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近来睡的不好,安神香里加一味白附子,能助眠,”张嬷嬷叮嘱素瓷道。
素瓷顺话放了些白附子进去,扯闲话道,“这府里也不知什么情况,神神秘秘的,不许出去总要说个缘由,奴婢去问,竟没人告诉奴婢。”
虞媗靠近来嗅香气,“够了,加太多容易睡不醒。”
素瓷抬头对她道,“说起来萧大人也有几天没来咱们院,别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虞媗怔忡。
张嬷嬷白她一眼,“殿下别听素瓷胡说,萧大人都鲜少回府,可见是衙门那头有事绊住了,哪儿就跟女人扯上关系了?”
虞媗挥去香气,温温道,“屋里香气乱窜,闻着怪呛人的,本宫身上也沾了不少,叫她们抬水进来,本宫洗一洗。”
张嬷嬷拍拍素瓷,“快去。”
素瓷收了制香器具,忙不迭出去招呼小丫鬟烧水。
虞媗转进内室,张嬷嬷过来给她褪衣卸妆。
她脖子上戴的颈链极惹眼,往镜子里看,很有种压抑的禁锢感,就像……枷锁。
“把它取下来吧。”
张嬷嬷道,“表姑娘那回说这是海中狼的牙齿,萧大人是一片好意,海中狼是水里的凶兽,它的牙齿寻常毒虫都怯惧,您戴着也不用怕表姑娘再害您。”
虞媗道,“就取下来一会,洗完澡再戴。”
张嬷嬷便替她解了放进妆奁中,盥室那头热水已抬进去,张嬷嬷准备托她的手。
虞媗跟她笑,“嬷嬷去歇吧,本宫自己能行。”
张嬷嬷知她爱静,便悄声走开。
虞媗起身进了盥室,这里比不得镐京,在宫中有浴池,这里用的却是浴桶,她初次沐浴时,因不习惯浴桶,还差点被浴桶绊住脚摔倒,现今竟也能适应。
她脱了薄绡宽袍,只剩内里一件诃子裙,正拉开腰带,抬足进浴桶。
盥室的门骤然打开,她没转头,“说了不用人伺候,出去候着。”
身后响起脚步,很慢很轻。
虞媗还是觉出是谁,她强做镇定的收回脚,赤足站在地上,捂着将开的诃子裙转身。
对面男人在端摩她,从地上雪白纤足到她的脸,最后定在那段细颈上,他轻微挑起唇角,眼眸眯起,“颈链为何摘下?”
他有些不对劲,分明是笑却异常瘆人。
虞媗顺着浴桶移动,错开他的视线看地面,轻轻道,“本宫要沐浴。”
萧复点头,“公主爱洁是好事。”
他说着上前。
近了虞媗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霎时一震,紧咬唇道,“你饮过酒,请你……”
萧复朝她伸手。
她顷刻就要跑,却叫他单手固住腰,她分外屈辱,哭音都抖出来,“你怎么敢对本宫这样?”
委屈在这一刻爆发,她离了皇宫,像只待宰羊羔,来这幽州受尽苦楚,若她知道萧复已有婚约,她一定不会来这里,可她来了,她被关在这方寸之地,遭他和杨连娇羞辱,她忍耐了,为什么不放过她?
萧复将她脸钳起,看着泪水从她眼角坠落,他扬唇,“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自称本宫。”
近两个月,她话很少,但不代表他摸不清她心里的想法,皇族终究是傲慢的,哪怕再温和,她骨子里还是藏着不屑,知晓了他不会娶她,那些温情就悉数被收回去,对他只会敷衍了事。
虞媗张大水眸,他在说什么?他是撒酒疯吗?
“放肆!”
萧复掐在她两腮上的手下了重劲,她疼得脱力,眼泪一直流进他手里,他又松了点力,低下头和她对视,“听我的话很难?”
他撕下了伪善的皮,露出恶狼的嘴脸,虞媗紧闭着唇流泪,过许久才稳住情绪,试图跟他好好说,“萧大人,你恨本……我拆散了你和表姑娘,我也得到惩戒,你怕我回京跟皇兄告状,我对天发誓,绝不会跟皇兄说你一言,你我好聚好散行吗?”
