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拉着菱角一起应下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往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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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把门关好了,一手拿着铜盆,一手拿着布巾,进到了暖阁里面。
他把床帐挂在铜钩上面,然后伸手连着被子一起把秦月给抱了起来,被子里面的人似乎在发脾气,她用脚踢了他两下——倒是也没太用力。
“我没让人进来,你看,就我一个人。”他伸手隔着被子拍了她两下,“水是热的,我帮你,就当赔罪了,怎么样?”
秦月从被子里面伸出手来,先把自己凌乱的头发拢到脑后去,然后直接把旁边的容昭推开了。
一站起来,便是腿软得要歪到旁边去,容昭伸手捞了她一把,扶着她的腰帮她站稳了,笑道:“我帮你,你还能继续生气发脾气,行了吧?”
秦月没有说话,只回头看了他一眼。
容昭拧了湿布巾递到她手里,他道:“一直到上元节,我都不去大营,我就在府里。”顿了顿,他认真看着秦月的神色,然后继续说下去,“我在府里,你安心一点了吗?月儿,你应当相信我。”
秦月抿了一下嘴唇,她接了那湿布巾,却是在容昭脸上擦了一下。
容昭见状便笑了起来。
或许可以相信一下他的吧?秦月垂着眼眸想。
容昭重新拿了旁边的干净手巾,沾了水之后在她脸上认认真真地擦过,他抬头看她,笑着道:“我让枇杷她们去厨房了,叫厨房给你做点你喜欢吃的。”
秦月闭着眼睛摸着旁边的干巾擦了擦脸,然后看向他:“那我……暂时相信你吧……”过去的五年她没有得到过与容昭每天都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机会,她可以把一切的痛苦都归咎于府中其他人,她应当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容昭一个机会。
如若一切都是虚假,也不过就是她把恩情还尽,从此再无瓜葛。
如若一切是真……她再次抬眼看向了眼前的容昭,她其实希望是真,因为她付出的感情是真,她不想去想自己没有后退之路的将来。
容昭对着她笑了笑,便拿着她用过的水到旁边去对着镜子,拿起了剃刀刮起了脸上的胡茬。
秦月便也对着他笑了一笑。
第16章 府中事 她应当要试着不要去多想
林氏从容昀手里接过簿子看了一眼,和蔼地笑了笑,道:“是我之前疏忽,这会儿便让你来回跑腿。”顿了顿,她把手里的簿子交还给了容昀,又道,“昭儿昨天与我说过了,我也让人记下,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早上让人去把那些身契都找了出来,你一会儿就直接带走。”
容昀点了点头,便在旁边坐了下来,道:“还是麻烦伯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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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看了一眼容昀,容府中许多外事都是让容昀来打理的,不过他向来是听容昭的吩咐,这回的事情……按理说,容昀是会与容昭说起,却也不知为什么他一个字也没说,才让容昭后知后觉,也才让容昭昨天突然到她这里来说要处理了那些嘴碎的下人。
对这兄弟二人,林氏向来感情复杂。
是亲手养大的不假,但又并非亲生,只是隔房的子侄。
当年容家出事的时候,她的丈夫与亲子身陷囹圄,女眷也受到牵连,她是没想到容昭兄弟两个站出来把摇摇欲坠的容家给撑了起来。
只是大厦将倾之时,就算有人站出来,大多数人还是会为了自保而避走,所谓树倒猢狲散便是如此。
容昭弃笔从戎,往边关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挣到了功勋,而容昀在京中的亲朋旧友中奔走着想办法救人,最后几番波折,女眷中就只救下了她与容莺,其余的人都已经在残酷的政治倾轧当中丢了性命。
无论是对容家还是林氏本人,他们兄弟二人可以算是仁至义尽,林氏常常在想,亲子也莫过于此了。
越这么想,便越觉得容昭当初成亲时候草率,她心中便更觉得不平。
甚至因为秦月的出身低,连带着容昀说亲都不好说,妯娌之间最怕的就是身份差距悬殊太大,那便是乱家之始。
可容昭似乎没有想到这些,容昀迟迟没有说亲,他们似乎都并不着急,这府里着急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她想起来昨天晚上容昭过来时候说过的话,他倒是没直接说秦月,只说了府中闲言碎语多便显得家里规矩乱且差,正是年底了,应当理一理这些嘴碎的奴婢,该发卖的便发卖了,将军府并非从前容府,不必像之前容府时候那样宽容。
这话中的意思显然指向了秦月,又并非只是在说秦月。
林氏隐约觉得容昭这话中还有别的意思,但她还没有琢磨出来。
容昭在边关打仗几年,又常年带兵,身上的气势已经与从前不一样,他也不再是当年跟在她身边那个懵懂腼腆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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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嬷嬷把已经理好的身契匣子拿过来,交给了容昀,然后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林氏抬眼看向了容昀,把那些乱糟糟的想法都暂且放到一旁,只道:“若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差个人来说一声便行。最近各处庄子上应当要送收成过来,你与你哥哥说一声,让他注意看看有没有那些中饱私囊的。另外便是祭祖,今年是不是要回北边祭祖?”
