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马挑了挑眉:“今儿怎么有兴致穿成这样?”
“今日本就要出门,想着既是要审讯要犯和处理公务,那便该穿得正式些。”戚卓容道,“如今人人皆知我是女子,我若再做男装打扮,也无甚意义,倒显得我自己心虚,仿佛看不上自己的女子身份似的。因此我便问履霜借了一身衣服,临时穿了过来。我本就是女子,哪怕身着女装,我还是我,他们不照样慎重相待。”
司徒马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想得开,不错。”
又道:“那你这脸上的妆……”
“也是履霜化的。”戚卓容抿唇,“她擅长这个,我觉得还不错,你呢?”
“我也觉得不错。”司徒马嘿嘿一笑,“戚卓容,不是我胡吹,你本来就长得不错,被履霜姑娘巧手这么一妆扮,就更有祸国殃民那味儿了,你不当皇后谁当?”
戚卓容:“……你会不会说话?”
两个人吵闹了一路,车驾在宫门口停下,戚卓容与司徒马并肩往御书房走去,门口值守的小太监早就等着了,远远看见两个人影,赶紧迎了上来:“戚大人,司马大人,陛下正等着你们了,快进来罢。”
司徒马满面春风地迈进门槛,朗声道:“陛下,好消息啊!昨夜东厂已经抓住了那个叛徒暗卫,他才是杀害刘尚书的真正凶手,刑部文大人已经答应,等办完手续,就释放拾肆!”
裴祯元坐在御案后,冷哼一声:“知道了。”
戚卓容比他走得慢一些,她刚跨进门槛,裴祯元的眼神便黏了上去。司徒马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连忙笑道:“正好我一夜未歇,先回去睡会儿,其他的事,由戚卓容汇报罢。”
说完他赶紧溜了,离开的时候,还贴心地顺上了门。
裴祯元定定地看着戚卓容。
她大概是在跟他讲今早审讯的事情,但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听了个囫囵,惟有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从她的发鬓,到她的眉眼,到她的衣襟,再到她的裙摆。
戚卓容察觉不对,不由止住话头,迟疑道:“陛下何故这样看着我,是……这一身不妥吗?我是想着,反正现在都知道我是女子,再做男子打扮未免多此一举,正好履霜闲来无事,就借了我这一身……”
裴祯元耳根滚烫,一颗心几乎要从胸口那道伤疤里蹦出来。
他忍得艰辛,只是哑声道:“要换回女子打扮,为何不向宫中要?”
戚卓容:“宫中都是些宫女的衣裳,哪有现成的衣服给我穿?况且我也只是临行前才想起,问履霜借一身,不是省时省力得多?这衣服是她年前新做的,还没穿过呢,她其实是送给我的,但我想着我没事占她一件衣服便宜做什么……”
她想了想,又道:“我多年以男子习惯行事,什么女子规矩悉数想不起来,陛下若是觉得与这一身打扮不符……”
“不用想起来。”裴祯元道,“你做自己即可。”
戚卓容笑起来。
不必他开口,她就已经绕过御案,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通红的耳朵:“陛下,你要熟透了。”
裴祯元:“……”
他嘴硬道:“朕这是气的!”
“气什么?”
“气你今日打扮成这样,第一眼竟然不是给朕看的……”他立刻委屈起来,“你白白便宜刑部那群粗人!连司徒马都……可想而知外面那些人看你看得眼睛都直了罢!你竟然还来问朕妥不妥当,妥不妥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戚卓容笑得花枝乱颤,连同头上那只步摇都在窸窣乱晃。
“你就笑罢,朕知道你就是故意的!”他扭过头,“过会儿又要用什么怕朕受刺激吐血之类的歪理来教训朕,朕心里清楚得很!”
“看来陛下也觉得,我今日打扮得还可以。”戚卓容点头,“这也有履霜的功劳,等会儿回去讲给她听,想必她会很开心。”
裴祯元又迅速瞥了她一眼,哼道:“也不过如此!这衣服朕跟她买下了,你自己留着穿罢!不然你穿过了再给她穿,怎么,还想让外面的人传一传督主夫妇感情好到同袍了?”
戚卓容乐不可支地撑着御案,歪着脑袋道:“陛下,你怎么什么飞醋都吃?”