回京,她回不了京了,青州城破,今晚萧复宴请三军,七日后起兵,从此他要将虞氏江山尽数夺到手中,她只能跟着他,她哪里都去不了。
“公主一直不听话,跟我较劲到现在,先前答应我不会解下颈链,转头却阳奉阴违,是我太纵容你,倒让你恃宠而骄。”
他弯身穿过她的膝盖抱人起来。
虞媗觉出他的意图,踢蹬着腿尖叫,“来人!张嬷嬷!”
萧复踢掉脚上长靴,下一瞬带着她倒进水中。
盥室内一片水花,女人的泣声被门挡住,屋外寂静的听不到人声。
——
五更天,外面梆子敲响,房中萧复环着虞媗靠在床头,他手拿着那条颈链,重新系到她的脖颈上,眼看她神色恹恹,头无力的往床侧倒,便张开手掌托住,问她,“再跟我说一遍,你的夫君是谁?”
虞媗瑟缩。
萧复摸着她的眼睫,上面泪珠被他抹走,只听她哑哑的说出来。
“……是萧复。”
第十一章 空有美貌,柔弱可欺
大半夜过去,再过会天就亮了,借着屋里还没熄灭的灯,萧复拨开衣角,那些伤点全消完了,只是他方才凶的很,眼下布满印痕,脚踝处一圈红,她本就是娇养出来的人,这算是受了大累,那点公主架子被他拆光。
她被搂着也乖顺的挨着他。
说起来,她算是萧复见过的女人中最没用的,空有美貌,柔弱可欺,来他府中数日,随便什么人都能踩她一脚,当然有一部分缘由要怪他,但一个人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很难想象她是宫里教养出来的,又或者这些皇室都是窝囊废,倒能这么说,毕竟先帝就是个平庸的废物,虞媗生母还不得圣宠。
后宫什么样萧复不清楚,但萧复的母亲身在后宅,那些争宠吃醋、勾心斗角的手段他也见过,他在幼时吃过其中的苦,由此可推测,宫里应该更艰险。
她能活到这么大,自己的皇兄还当了皇帝。
属实是走了狗屎运。
萧复撂下衣角,瞧她快入睡,揉了揉她的耳垂,低喃,“公主的闺名是什么?”
虞媗的睡意瞬间消散,她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从她入府,萧复叫的都是公主,她只当是敬称,原来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先帝的第十三女,世人皆称她是晋城公主,鲜少有人当着她的面呼名,只有皇兄会喊她阿媗,她的闺名即使没人敢喊,也应当有人知晓。
更遑论萧复还是她名义上的驸马,他不知自己是谁,可能也不在乎她是谁,他只想娶杨连娇为妻,任何公主入幽州都只会像她这样。
这样狂妄自大,不将皇族放在眼里的男人,他真的没有谋逆的想法吗?
这一刻,虞媗竟有些不确定。
萧复等了她些许时间,她好似睡沉了,他拧住眉未几松开,犯不着因这种小事生气,她不说,回头问问其他人也能知道。
——
这一日如意阁都静的出奇,直至下午,虞媗才从睡梦中醒来,身旁早空了,她稍微动了动身,当即痛的跌回去。
盥室那头有几个丫鬟在收拾,昨夜动静太大,虞媗身上的那件诃子裙也被撕的七零八落,盥室里一团糟。
虞媗攥紧手,强撑着支起身。
房门推开,素瓷捧着汤药来,见她起来,忙放下锅,过去扶她躺回去,“您躺着吧,早上柳大夫来给您诊脉,说您身子太虚,萧大人也真是,没轻没重的,把您当什么了!”
她盛了碗汤,喂给虞媗,嘀嘀咕咕道,“这些行伍出身的男人,就是粗鲁。”
打从进府以来,虞媗大病小病不断,她们这些下人都看在眼里,纵使不敢明面上顶撞萧复,背地还是对他很不满。
虞媗喝过汤,跟她温笑道,“这八珍汤还是厨房里熬的?”
