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缨只吃了一口,便放了回去,对意眠道:“本宫乏了。”
长公主入寝,长夜宫的灯很快就全部熄灭了,整座宫殿都变得寂寥无声,宫人连稍微大声说话都不敢,脚步更是静悄悄的。
凤霞宫内却是通明,方姑姑向陈皇后言明,那叫长乐的小太监依旧是宁死不屈,连话都未曾说过一句。
“听闻这个长乐现在在宝华殿当值,那他出现在未央宫也就不奇怪了。”陈皇后已经将长乐调查得彻彻底底,却只查到他受张忠欺压受尽了苦,好不容易转运去了宝华殿当差,这都是近来的事。
宝华殿的敬敏太妃和未央宫那位是旧识,说不定是她指示人去未央宫找什么东西的,只是现在未央宫的钥匙被宋缨捏在手里,除了她谁也进不去。
“奴婢瞧着这个小太监也撑不了多久了,娘娘解下来有何打算?”
“等明日宋缨的册封礼后,便杀了吧。”陈皇后觉得十分畅快,忍不住笑道,“本宫就是要在她大好的日子开杀戒,不迟不早,最好再将尸身丢到她的长夜宫前,也能帮她再回忆起自己的生母。”
方姑姑听得心惊肉跳,却也不敢顶嘴,陈皇后此举便是彻底和长公主撕破脸皮了,再无回旋的余地,可陈家的婚事还得继续,还得考虑陈越日后的处境。
方姑姑倒不是心疼陈越,只是她是陈家的忠仆,万事都以陈家为先,这件事必须得通知家主了。
“今日是长公主的册封礼,往后我们可就得改称皇太女殿下了,听闻这典礼可费了不少的功夫,可惜咱俩没福气去看上一眼。”
“说来我虽然见过长公主,可却没看清楚她的相貌,也不知是何等绝色。”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长公主上次来凤霞宫的时候,我正好在殿前当值,瞧了个真真切切,长公主不光生得美,名字也是极美的。”
“你快说说,长公主叫什么?”
“长公主单名一个缨字,我那日还听皇后娘娘唤她闺名,好像是叫缨儿,长公主常常一袭红衣,听闻今日尚衣局准备的礼服也是红色的,光是想想都是何等的雍容华贵。”
长乐趴在枯草丛上,两个送饭侍卫的话方才都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缓缓睁开双眼,手里一直紧紧握着一方小小的白色手帕,上面赫然绣着一个缨字。
这是缨儿送给他的。
长乐意识到,缨儿也是最喜红衣。
他将脸埋在枯草之中,肩膀止不住的颤抖,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响。
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好似并无照亮的曙光。
“告诉皇后娘娘,我愿意指认长公主。”长乐终于开口,把侍卫吓了一跳。
“原来你会说话啊,还以为是哑巴呢。”侍卫嘟囔道。
“我愿意指认长公主。”长乐重复道。
他几日未说话的嗓音沙哑至极,那双清澈的眼眸也没了神采。
第27章
自古先祖皆……
自古先祖皆是遵循立嫡立长的传统,除却逼不得已的情况,一如周成帝时,而宋缨如今占了个长的名分,又被记在陈皇后的名下,也算是占了这两点。
昨晚长夜宫虽说是早早熄了灯,可是宋缨躺在床榻上后并没有立马入眠,而是到后半夜才慢慢睡过去。
等到意眠来唤她时,宋缨睁开眼感觉到一阵头疼,却并没有停歇一会儿,在意眠的服侍下起了身。
这礼服早被尚衣局送了过来,宋缨只试穿过一次,意眠小心翼翼的为宋缨穿戴好礼服,并且将昨日周成帝特地送来的凤钗拿出来给宋缨带上。
这凤钗一共有两对,一对在封后大典上送给了陈皇后,一对一直留在周成帝的手里,直到册封典礼前夕才送给宋缨。
虽都是凤钗,可却还是有不同的,陈皇后那只虽说也是上品,可却是用的剩余的材料所制,远比不上宋缨手里的这只,所代表的含义也不尽相同。
今日过后,宋缨便是皇太女,是名正言顺的皇储,周成帝的继承人,平西王实际上只能是俯首的臣子,若是他再敢弄什么名堂出来,便是藐视皇权,意图谋朝篡位,所以平西王府的行事之日便只能是今天。
平西王是周成帝的兄长,堪堪年长五岁,想当初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骑马射箭,弯弓射大雕,这些年又在漠北过惯了逍遥日子,他生得高大威猛,又不用忧国忧民,看起来居然比周成帝年轻几岁。
这次平西王府来参加典礼,不光只有平西王和世子宋浙熙两个人,平西王特意要多了几分请帖,就是为了方便带近来宠爱的几位美人一同前来,更让人好奇的,便是许久未曾在人前露面的平西王妃居然也出现了。
这平西王妃可是一个令人十分好奇的人,听闻出身并不好,可是却得了年轻的平西王亲眼,不爱江山爱美人,甘愿为美远赴漠北,原本夫妻二人十分恩爱,还生下了世子,只是未曾想郎心易变,平西王妃老去了,可平西王还是喜欢年轻娇弱的美人。
宋浙熙跟随在平西王身后,将目光一直放在平西王妃身上,生怕许久未接触外人的平西王妃出了什么差错,又触怒了平西王,召来平白无故的责骂和厌恶。
