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看到一个大红色的身影很像是缨儿,可是那人走得极快,倒像是从宝华殿里出来的,长乐上前追了几步,发现人影早就不见了,路上空空如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觉,可那种感觉真的很熟悉。
他是夜间当值,天亮时分便可以回去休息,一般都是睡到午间之前便醒了,他习惯了少眠少梦,就算是不睡也能保持着精神头,何况在宝华殿还能吃饱。
长乐不禁真的怀疑自己是眼花还没有睡醒,他的肚子还是空落落的,便想着回去弄些吃食填饱肚子。
长乐刚想转身,肩膀就被轻轻拍了一下,他平常最是讨厌和人有肢体接触,立马警惕道:“是谁?”
他抓住了那个拍他肩膀的手,以最快的速度转身,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只是还未看清,鼻尖便嗅到一阵清香。
长乐呆愣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自己的手脚,他感觉肩膀处传来一阵酥痒,四肢百骸也像是被电到了一般。
女子吃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长乐,你捉着我作甚?”
“对,对不起。”长乐磕磕巴巴的松了手,耳朵尖也不自觉的泛红。
他没有想到是宋缨,刚刚还抓住了她的手腕,现如今手心里像是火烧般,只能紧紧握着拳头,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宋缨不解,难道是她真如传闻所说的那般凶悍,吓着这个小太监了?
但是看到他这副模样,宋缨刚刚低落的心情几乎也被一扫而空,她歪着头去瞧长乐的神情,可是他却低着头,看也不敢再看她一眼。
宋缨忽然就笑了,“你为何不敢看我?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宋缨只是随口一说,可长乐听了这话,却像是为了证明一般,强迫自己对上宋缨明媚的双眸。
宋缨突然发现昔日还与她差不多高的小太监好似长大了,连她这般高挑的女子也需要抬头看着他了。
而且他的力气也很大,刚刚都将自己的手腕捏红了,但是宋缨知道,若是说出来肯定会让长乐一脸的愧疚。
所以她将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手腕。
“长乐,你好像长大了。”宋缨感叹道。
“我快过十五岁的生辰了。”长乐道。
在宝华殿的待遇不知比以前好多少,他也能吃饱饭,所以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力气也变得大了,但是看宋缨面色如常,他刚刚明明记得自己用了不小的力气,也不知是不是伤到她了...
“我帮你诊诊脉。”宋缨用另外一只手抓起长乐的手腕,手指搭在他的脉上,细细探查起来。
长乐一直都在服药,千机散的毒也差不多都清除了,而且见他的唇色也不再苍白,气色红润了不少,想必身子已经快恢复了。
的确如宋缨所料。
“你身子已经大好,那药应该吃完了吧。”宋缨收回了手,问长乐。
“已经吃完了。”长乐如实乖巧的回答。
宋缨的手指很冰凉,也不知为何却让长乐感觉到一阵灼热。
宋缨看着长乐的这张脸,的确生得很是俊美出众,皮肤甚至比一般的女子还要白皙,特别是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完全就如一张没有被玷污过的白纸。
宋缨移开了眼,道:“那便好。”
长乐握紧拳头,忍不住问:“缨儿,你到底是谁?”
第24章
只有长乐自己知道……
只有长乐自己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问出这句话的。
他惴惴不安的看着宋缨,生怕从她的脸上看出半分厌恶的神色,若是真的如此,长乐觉着今晚怕是即将是个难眠之夜,他也不知为何,心绪总被缨儿牵着,大概她是自己在宫里认识的唯一一个朋友吧。
为什么缨儿可以在未央宫来去自如,为什么她可以毫无阻碍的出现在御花园,为什么她的行踪成谜。
长乐曾经问过宝华殿有些岁数的老嬷嬷,那位嬷嬷听说是他做过未央宫的洒扫太监,也给他透了几分底,原来当年苏贵妃并不是染病而死的,听闻是被先帝下令赐死,连着伺候她的人也一并被处置了,就连她随身用的物件也都一一焚烧殆尽,没有一点东西留下来。
宋缨并没有觉得长乐的问题唐突,但是这却让她犯了难,长乐如此胆小卑微,若是知晓自己一直在欺瞒他,到时候恐怕会不愿意再接近她。
她暂时还不想让长乐知道自己的身份,好不容易有一个人看向她的眼神中并没有尊敬和畏惧,也没有讨好和渴望,她不想那么快就失去。
宋缨沉默的时间有些许长,长乐以为她并不想告诉自己,那颗心也慢慢冷了下去,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宝华殿的嬷嬷告诉我,跟苏贵妃有关的人都被处死了,而你的年岁也对不上,缨儿,我知道你的身份不简单,但是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的。”长乐神色坚定道。
