的胳膊,大喊道:“哥哥!你真的考上啦!”
谢翼似乎是早料到这个结果,脸上的神色几乎没怎么变,枝枝在他身边高兴了会儿,又跑回宋子墨这边,喜道:“太好了!多谢子墨哥哥!”
谢翼当即便冷哼了声,明明考上的是他,她谢那小子干嘛,不就是个跑腿的吗,还哥哥长妹妹短的。
“——等等,我还没说完。”宋子墨方才一口气没喘上来,后半句话也一直憋着,这会儿平复下来了,才又说道:“不仅考上了,还是案首!”
案首?
那就是第一名?
枝枝几乎不敢相信,她哥哥居然是第一名,整个东吴县的第一名!
“哥哥,你太厉害了!”枝枝回头冲着谢翼不可思议道:“这下子你肯定能上晋江书院了!”
“枝枝妹妹,你别忘了,”宋子墨忽然出声打断她,“谢兄不止是这次院试的第一名,还是县试和府试的第一名。”
“三场都是案首,连中小三元!”
在院试之前,谢翼就考过了县试和府试,这两场考试都是第一,但因着不是最终决定性的考试,枝枝和林氏都没当回事,只当是运气好,把重点心思都放在了最重要的院试上。
可没想到,他不仅县试和府试第一,连院试也是第一,一人连得三案首,一举拿下小三元。
枝枝整个人都惊呆了,她知道小三元,还是很小的时候在石桥村听说的,那时候说是有一位也中了小三元,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童生,考了很多年才考中的。
可谢翼,他、他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啊!
这个年纪,这个成绩,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枝枝回头震惊地看着谢翼,没想到自己的哥哥,居然是这样一个人中龙凤。
宋子墨也五味杂陈地看着谢翼,若是在两三年前,这个案首他也有心争上一争,可是这两年来,他眼睁睁看着谢翼的变化,从一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变成一个知读书懂学问的才子,就连他的父亲宋夫子,也夸这个少年天赋异禀,前途大好。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少年总有一天定会冲破云帆,青云直上。
小三元是第一步,但绝非最后一步。
他们没去县里的不知道,而宋子墨这个从县里看榜回来的人,却是听闻得一清二楚,如今整个东吴县都知道,鸡鸣村出了个少年才子,十多岁的年纪就中了小三元,满街都在议论谢翼这个名字。
怕是过了今天,这个鸡鸣村也要热闹起来了。
宋子墨君子胸怀,倒是没什么可嫉妒的,他给谢翼家报过信,还要赶着去下一家,当下便要告辞。
枝枝心下欢喜着,却也不忘问他:“子墨哥哥,你考得如何?”
宋子墨微微一笑:“承蒙枝枝妹妹关心,我也考中了,只是没有谢兄那么优秀。”
“那你也很厉害啊,子墨哥哥!”枝枝看出宋子墨眼中的些许失落,连忙安慰他。
谢翼站在廊下冷眼看着二人,心道这俩人哥哥长妹妹短还没完没了了不是,他都中了小三元了,她的心思还在那书呆子身上,她不应该是把满心的喜悦崇拜都给自己么?
真是个没眼色的丫头。
枝枝回过来的时候,谢翼的脸还是沉着的,枝枝奇怪道:“哥哥,你成绩这么好,怎么还不高兴啊?”
还不都是因为你?谢翼冷哼了声,没答话,转身要进屋。
宋子墨也准备走了,下一家还等着他去送信,谢翼就在这会儿忽然想起一事,问他:“蒋元越考上了么?”
宋子墨一愣,回过身挠了挠头:“没看见他的名字,想来是没有中吧。”
“哦。”谢翼点了点头,有些失落又若有所思。
第十八章 抉择
谢翼果然不出所料,以三个案首的身份在鸡鸣村掀起了一阵风雨,如今人人都知道,谢家小子一改从前鬼混的本色,成了鸡鸣村将来最有可能出人头地的人。
乡下人没什么文化,却对读书人满心的敬佩,虽然谢翼如今只是个秀才,可那在鸡鸣村也是很厉害的人物了,见到官老爷都不用下跪的。
这下子都上赶着跑来谢家贺喜,倒不见得有多少真心,也就是打着时机巴结上两句,万一将来谢家小子有了造化,可也能提携自家一下不是?
林氏固然为儿子高兴,可这些天来来回回的人多了,她也开始厌烦,便借口身子不好,后来的全部回绝了。
可算清净了两天。
直到两日后,又有人来登门拜访。
林氏还以为又是村里的谁,或是什么远房亲戚,打开院门的时候,都没什么好脸色。
可院门口站着的人,青衣直裰,眉目慈善,气质儒雅,完全是不认识的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同乡。
“老先生,您走错了吧?”林氏面露疑惑。
老者却含笑打量了下门院,稳声道:“若这里是谢家屋宅,那老夫便没有走错。”
还真是来找他们的?
林氏又奇怪地上下扫视一眼老人家,不由问道:“您是?”
“老夫乃东吴县潇湘书院院长。”老者笑盈盈道。
潇湘书院?林氏愣了愣,她只听谢翼和枝枝提起过晋江书院,未曾听闻过这个潇湘书院。
不过,人家是书院的院长,又是读书人,出于对学者的尊敬,林氏很客气地将他请了进来,且她心里有预感,这个院长前来的目的,定是与谢翼的院考有关。
果然,将这位院长请进屋后,他见到了那个在县里已经成神的小三元得主谢翼,这位院长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显然是一份爱才如渴的模样。
“老夫见过谢公子的考卷,行文的功笔与深度绝非一般人可比,老夫也是惜才之人,不愿见到谢公子的才华被埋没,特此登门拜访,望有幸亲自培养谢公子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