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沉霜不肯放手,一边哭一边想起来爷爷曾经对她的教导。
爷爷曾说陈家的女儿应该驰骋沙场,护卫边疆,而不因拘泥于后宫宅斗,女子应当有大格局,切莫因男子而蒙蔽了双眼。
她并没有听从爷爷的教诲,到头来也没个好下场。
陈皇后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好像看见了爷爷的面容,他骑着红棕色的大马来接她,依旧是那么高大威猛,依旧会唤她的小名,她渐渐的没了声息,但是嘴角还带着笑。
方姑姑看着怀里没了呼吸的陈皇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宋缨看着这一幕,她并没想到陈皇后居然肯为父皇殉葬,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一命还一命,她对着身后的宫人说:“陈皇后为先帝殉葬,特追封为敦孝皇太后,入皇陵与先帝合葬。”
宋缨说完,便离开了凤霞宫。
现下已是冬末,再过阵子便能开春了,到时候雪也会化掉,虽说眼下皇宫都沉浸在一片萧瑟,但是再等待一段时日,未尝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处理完了陈皇后的事,宋缨午后还要去前朝见那些大臣,这时候她却有些疲倦了,便想着回长夜宫休息一会儿。
紫宸殿是历代帝王的寝居,等下人们清扫完,宋缨也要搬进去,而到时候也要为陈越单独寻一座宫殿。
宋缨还未到长夜宫便见到有个人正在门口等着什么,那人身材瘦弱修长,脸却被手中的伞挡住了,宋缨不用猜便知道是谁。
长乐好不容易盼见宋缨,立即上前为她撑伞,“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他看见宋缨穿的衣物与往日有些不同,便意识到自己叫错了,改口道:“奴才说错了,是陛下。”
“陛下昨日睡得可好?越公子如今还未醒,想必陛下昨夜也很晚才睡,中午合该睡个午觉,陛下是想去婚房睡还是回以前的房间,亦或是以前的房间?”
长乐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话变得多起来了。
他昨晚可以算得上是一夜未睡,胡思乱想,翻来覆去,总觉得心烦,今天一早起来又不见宋缨的踪影,宫里人都说陛下驾崩了,宋缨成了新皇。
既成了新皇,那陈越也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夫了,后宫佳丽三千,登基后选秀更应该提上了章程,长乐越想越乱,最后连脚下的路也没看,险些栽进宋缨的怀里。
“朕昨日很早便睡了,没有在婚房睡,也没有碰陈越,更不会碰。”宋缨鬼使神差的对着长乐那张失落的脸解释道。
第45章
宋缨本没有必……
宋缨本没有必要解释,但是也不知为何,居然将算得上私密的事情说给了长乐听。
长乐听到宋缨的话,低落的心情瞬时间便好了起来,特别是宋缨那句更不会碰,那也就是说宋缨其实并不喜欢陈越,与他成婚其实还是出于政治联姻的需要。
宋缨忽而停下来,深深的看了长乐一眼,注意到他上扬的嘴角,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肯定是极其愉悦的,以至于连伞都有些撑不稳了。
“朕午间就在之前的房间睡,你若是撑不了伞,便将伞给朕,自己去找些喜欢的事情做。”宋缨见长乐将伞都往她这边倾斜了个大半,而他自己整个人都在雪中,不免出声道。
她既是无奈又难免叹息。
长乐回过神,落了个大尴尬,他方才好像高兴过头了,今日周成帝才驾崩,他这般应当算得上是藐视先帝了,但是周成帝的宋缨的生父,可见她却并未露出半分伤心,也是有些奇怪。
宋缨自是不会伤心,她那父皇这会儿已经在宫外逍遥自在了,所谓的驾崩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但是没想到陈皇后居然会真的舍命殉葬,想来她并非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厌恶周成帝吧。
上一辈的是是非非太过复杂,宋缨也不想去深究,她见长乐回过神,也将自己的半个身子纳入伞下,便一声不吭的继续往前走。