缨儿是自从他入宫以来对他最好的人,会将自己干净的手帕递给自己,还会对自己笑,更是费心思送来调养身体的补药,处处都在为他着想。
他一开始相信缨儿的说词,其实也是给予她全身心的信任,可是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明显的告诉他一件事,缨儿和他并不是一路人,他一个低贱的太监,怎么能奢求跟像樱花般明艳的宫女做朋友呢。
他的心乱极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有些话堵在胸口里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出口。
他怕极了缨儿讨厌他。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不说了,左右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就是。”长乐松开了手掌心,低头道。
“长乐,我的确骗了你,但是我确实是苏贵妃的故人,我与未央宫也有无法割舍的渊源。”宋缨开口道,她忽然产生了一种罪恶感,觉得自己将长乐玩弄在鼓掌之中。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是与未央宫有了几分关系的他,却被自己盯上。
“你说得对,我不会害你,因为你是我在宫里见过的最干净的人。”宋缨说得都是实话。
长乐见宋缨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冒然而生气,甚至还赞扬了他一句,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从来没有人用干净两个字形容过他,自他入宫以来,所见的都是这深宫里最黑暗的一角,而那些人也试图拉着他共沉沦。
“缨儿,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宫里待了多少个年头了?”
“我啊。”宋缨忽然来了兴致,“你不妨猜一猜?”
“我,我哪里能猜得出来。”长乐抿唇道,但之后却真的认真说了几个年数,可都被宋缨一一否决。
宋缨越来越觉得长乐能让自己心情愉悦了,而且与他谈话的时候不需要费什么心思,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长乐就拉着宋缨在宝华殿外寻了一处布满青苔的台阶上坐下来,他的衣着比往常要鲜亮许多,也不怕地上的灰尘,但是他想到缨儿是个娇气的女儿家,就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放到台阶上,以免宋缨坐下来弄脏衣服。
“缨儿,你是不是见过很多贵人?”
“算是吧。”
“那你见过长公主吗?”长乐想起上次隔着屏风见到的那一幕,虽看不清面容,但是却能感觉到长公主的威严和美艳,可这种感觉却让他不寒而栗。
“自然见过。”宋缨挑眉道。
“听闻过几日就是长公主的册封典礼了,到时候膳房会给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加菜,听闻是个小玉兔糕点,模样十分好看,你若是喜欢,连同我的那份都给你好不好?”长乐满怀希望看着宋缨。
宋缨原本以为长乐是觉察到了什么,想向自己求证,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小事,这小玉兔糕点一听便是王述那厮弄出来的,不过能分给宫女太监的糕点,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却是长乐的心意。
“好。”宋缨答应。
意眠来寻人,却看到一向有洁癖的宋缨居然坐在了台阶上,似乎还和一个小太监有说有笑,嘴巴张得几乎都可以吞下一个鸡蛋。
长公主这是被喂了什么迷魂药?还是转性了?
宋缨今日出长夜宫是穿的一件大红色的外衫,衣服上还用金线绣着几只凤凰,端的是尊贵非凡,可是没想到宋缨将那件外衫褪了下来,不知丢到了何处。
甚至连头上的金步摇都不见了,如今的装扮就像是个普通的宫女。
殊不知宋缨是故意这般的,既然一开始便骗了长乐,不如一直骗下去,直到他知道自己身份的那日为止。
陈樾回凤霞宫后便被陈皇后拉着问东问西,直到把他问累了才肯罢休。
无非都是问他在长夜宫做了什么,宋缨对他说了什么,走的时候宋缨有没有亲自相送。
陈樾当然没有说实话,若和盘托出岂不是摆明了自己不受宋缨待见和喜欢吗?而且对皇后姑母说也像是在告状,会败坏宋缨在皇后姑母面前的形象。
所以陈樾都往好处说,甚至还说宋缨因为自己离开而依依不舍,拉着自己的手希望留他再多住一夜,可惜被他严词拒绝了!
二人尚未成婚,若是他赖在宋缨的皇宫里那该多不像话,而且还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到时候败坏名声!