裴祯元记仇道:“因为朕矫情,朕麻烦,朕还小心眼儿,朕是你见过最讨厌的小孩。”
戚卓容只顾闷笑。
“以后……”他忽地小声起来,眼睫低垂,“也替朕考虑一下罢……朕知道你素来不拘小节,对朕……也并没有那么浓的心思,你不过就是惯着朕罢了……但是,能不能,稍微……从男人的角度……想到一点朕呢?”
戚卓容渐渐敛了笑容。
见她不做声了,裴祯元抬起头,慌忙补充道:“朕绝对没有要限制你的意思,你想怎么打扮便怎么打扮,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朕不是那种把女人当成私有物的男人!只是……只是……一想到那么多人都比朕先看到这样的你,朕也会……有点嫉妒……就,就一点点……”
戚卓容默然良久,才道:“陛下能这样坦诚告知于我,我很高兴。确实……我有些思虑不周了。我没有经验,我也没有想到,陛下可能对这件事情这么感兴趣。”
她弯下腰,看着被薄绒轻裘裹住的裴祯元,轻声道:“我对女子妆扮无甚研究,也不能总麻烦履霜。陛下自小在宫中长大,了解得总比我多些,那能不能劳烦陛下……替我备一些合适的衣裳呢?”
她距离他极近,他能清晰地看见她眼尾被淡淡勾出的一笔薄黛,还有她的双唇,染着最浓郁艳烈的颜色,像一朵刚刚盛开的幽都花,引诱他采摘。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一勾,咬住了她的唇。
她跌坐在他的腿上,陷入柔软松绒的薄裘之中,鬓边的步摇颤抖不休,冷碎的金光刮过他的眉骨,他抬手将这华而不实的东西拆下,随手丢在了御案上。
她很小心地扶住椅子两边,不去压到他的伤口,鼻腔中发出轻而碎的呼吸,与他交换着温热的触感。
他的动作有意克制过,仿佛就是生怕刺激了自己,明明在品尝他最想要的物事,却眉尖微皱,显然是不曾尽兴。
他的手指掐在她的腰上,下意识地想要上游去抚摸她的脸,却在途径某处时,蓦然一僵。
他和戚卓容双双停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空气中是黏腻的尴尬。
初春穿得尚有些厚,方才用眼睛看时还没看出来,眼下手指顺着腰线上移,才能察觉到腰线之上、锁骨之下的弧度来。
裴祯元猛地回神,吓得手一缩,脸色爆红。
戚卓容:“……”
她一言难尽地看了一下他的左胸,道:“你的伤……没事罢?”
“没、没事。”裴祯元磕磕巴巴道,“它、它还好,朕情绪稳稳稳定,没没没怎么痛。”
戚卓容起身,背对着他顺了会儿气,将那步摇重新戴回头上,又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来仔细擦了擦自己的口脂,才道:“那我……先走了。”
“好,好。”
等她正要推开大门时,裴祯元却忽然想起来:“慢着!”
戚卓容回头。
“把……尚衣监和织染局的人喊过来。”裴祯元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让她们……来给你量一量尺寸,选一选布料。”
第124章 这种时刻,竟也被她用……
常泰十二年初春,肃王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却在即将攻入京城之时,被奉命入京的甘州总兵梁青露打了个落花流水。可谁曾想到,当夜,英极宫遭遇刺客,却被料事如神的昔日东厂督主戚卓容,也是未来的大绍皇后燕鸣姣当场擒住。
这刺客不是别人,正是易容改装的真正肃王裴祯暄,而那自黎州起兵的肃王,却不过是他的一个替身而已。
此案一出,朝野民间,无不震动。尤其是王太妃被捉拿后,供认不讳的一系列罪名,从檄文揭发到冠礼行刺,从谋害刘尚书到逼宫奉天殿,都是王府与宋长炎勾结的产物。
至于为什么是王太妃供认,而不是肃王与宋长炎,乃是因为肃王与宋长炎被审问之时,肃王怀疑是宋长炎走漏了消息,一怒之下将其杀死,而后看自己大势已去,陷入疯癫。
——当然,这都是对外的说辞。
先帝贵妃与朝臣私通,甚至诞下血脉封为亲王这种皇室丑闻,还是不宜宣扬。但朝中也不乏一些经手案件的官员了解其内幕,一来二去,便成了众臣心照不宣的秘密。一想到自己曾上过宋长炎的贼船,不少大臣都冷汗涔涔而下,差一点,差一点自己也成了乱臣贼子了!要知道他们只是不满戚卓容,可绝对没有要把陛下赶下皇位的意思啊!