陈越还未从能和宋缨在一起的喜悦之中走出来,却突然得到了陈皇后的死讯,说是先帝驾崩,她万念俱灰相随,宫中人都说皇后对周成帝一往情深,将她先前的那些不好的名声冲淡了不少。
任是谁也不会想到堂堂护国公的孙女,陈家嫡女会选择殉葬,但是凤霞宫的宫人都亲眼看见陈皇后在听到周成帝驾崩时,主动选择服下了毒药,这一点没有人怀疑。
陈越不知道什么叫殉葬,但是他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皇后姑母了,虽然皇后姑母平时对自己凶巴巴的,可是陈越却还记得小时候她时常接自己入宫玩耍,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名医为自己医治。
陈越十分难过,他想不通,为什么他只是睡了一夜这天突然就变了,宫里人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皇夫,虽然他很期盼能和宋缨在一起,但是这个称呼太过陌生,让他有些害怕。
知道陈越对陈皇后是有感情的,宋缨还准许他见陈皇后最后一面,除此之外也允许陈家人入宫陪陈越一段时日,这宫中修缮得最好的宫殿也都分给了陈越,只要能够补偿陈越的,她都尽可能做到。
她本人却未露面,像是将陈越当成了一只金丝雀,用各种华丽的东西堆砌牢笼,笼中的鸟儿却永远飞不出来。
陈父原本任光禄大夫,陈皇后被追封为敦孝皇太后后便升了官,只是却是个空有壳子的闲职,陈家也将手中的兵权尽数上交,打算退隐幕后,做个闲散的世家。
陈父和王氏入宫后陪了陈越几日,王氏见到儿子后忍不住大哭了一场,被陈父劝了好久才劝下来。
陈越在宫里什么都好,只是却不如往日有人陪他玩,就连他追逐小雀儿也会被宫人拦下来,说是皇夫身份尊贵,不能做这些有违身份的事。
“阿娘,您别哭了,越儿在宫里挺好的,宋缨对我也很好,这满屋子的东西都是她吩咐人送来的呢。”见王氏都哭红了眼,陈越帮她擦擦泪,安慰道。
宋缨自登基以来就不断赏赐他东西,有锦衣华服,也有金银珠宝,也许是觉着他馋嘴,顺带着还赏了两个厨子,每日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所以他现在什么都不缺,一睁眼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宋缨却是个例外。
陈父见陈越居然直呼宋缨的名讳,这满宫上下的仆从也并未觉得惊奇,便知道应当是宋缨准许的,或许是顾念陈越是个痴傻儿,纵容他可以活得自在一些,不必遵从宫里的规矩,这对陈越来说可是莫大的荣宠。
这也是为了安陈家的心,毕竟陈家方才折损了一位皇后,眼下自然要对新封的皇夫一些格外的宠爱,陈父先前是被陈皇后逼着不得不让陈越入宫,但是此刻见陈越在宫里是真的开心,也没有往日在家中那般闹脾气了,这颗心也被宽慰了不少。
王氏心里依旧觉得入宫是苦了自家孩儿,若非陈皇后逼着,她儿本可以娶个平民家的贤妻良母,一直照顾着他,倒也不必像这般困在深宫,妻子为帝,注定以后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等以后选秀有了新人,也不知女帝能不能再想起他半分。
王氏出身琅琊王家,家中族规便是不许纳妾,陈父这些年也一直和她恩爱如初,倒也叫王氏觉得这世上合该是夫妻二人,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以后要面对妻子纳妾的问题。
但是宋缨是女帝,他们只是臣子,管不了女帝的家务事,甚至对这个儿媳也得卑躬屈膝,俯首称臣,万不敢顶撞半分。
为母则刚,就算是如此境地,王氏也得为陈越考虑起来,她将陈父赶了出去,就为了跟陈越说几句体己话。
这原本是妇人应对女儿说的,没曾想眼下却对陈越说了起来。
“越儿,你成婚也有好几日了,可曾圆房了?你如今虽是皇夫,但是也要小心着些地位,免得让一些人抢走了陛下,若是遇到了那些不知礼数,可以勾引意图上位的,可得记着你的身份,你可是正室,这些人都一并解决了。”王氏叹息道,“我和你父亲都在宫外鞭长莫及,你已加冠成婚,往后便得学会做个大人了,我苦命的孩儿啊。”
陈越见王氏又哭了,他便急了,“阿娘,你莫哭,越儿都知道,宋缨对越儿很好,越儿相信她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至于圆房,什么是圆房?”陈越不解道,他睁着懵懂的双眼看着王氏,“是要把房子圆起来吗?”