素瓷摇头,“才不是,上回都着了道,谁知道那个许嬷嬷还会不会叫其他的人在中间捣鬼,前些天张嬷嬷去厨房那里知会了,以后咱们如意阁自己开小厨房,人都是咱们院的,不用担心这府里下人投毒。”
虞媗有片刻默然,随即道,“去煮碗避子汤。”
素瓷呆住,“您、您不想怀……”
虞媗转过脸,不想听她说下去。
素瓷猛地闭嘴,悄悄出门。
没一会张嬷嬷进来,虞媗擦掉将落的泪珠,一脸平静的等着她劝话。
两人相顾无言,昨夜发生的事都心里清楚,这些时日萧复对虞媗如何,张嬷嬷也门清,她笑道,“您起的晚,该饿了,想吃些什么?”
虞媗才有了些劲头,“有点想吃槐叶冷淘。”
槐叶冷淘只有镐京有,也算不上名贵菜品,寻常人家吃的面食,先太后去世时,虞媗还小,在宫里过的很差,底下宫女太监常克扣她的吃喝,她那会儿正长身体,惯常吃不饱饭,张嬷嬷便自己下厨,给她做槐叶冷淘,她吃了一次就说好吃,其实也没多好吃,只不过是饿过头了,看到吃的都说香。
张嬷嬷点点头说好,红着眼去给她做饭。
一碗槐叶冷淘下肚,虞媗腿脚上的力气回来不少,素瓷端进来避子汤让她喝下,她瞧素瓷衣服上有水,便道,“外面下雨了?”
过了秋,幽州一天冷过一天,下雨是常事。
“断断续续的,没多大,外面天黑的快,”素瓷从柜里翻出一件秋香色斜襟软纱衫,让她穿上,“殿下,明涧等在院门口,说萧大人要带您出门参宴,小荀大人和宋大人奉旨下地方巡查,正好从甘州路过幽州,萧大人在衡缘馆设宴,就为了招待他们。”
她口中所说的小荀大人名唤荀钊,荀钊父亲是昌平侯荀烈,荀烈早已致仕,当年他曾任刑部尚书,他在职时,从没判过一件冤假错案,荀家在镐京的声望很高,荀钊也很争气,幼时是太子伴读,长大后不仅仪表堂堂,还在前年高中探花,现今在御史台职任侍御史,正好跟左相宋子元的嫡子宋茗辉处在同职位。
虞媗叹气,“皇兄是真舍得,连他都派下来了。”
虞朝曦手中唯一能用的文臣就是荀钊,能派他来,可见是不放心宋茗辉,宋家终究是虞朝曦心上的一根刺。
素瓷怕她冷,添了件披风,将一个白玉手炉塞她手里,才小心扶她站直身,笑嘻嘻道,“您还是顾着自己吧,那宋大人以往厚着脸皮占您便宜,这回见了面,您谨防他又使坏。”
虞媗蹙起眉,不快道,“他岂敢在这里造次?”
好歹萧复是她名义上的驸马,宋茗辉再有胆也不可能跟萧复对上。
素瓷撇撇嘴,和她一起出来,正见萧复候在屋檐下,他换上了大氅,身姿挺拔如松,面庞俊秀,神色淡漠,他看着她,慢慢伸手。
素瓷连忙退开,虞媗膝盖发酸,到底将手搭到他手心。
两人往台阶下走,萧复跨一步,侧头见虞媗腿打着颤往前挪,索性把她横抱起来。
“本宫……我可以自己走,”虞媗细小声道。
萧复没理她,大氅遮住她的脸,径自抱着她出府。
他们先进的衡缘馆,荀钊和宋茗辉在半盏茶后姗姗来迟。
入座后,几人不尴不尬的推杯品酒,这种场合也不可能讨论政务,左右不过是互相夸赞吹嘘。
虞媗跟着他们几个男人喝了两杯,就泛起头晕,脸颊晕红,比上了胭脂还惹眼。
那座中宋茗辉偷眼瞄她,眼睛都转不动。
萧复拿走虞媗手里的酒杯,就着她刚喝过的位置抿一口,就见她低下头,外人看是羞涩,只有他知道,她是觉得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