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美人围在平西王的位置周边,一位倒酒,一位布菜,剩下那个亲自将菜喂到平西王的嘴里,如此红袖添香,还真是殿内十分惹眼的一幕。
“熙儿,怎么不见你带那位闲儿姑娘?”平西王妃就坐在平西王的身边,转头不去看平西王,却给宋浙熙当头一问。
平西王都可以肆无忌惮的携美入宫,理应他这个世子也可以当仁不让,只是距离上次宋缨朝闲儿发难还未过多久,想来宋缨贵为皇族,觉得自己带一个妾室见她有折辱的意思,所以宋浙熙虽然想要顾全爱妾的身子和心情,但是还是要以宋缨这个盟友为先。
宋浙熙嫌恶的看了一眼平西王身边的美人,那美人还笑盈盈的对着他抛了一个媚眼,他忍不住握起了拳头。
“熙儿,莫不是你二人最近出了什么事?”平西王妃见宋浙熙的反应有异,不禁猜想道。
宋浙熙一向最是宠爱那名名为闲儿的妾室,如今年过二十身边也只有那一个女人,平西王平日里也会管教宋浙熙,也没有替他操持一门世家良妻的心思,平西王妃又是随和的性子,虽然闲儿出身不好,是从丫鬟被抬上来的,可是自己的儿子喜欢,便由着他了,只盼着能顺遂安康便好。
宋浙熙见平西王妃在胡思乱想,忙摇摇头,否认道:“母妃您就别多想了,闲儿身子不适,我便让她留在家中了,我二人之间一直都很好。”
“那便好。”平西王妃也松了一口气。
闲儿成为宋浙熙的侍妾后,不仅没有恃宠而骄,还主动跑到平西王妃跟前尽孝,所以颇得平西王妃的喜爱,她自小并不在中原长大,见多了漠北豪气潇洒的女子,也知这中原的世家女子都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伏低做小这般的行径是万万不会做的,生怕折损了世家的风骨。
平西王妃不会真的让儿子的侍妾为自己做什么,但是却看中了闲儿的这份玲珑心思,若是娶个出身世家的儿媳妇回来,说不定排场还会比她这个婆婆大,平西王妃也懒得去和儿媳妇辩驳什么,只是想求一个清净。
总归,若是闲儿继续用心侍候宋浙熙,未尝不可以被抬为侧妃。
平西王妃不是很在乎门第,这点也比平西王看得开。
平西王迟迟不为宋浙熙定下正妻,心里也是打的若是夺回皇位后,自己的儿子便是太子,未来的太子妃自然是要好好挑选一番,这在平西王妃看来简直是痴心妄想。
当年说不要便不要,如今却是想要回,哪有那么容易。
况且,当年真的是因为她而放弃皇位的吗?平西王妃不禁苦笑。
宋缨已经梳妆完毕,也换上了大红色的礼服,意眠看得眼睛都要直起来了。
外面礼部的人轻轻敲了敲门,道:“启禀殿下,吉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陛下也已驾到。”
“本宫知道了。”宋缨淡淡道,她将手放到意眠的手心里,薄唇轻齿,“扶本宫出去吧。”
“是,皇太女殿下。”意眠欢欢喜喜的说。
眼下却还不是,宋缨见意眠如此欣喜,也不忍去纠正,她望向门外的那条路,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等着她,布局筹谋多日,今日便是收网之时。
陈皇后虽然刚刚和宋缨发生冲突后不久,此刻面上挂着笑容,端庄的坐在周成帝身旁,似乎是真的在为宋缨而欢喜,俨然扮作了慈母模样。
虽然夫妻,但是周成帝和陈皇后的位置却隔了一定的距离,一来是周成帝不喜陈皇后,不愿意接触她,二来便是陈皇后自己不愿看见周成帝,她虽横行后宫多年,铲除了不少意图争宠的妃子,却也只是不想让她们生下皇嗣,威胁到她的位置而已。
殿下的人各怀心思,周成帝坐在高位上,将所有人的神色都尽扫眼底,特别是他那位皇兄平西王,此刻正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
周成帝心底立马来了气,只是碍于人前不能发出来,而且也不利于他的身子,只能用力握着椅子的扶手,静静等待。
宋缨迟迟未出现,陈皇后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幸好方姑姑跑过来,悄声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好消息,才让她觉得无比的扬眉吐气。
“把事做的真一些,再把人带到偏殿,本宫要送给皇太女一份大礼。”陈皇后吩咐道,一想到宋缨向自己求饶的模样,陈皇后就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得意的神情。
“是,奴婢都省得,定不会让娘娘失望。”方姑姑的眸色微闪,肯定道。
凤霞宫的地牢里,长乐只是说了一句话,便再也不肯开口了,把守的侍卫赶紧去寻了方姑姑,方姑姑又去寻皇后求个定夺。
长乐握着那方帕子,原本干净的帕子在他的手里变得皱皱巴巴的,可上面的小字缨却清晰可辨,完全没有被污迹遮挡。
缨儿...究竟是不是长公主?