于是这群人这段时间打定主意闭门不出,日日祷告许愿,希望陛下不要秋后算账,那便万事大吉。
东风第一枝桃花盛开时,肃王府上下被押送刑场。
昔日光鲜亮丽的王太妃一身灰白囚衣,长发披散,根本不敢抬头,而裴祯暄嘴里被人塞了布团,哪怕有锁链束缚,壮汉强押,也依旧不断反抗。他被人强迫跪下之时,神情暴怒,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怒吼。
刑场边的官兵们围出一个圈来,将围观的百姓拦在圈外。
“嚯,原来前几天被梁总兵带着游街的那个,不是真的肃王啊?那我白看了呗?”
“也不算白看罢,看看梁总兵也挺好的,毕竟乱军是她平定的。”
“真是想不到,那世上竟有人会黑心至此,竟然会故意杀害同僚,嫁祸给他人!”
“唉,可惜刘尚书了……”
“嘘,小声些,看到那边穿官服的那几位大人了吗,听说就是刘尚书生前的好友,今日特意来旁观行刑了。”
“今日监斩官是谁?怎么还没人来?”
“哎?来了来了——”
百姓们纷纷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去看,就见一个人影走上监斩位,环视一圈,朗声道:“肃王乱党,勾结内阁宋长炎,刺杀陛下,意欲谋反,为祸江山!现宋长炎已伏诛,王府上下对罪行供认不讳,今本将奉陛下之命,任监斩官之职,将肃王一党,就地斩杀!”
梁青露今日未着甲胄,一身武将官服,将她身姿勾勒得愈发挺拔清逸。她念完行刑文书,一掸衣袖,坐在了监斩座上。
芥阳和履霜混在人群中,芥阳拉着履霜的手,小声道:“梁总兵风采真是不减当年,好羡慕。”
履霜笑道:“回去就帮你引见一下可好?”
芥阳红着脸,小小打了她一下:“我就算见到了梁总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别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履霜揶揄道,“梁总兵常年在边关,肯定没什么乐子,正好趁着来京城的空当,让她看看你写的那些以她为原型的话本子,不是很好?”
芥阳:“……太丢人了!你快闭嘴罢!”
正说着,人群却又开始骚动起来。
顺着大家的目光望去,一辆马车正穿过人潮,缓缓驶来,周围的百姓看驾车的车夫着装不凡,便识趣地让开了一条路。
旁人或许不认得那辆车,但芥阳和履霜不会不认得。
芥阳压低声音问:“督主怎么来了?”
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改口,喊大名太不尊重,喊小名又过于亲密,索性就不改了,反正大家都听得懂。
履霜摇了摇头:“我哪知道。自从那天借了督主一身衣服,我就被陛下从宫里赶出来了……咳,小气鬼。”
芥阳目瞪口呆:“你借督主衣服?什么衣服?”
戚卓容以女子打扮去过一趟刑部的事,只有在刑部内传开,尚未被广而告之,履霜跟芥阳咬了一会儿耳朵,芥阳才十分无语地看着她:“督主不明白那些风月之事情有可原,但你见过的多了,你会不知道男人的醋劲?督主换回女子打扮这么重要的事情,让他最后一个知道,你故意的罢?”
履霜抿着嘴笑而不语。
马车在刑场前停下,梁青露按着桌子,站了起来。
车夫跳下马车,搬了张脚踏出来,随后上前打起帘子,恭敬道:“请姑娘下车。”
一只纤长而肌理分明的手搭在厢门之上,随后是一片浅金色的裙摆,一个女子从车厢中弯腰而出,踩在脚踏上,继而直直往刑场上走去。
她脊背挺直,上着牡丹祥云双面刺绣的暗红竖领对襟长袄,彩锦云肩镶缀贝珠,下着一袭白金混织马面裙,在阳光下,随着步伐摆动,折射出或明或暗的金色光泽。乌发半绾,一副金玉发冠嵌于盘髻中间,两鬓自耳后各斜垂一支红珠发钗,光彩熠熠,贵气逼人。
眼尾勾红,朱唇艳烈,明明是长眉凤目的好样貌,这女子却偏偏冷着一张脸,步速极快地上了台阶。
梁青露笑着相迎:“阿姣。”
原本被这女子冷艳美貌所震慑住的众人纷纷开始打听:“阿姣是谁?”
“看马车标志,应是宫廷所用,这是哪位公主吗?”
“不是罢,陛下的那几位姐妹,不是都嫁出去了吗?”
“天呀,你们是不是瞎!这是戚督主啊!”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