若是他的名声坏了,宋缨不要他了该怎么办。
“皇后姑母,您说我真的会和宋缨成婚吗?”陈樾一想到宋缨对自己的态度,就忍不住失落起来,他不敢说实话,只能一个人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陈皇后听了陈樾的鬼话,以为宋缨真的迷恋上了他的这副皮囊,整个人觉得舒畅痛快极了,心想宋缨终究不过是女儿家,以情爱为先,到头来还是栽到了陈家的手里。
对于陈樾的担心,陈皇后以为是自己的这个痴傻侄儿太过紧张了,便耐着性子安慰了他几句,之后便让侍卫带他下去休息了,顺便解了禁足,允许陈樾自由出入凤霞宫,也好方便他去寻宋缨。
陈皇后的算盘打的那叫一个响,最好能让陈樾经常在宋缨面前晃悠,年轻人血气方刚,若是有了夫妻之实更好,早日让宋缨生下一个流有陈家血脉的孩子,任她再有本事,也翻不了身。
宋缨早就知道吉祥是她派去的眼线,却还是一直留他在长夜宫担任要职,只可惜吉祥这个家伙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之后一直都为宋缨说话,传递给凤霞宫的情报也越来越敷衍。
陈皇后原本想找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这个奴才,可是宋缨却先一步把人赶出了紫禁城,连她也查不到吉祥的踪迹。
吉祥为凤霞宫做了那么多年事,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他既被宋缨抛弃了,那便再无任何用处,陈皇后自然也不留这样的祸患,没想到宋缨从中作梗,隐去那奴才的消息,让她平添了一桩心患,还真是不知死活的野种。
宋缨还真的小瞧了她,想她为后那么多年,这后宫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把戏可都逃不过她的双眼,宋缨还那么年轻,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方姑姑,司药局那边可有查到吉祥被赶出去的原因?”陈皇后问道,她在宫里的眼线也不少,想要得到消息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回娘娘,司药局那边的人口风不太严,透露了几分。”方姑姑说着,用手指在沾了水,在桌面上写下几个大字,而后面色沉重的看着陈皇后。
“千机散?”陈皇后惊呼道,手里的茶盏也险些摔落到地上。
这千机散可是禁药,也是最为龌龊下流的药。
陈皇后脸色大变,口中振振有词,“不可能,不可能,这药不是已经没了吗?”
“娘娘,您先别自乱阵脚,奴婢还查到,这事与张忠还有几分关联。”
能跟张忠这等子阉人扯上关系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再联想到他那古怪的癖好,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张忠的尸体虽已面目全非,但是方姑姑留了一个心眼,命人将尸身保存了起来,若是请来上好的仵作,未必不能验出一些蛛丝马迹,一旦能在张忠的身体里发现残留的千机散,那就有文章可作了。
“娘娘,无论千机散是否在后宫重现,您都得记着,这帽子都得扣到长公主的头上,她才是那个惑乱宫闱的人。”方姑姑握住陈皇后的手,循循善诱道。
“姑姑,本宫省得这些,只是本宫害怕,害怕那贱人回来向本宫索命。”陈皇后紧紧拽着方姑姑的袖子,惊恐道。
“娘娘,这跟先前是一个理儿,咱们必须得先下手为强,若您拿捏住了长公主,便可以彻底高枕无忧,那贱人早已成为一具白骨,撼动不了您的地位。”
第25章
千机散药性极……
千机散药性极烈,却也有不错的功效,先帝宠美无数,晚年时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有大胆的妃子在他身上下了千机散,最后掏空了先帝的身子。
先帝当时最是宠爱平西王,而周成帝自小便知道自己逊色于这个哥哥,也从来没有生过争夺皇位的心思,也是直到平西王出逃后,先帝身子每况愈下,甚至生生被气得渴了血,自暴自弃般将立太子的圣旨交到了周成帝的手上。
周成帝除了感恩戴德的接下,再也没有其他的法子,毕竟皇室之中除了他,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够继承大统了,与其让给那些酒囊之辈,眼睁睁的看着宋家的江山一点点衰败下去,倒不如,由他来接过,也好能护百姓安康。
他未尝不想做一个闲散的王爷,只是却要为哥哥的任性而承担后果,没曾想曾经的兄弟之情皆化为飞烟,手足之情尚且步步紧逼,这世上哪里不要的东西给了别人,兴致来时再要回去的道理。
周成帝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忍不住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嘴角边浸出了点点血迹,他像是早已习以为常,用帕子擦干净,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的案前放着一张早已泛黄的纸,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赫然写着婚书两个字,这是他当年亲自和顾战订下的娃娃亲,虽然顾家的嫡子年岁是小些,可是却胜在聪慧,将来必定是飞黄腾达的气运。
只可惜...那个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当年派人去充军路上,想要救下那个孩子,却没想到只寻到了一块顾家祖传玉佩,几乎是被血浸透了,在那有野兽出没的穷山恶水之中,成人尚且难以生存,一个才几岁的孩子又怎么能有死里逃生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