若是她真的是长公主,又为何要骗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为何又会给了他一道曙光,却又亲自吹灭。
地牢的门被打开,方姑姑走了进来,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长乐,询问道:“你当真要指认长公主惑乱宫闱?愿意做诬陷长公主的罪人?”
长乐的心还在动摇,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不知道,如今这副犹豫的神色落到方姑姑的眼睛里,又勾起了她对过往的记忆。
方姑姑忽然让开了路,背对着长乐道:“你走吧,去求敬敏太妃的保护,千万别让皇后再发现你的踪迹了,若是你再被捉回来,连我也保不住你。”
地牢的门已经被打开,外面的侍卫也被调走,这是长乐最好的逃跑机会。
事后她只要向皇后请罪,说人自己跑了,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皇后也不会为难她。
方姑姑见长乐不动,忍不住催促道:“难道你想成为皇后的棋子,最后死得不明不白吗?还不快走。”
长乐不知道方姑姑为何忽然倒戈,等他回过神,便跌跌撞撞的冲向了地牢的门前,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想去亲自见见长公主,只要一面,让他死心便可。
方姑姑看着长乐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声气,她如今所做的,就当是偿还故人的恩情,至此她再也不欠任何人的了。
方姑姑丢了人,虽然没有性命之虑,却被陈皇后狠狠扇了一巴掌。
陈皇后方才被几个世家妇嘲她多年无子,实在忍耐不了就借口来偏殿休息,没曾想得力的老仆也办砸了差事,此刻正是怒上心头,“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坏了本宫的大计。”
“娘娘恕罪,就算不用那个小太监,您的计谋也可达成啊。”方姑姑搂住陈皇后的腿,虽然脸上是火辣辣的疼,陈皇后是将门女子,手上的力气甚至比得上一般男子,但方姑姑只能受着这一巴掌。
陈皇后的怒火被止住了几分,“你且快快说来。”
陈皇后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便又回到了内殿坐着,刚刚那几个暗地里嘲讽她的世家妇各个出身高贵,一点也不好对付,陈皇后年轻时便受过这几个人的气,可却也只能默默忍着。
若是等她成了皇太后,对着万里江山一手遮天,看她还不好好收拾这几个贱人。
内殿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太监声,“吉时到!恭迎皇太女殿下!”
伴随着这道声音,宋缨的身影也缓缓出现在内殿之中,身着大红色的礼服的女子步步生莲,发髻上的凤钗珠子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本就白皙的皮肤因为妆容增添了几分亮色,秀眉之下的那双凤眼波澜不惊,像是一口幽静的古泉般深不见底,宋缨的衣服极其繁琐,身后还跟随着四个提着裙尾的宫女。
宋缨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众人却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上位者的气息,甚至有一种令人忍不住俯首称臣的魔力。
平西王看着一出场就惊艳四座的宋缨,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盅,细细打量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侄女。
觉察到来自众人的目光和那个人并不友善的审视,宋缨没有丝毫的怯懦,反而挺直了腰,在周成帝面前跪下来,恭敬行礼,任人挑不出一丝错误来。
吉官手持圣旨,朗声道:“成帝之女,今我宋家皇室第九代玄孙宋缨,天资聪颖,端行有方,堪为表率,今上达宗庙,天听先训,故而决意立宋缨为皇太女,为百年之后继承大统,御统山河,钦此。”
吉官宣读完,便将圣旨捧在手上,弯腰欲交给宋缨。
宋缨道:“儿臣宋缨,接旨。”
宋缨伸出手去接圣旨,就在即将要到手的时候,平西王终于站了出来。
“慢着!”
平西王从座位上站起身,先是不屑的看了一眼宋缨,然后再质问高位上的周成帝。
“皇弟,你把宋家江山交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娃子手里,怕是不妥吧。”
平西王的语气还是那么居高临下,他□□裸的盯着周成帝,其心昭然若揭。
“哦?皇兄难不成觉得这皇位应该是你的?”周成帝冷笑一声,拍案道:“平西王,你可别忘了,朕是君王,你就是这样为臣子,企图忤逆朕的决定的吗!”
“臣可不敢。”平西王假意虚伪道,他伸手指向宋缨,丝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讽,“陛下难道真的觉得仅凭这样一个年幼的小丫头,真的能坐稳江山吗?就算是本王服气,恐怕她也不能服众啊。”
平西王这话却没有一个人敢接,在场其实有人不服气宋缨继承皇位,但是却不敢像平西王这般表现得如此明显,而且之前他煞费苦心游说老臣,众人也都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先前那些支持他的老臣都被宋缨收拾得很惨,迫于宋缨的淫威,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做这个众矢之的。
宋缨听了这话,默默从冰凉的地板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