王氏一听便知道他还未懂人事,这种事情她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回陈家后再派人来慢慢教,最后只无奈叮嘱道:“自然不是,你只需记住女子都是三心二意的,我儿生得这般好相貌,虽比旁人还要招爱些,但是也得谨记为娘说的那些话,凡是多得为自己打算。”
陈越是个傻子,说再多他也听不懂,这也是最无奈的地方,但是王氏又不想他在宫中吃了亏,这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能不心疼心痛。
“夫人便放心吧,陈越在宫中有朕照料,朕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宋缨踏进了房门,身后跟着一脸恭敬的陈父,王氏连忙请安,心里却尴尬非常,也不知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女帝听到了多少。
“夫人请起,您是皇夫的母亲,自然也是朕的婆母,不必行如此大礼,合该是朕向您请安才对。”
王氏一听却更惶恐了,“臣妇不敢当,陛下是九五至尊,这可会折煞了臣妇。”
宋缨也没有要请安的意思,闻言后只是虚扶了王氏。
这还是宋缨第一次来陈越的新宫,这是她亲自起名的知微宫,地理位置在宫中算得上是最好的,曾经修缮装潢了好一段时日,如今才又启用。
历代皇后皆居凤霞宫,但是陈越是皇夫,自然要有所分别,而且陈皇后实际上是自戕而死,凤霞宫的阴气太重,短时间内也不适合住人。
陈越见宋缨突然踏足知微宫,忍不住上前抱着她的胳膊,开心的笑道:“宋缨,你来了!”
“朕处理完政务便想来看看你,在知微宫住的可习惯?”
“习惯,我从来没有住过那么大的房间,比在长夜宫的还大!”陈越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姿态就像是个孩子,王氏见宋缨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也没有嫌弃的意味,稍稍松了口气。
陈越这直呼女帝名讳,而且在御前不守宫规,算得上是十分放肆了,但是眼下看起来,宋缨倒是对他十分纵容,似乎也不介意他痴傻。
宋缨眉眼淡淡,“你喜欢就好,朕想着让陈大人和夫人在宫中多陪你几日,况且入宫那么久也许久未和家人见面了,理应也想念得紧。”
“朕近来政务繁忙,陈越便交给陈大人和夫人了。”宋缨朝着陈父和王氏道。
“哪里哪里,应该是老臣感念陛下的恩情。”陈父忙惶恐道。
如今的陈家就算不想太平,但是也必须折服于女帝的手段之下,毕竟陈皇后已经死了,兵权也上交了,再无抵抗之力,如今只期盼着陈越能够在宫中安好便可。
初登基的确有许多要务要忙,但并非没有闲暇的时间,只不过宋缨并不想给陈越期待,最后再让他受伤罢了。
她如今已是搬到了紫宸殿,意眠成了宫中年纪最轻的掌事姑姑,而且还贴身在女帝身边服侍,所以引来不少人的羡慕。
而三梁则从暗转明,虽还是暗卫统领,但是主要负责贴身保护女帝安危。
上上下下的人都打点好了,可是这紫宸殿却还缺一个领事大总管,这可是宫中太监都梦寐以求的职位,负责打理帝王的饮食起居,手里的权力也多,油水也多,又受人尊敬,必须得是帝王最信任的人来担任。
这段时日倒是有不少不长眼睛的东西毛遂自荐,在宋缨眼前晃悠。
长乐从宝华殿的掌事太监成了紫宸殿一名无名无份的小太监,倒也有人见他年纪小好欺负,想要摆摆谱,只是长乐从来不搭理他们。
宋缨登基后,这御书房总是成宿的亮着,长乐也跟着不睡,在里面做着倒茶添灯的活儿。
长乐端着茶盏的,那双手如削葱般修长,宋缨盯得出了神,“你总是在朕面前晃悠也不是个法子。”
长乐心里一惊,差点将滚烫的茶水撒到自己手上。
第46章
长乐不知道宋缨为何突……
长乐不知道宋缨为何突然这样说,但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件好事,他端着茶盏,慌忙跪下,低声哀求道;“求陛下别赶奴才走,奴才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在御前端茶递水,只要能留在紫宸殿,让奴才做什么都行。”
宋缨没想到随口的一句话惹得长乐那么大的反应,她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道:“你说做什么事情都行,那你能为朕做什么?”