容昀先把那身契匣子让人收起来,然后才笑着道:“这都还不知道呢,等过两天我问问大哥。”
林氏叹了一声,道:“我也老了,这些你们拿主意,到时候让人和我说一声就行。”
容昀笑道:“伯母说这话做什么,家里不还是得让伯母帮忙照看着?有伯母在,大哥和我也才安心呢!”
林氏看了容昀一眼,又想起了他的亲事,便道:“你也不小了,你的亲事可有什么章程?你大哥是怎么与你说的?”
“大哥说了,等我考出功名了再说也不迟。”容昀看向了林氏,“伯母不用操心这些。”
林氏想到秦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有些话是不好对容昀说的,也只能改天再问问容昭的意思了。
见林氏没有别的吩咐,容昀便起了身,拿着身契匣子往外面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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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一直陪着秦月吃过了午饭,才往前面去了。
午后也无事,秦月便还是在暖阁里面绣那幅云鹤图。
枇杷进来送茶点的时候,便悄悄说了府中下人又被送出去了一批的事情。
早先已经从容昭口中听到过这事,这会儿又听枇杷重新说一次,秦月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些安心——第一次,这府中的事情她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
可安心之余,仍然还是酸涩多。
枇杷低声又道:“不过也不知道老夫人会怎么想,毕竟家里还是老夫人理事呢!”
“不想那么多。”秦月手上动作没有停下来,她耐心地绣着围绕在仙鹤旁边的祥云,“老夫人不会把心思藏起来,不多时也就知道了。”
“将军要是直接把管家的钥匙交给夫人就好了。”枇杷嘟哝了一声,“谁管钥匙谁说了算。”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早上容昭与她胡闹许久,但却并没有提过管家的半个字,大约在他心里,能托付的还是林氏而并非是她。
她不知道缘由,便只能猜测着大概在他心里,林氏是更值得信任的那一个吧?
容昭让她相信他,信任他,那么她应当要试着不要去多想。
于是她抬头看向了枇杷,道:“这话以后就别说了,想来将军是有他的打算,他应当是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吧!”
枇杷也只好点了点头。
恰好这时候外面传来了容莺的声音,她叽叽喳喳地笑着,由远及近,很快就看菱角打了帘子,她进到了暖阁里面来。
“婶婶你看,叔叔给让人给我做了一个可以动的小毛驴!”她笑着扑过来,把一个木头做的小玩意摆在了茶几上。
是中间是个巴掌大的石磨,石磨上上拴着毛驴,毛驴是木雕的,栩栩如生,旁边有个机关,摇动机关那小毛驴就能推着石磨绕圈起来。
容莺快乐地把机关摇个不停,那毛驴便围着石磨转圈圈。
秦月看着这小玩意,好奇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过去看了一看。
“据说是他们军中一个什么人,特别会做机关,叔叔就让他给我做了一个。”容莺开心地说道,“我好喜欢!”
第17章 名帖 公主想请夫人过去说说话
秦月陪着容莺一起研究了一会儿这机关里面的关窍,反复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最后便只好放弃了。
容莺趴在旁边看着秦月绣云鹤图,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拿起旁边的丝线比了一下,感叹道:“都想不出来是怎么能用丝线绣出这样一层一层的纹路,我那天想缝个帕子,那针脚丑得像一道疤,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秦月低着头认真地在绷子上落了针,然后才看了容莺一眼,道:“上回都说过,你用不着会这个,你屋子里面不是有几个针线极好的丫鬟?”