长乐迟疑了片刻,语气慌忙:“端茶递水,洒扫花艺,哪怕是清扫马厩,这些奴才都会做。”
“起来吧,你的手不应该碰这些。”宋缨将长乐扶起来,瞥见他急得眼角都红了,看来是真的不想被赶走。
她也没想赶走他,也不知这家伙怎脑子里都装着什么,怎么就会这样想。
虽然茶水没泼到他身上,但是却有一些飞溅到了他的手上,这滚烫的茶水将白皙的皮肤都烫红了,宋缨不免有些烦躁,长乐看了更觉自己笨手笨脚的惹了嫌。
他总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没有意眠聪明伶俐,也没有三梁成熟稳重,宋缨不喜欢他也是正常,就连陈越,也有一个显赫的出身,偏偏他什么都没有,人人都说他生了一张好相貌,可宋缨看起来也不像是好色之人。
若她真的贪恋美色,应当早就会和名正言顺的皇夫圆房了吧,长乐这几日跟在她身边伺候,知晓她都是歇在御书房或者紫宸殿,并没有在晚上去过知微宫。
“朕不会赶你走,你的去留还得让朕好好想想,不要多想。”宋缨说完后才发觉自己的话有矛盾之处,可是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本非伶牙俐齿之人,更不会说什么漂亮话。
她握住长乐的手腕,看着那一片明显的红,也没见他喊疼,硬生生的忍下了,心里一阵烦躁,有种想骂人的冲动。
可是看到长乐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之后,她将这些都狠狠压了下去,最后化为心中的一阵叹息。
长乐下去之后,直到晚间才想起手上的烫痕,心想这东西应该也能用玉露膏消掉,就从柜子里拿出玉露膏抹了上去,没曾想起不了一点效果,反而越发痛了。
他以往也不是身娇肉贵的主儿,如今却痛得直想掉眼泪,将自己的手腕都抓红了,他就硬是忍着,也不出去叫人,免得麻烦了别人,又叫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模样。
不就是一点痛,长乐咬牙忍着,用清水将烫伤处又冲洗了一遍,这才去了一点痛,他才知道原来玉露膏不能医治烫伤,但是夜色已深,他此时去太医院也寻不到太医,像他这种奴才也不好打搅太医休息。
他握着酸痛的手,勉强躺在了床上,心想只要撑到白日里便好了,只是今日却不能去御书房守夜了。
宋缨处理完最后一本奏折才放下笔,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却没看见长乐的身影,心想他是不是因为今日的事情而不悦,晚上竟消极怠工了,不过也是她没有说清楚。
宋缨觉得心烦意乱起来,便问了人长乐如今住在何处。
长乐是御前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太监,上面的人见他整日往宋缨面前凑,挡了一些人的路,便特意没有给他分住的地方,他只能住在原先长夜宫的房间。
这还是意眠面冷心热,勉强给他分的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太监能够一个人住一间,是其余人想都不敢想的待遇,只是长夜宫离紫宸殿和御书房都有些距离,这得靠走着去,所以起身的时间也要比寻常宫仆要早。
长乐一直痛到半夜都还没止住,他实在受不住了,便想着去外面吹吹风,没想到一推开门便见到宋缨站在门前,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他忍不住退后了几步,身上披着的衣服也掉到了地上。
“陛下,您怎么来了?那么晚了,嘶。”
宋缨握住了长乐的手腕,让长乐痛得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