“总是无聊,想找点事情做。”容莺说道,“看书也看腻了,先生昨天请了假,说得要明年才能回来。”
“京中姑娘们不是常有宴会聚会之类的,你倒是可以常常去玩。”秦月重新低下头去绣那朵云,“总比在家里好。”
“说是这么说……”容莺趴在旁边看着秦月的手拿着针上下飞舞,“林家我不太想去,别的人家么其实这几年也没怎么往来,总不能贸贸然就做个不速之客上门去的吧?”一边说着她一边叹了两口气,“反正就也没什么地方去。”顿了顿,她歪头看向了秦月,道,“要是你出去,就可以带着我出去。”
秦月忍不住笑出声了,她道:“我能到哪里去?”
“就……京中这些夫人之类的,不也还是常有那些宴会聚会赏花吟诗之类的。”容莺捧着脸看她,“你带着我一起出去,我们就能一起出去玩啦!”
秦月摇了摇头,道:“那我也许久没出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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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嫁给容昭的时候,她倒是真的起过结交这些人的心思,但容昭老早就说过没有必要,尽管林氏不怎么管她出门,可她去过一两次之后,便也能发现其中奥妙——说到底,这关系结交,还是看的出身,她出身不够,又显而易见并非能当家做主的人,故而这些夫人们对她就只有客气,深交是必然没有的。她们对她并不会有什么失礼的冒犯,仅仅便只是泛泛之交而已。久而久之,她便也少出门,再后来帖子便也少了。
认真说起来,如今容府中最能代表女眷出门交际的还是林氏,但林氏并不爱出门,除了偶尔与林家有所往来,或者年节时候宫中有赏赐,她都不会出去。
具体原因秦月并不能知晓,她也不想去妄自猜测。
但今天忽然听着容莺提起来,倒是又觉得有些微妙了——林氏最看不上她的一点,便是她的出身不够,无法给予容昭助力,而事实上,林氏若愿意交际,容家的故旧,林家的故旧,便全是容昭的助力,那么林氏一直都只是在家中却并不会出门,原因是什么呢?她不帮容昭,只想着让容昭的夫人来帮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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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觉其中有点什么她遗漏的地方,于是便状似无意地看向了一旁的容莺:“你祖母出去的时候,带着你才是名正言顺的。”
“可祖母不乐意出去啊!”容莺又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和祖母……当年容家出事的时候,就……嗯差点被罚到奴籍了,后来是叔叔和二叔一起帮忙赎出来,毕竟不好听。所以祖母不乐意和出去,她觉得有人会有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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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听着这话,倒是恍然。
曾经林氏是太尉夫人,身份那样高,结果容家出事的时候沦落成那样,现在就算重新有了诰命,大约心中也还是有心结的。
“其实和我有娃娃亲的那家,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不太想履约呢!”容莺语气是无所谓的,“反正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别人怎么看和我没关系,有叔叔在,没人会亏待我。将来就算我嫁人了,只要叔叔婶婶在,也没人敢对我怎么样!”
秦月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容莺的脑袋,道:“是,将来肯定不会让人欺负你。”
“那你什么时候出去赴宴,带着我一起嘛!”容莺把话又绕了回来,“年下了,肯定有很多帖子的,我们找一家热闹的去看看,怎么样?总比在家里呆着好呀!在家里好闷的!叔叔在前头有事情在忙,婶婶你也就只能在屋子里面做一点针线,做久了还眼花呢!带着我一起出去嘛!”她拿出了平常在林氏身边撒娇的劲头,声音嗲得能拧出水来。
秦月受不了容莺这样的撒娇,只好道:“等我把送到我这边的帖子翻一翻,要是有合适的,我就带着你一起去,怎么样?”
“现在就翻,好不好?”容莺兴奋地坐直了,她看向了门口的枇杷,“快,把送到婶婶这边的帖子都拿来!”
枇杷看了一眼秦月,见秦月点了头,才转身出去拿了一沓帖子回来。
容莺接了帖子,面上露出了迷惑,她随便翻了翻,便嘟起了嘴巴:“怎么看起来都是不认识的……”
秦月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从随手拿了一张打开,只笑道:“这些应当就是不怎么重要的帖子,所以送到我这儿来了。”
“可是不应该啊……”容莺抬头看向了秦月,“我们家好多故旧老友呢!我的曾祖父,也就是叔叔的祖父,当初门生满朝野,叔叔做了大将军,他们不可能一点点表示都没有的吧?”
“那我便不知道了。”秦月坦然地放下了手里的帖子,“我所知,或许并不会比你更多。”
“好没意思。”容莺说道,“我是小辈,就什么都瞒着我。”
秦月把容莺手里的帖子也拿过来,心里埋着一句话——她是外人,所以也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