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侯不答话,心中对玉照升起了几分慈爱,有些于心不忍:“那孩子我瞧着不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若是嫣儿她生的聪慧,性子也好,我倒还放心些,玉照她那性子恐怕不适合深宫。”
只见一面他便知大女儿是个内里受不得委屈的性子,若是入了宫,三句话别人得罪了她,她岂非给圣上太后甩脸?那还了得?
老夫人这么一听便知道儿子动心了,叹道:“瞧你这话说的,有谁是生来就会弯弯道道的?我当姑娘时连针线都没拿过,如今......”
她摇了摇头,不谈这个:“入宫久了自然会了,我在太后面前还有几分薄面,到时候带着玉照往皇宫走走,叫太后瞧瞧,若是不成,只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谁又会知道。”
成侯犹豫半晌,才委婉道:“母亲看着安排吧。”
......
紫阳观原先叫紫玄观,后圣上登基,冲撞了圣上名讳,才改了名字。
这些年随着京中其他道观盛起,紫阳观显出几分落寞的意味。
四围群山绵延,雄秀苍远。
玉照带着贴身侍女乘车去了紫阳观,打算去正观拜一拜神仙,诚心捐些香火。
古朴甚至有几分简陋的紫阳观,往里走占地却是不小,处处飞檐相望,道士却是稀少,甚至一路都没见几人,果然是没落了。
玉照想要打听打听正殿去处,却无人能问,走了许久,脚步都酸软起来。
好在不多时便叫坠儿眼尖,看到一处修缮相对完善的殿宇,写着正阳殿,门扉半开着,遥遥瞧见里边供着的一尊神像。
坠儿端着铜盆,铜盆里盛的是从后院打上来的泉水,入手微凉。
点香一步不容差错,玉照将手洗净,意味沐浴焚香,而后独自入殿。
在燃香之前,先点蜡烛,其意为“银灯影皎光,上映穹苍,辉煌照耀吐银虹,斋主虔诚来点献,集福迎详,集福迎详。”
然后躬身请香,烧香,三支为一柱,意谓三宝香。
玉照盈盈笑对着殿中一尊神君,口中念这刚才听雪枝说来的话:“清净道德香,上献虚皇,遥瞻法驾降祥光,祝愿信女玉照......”
她说到此地,忽的愣神,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她从小到大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倒还真是别无所求。
想了想她便道:“祝愿信女玉照身体健康,万恶莫侵,所愿皆心想事成。”
梦中的一切挥之不去,太过吓人,玉照听闻心诚则灵,她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从蒲团上爬起来。
起身回头便是一惊,不想这殿中除了她外竟然还有一人。
这殿中高广,左右各有两开间连通侧殿,还有一排迎门柜连着,上边摆了些瓷陶花瓶,经书轴卷。
一个穿天青道袍,半束发的道士背着她坐在迎门柜后的七屏围榻椅上,看来是比她先在殿内的,怪不得方才门是虚掩着的,是她自己眼瘸没瞧见。
玉照也不知这人听了自己说话没有,不过左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她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那道士仍旧专心手间事,未曾抬头。
玉照经常被舅父戏谑是个人来疯,看着娇弱实则胆子最大,她见状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却见那道长背影宽阔,肩宽腰窄,坐着竟然不比玉照矮上几分。
玉照只能探出一个脑袋凑过去瞧瞧这人写的是什么,竟然这般不动如钟。
青年身前一沓宣纸,上面落满了工工整整如拓印上去的小字,写着的似乎是清净经。
玉照只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头皮发麻,小时候被逼着练字,她最知道练字的苦恼和无趣。
这道长真是厉害,竟然这般有耐心。
道长指节瘦长,掌中握着玉笔沾了墨,明知玉照盯着他看,仍能心无旁骛的落字。
玉照瞧着他那双手,只觉得眼热。
玉照的手生的漂亮,手如柔荑,白里透着粉,指甲盖儿尖尖的,瞧着漂亮极了。她生的细小骨架,全身看着瘦,可身上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膈手,瞧着是骨感美人,实则非也。
玉照的手便是这般,入手柔软,跟捏着面团一般。
是以,她素来最喜欢骨节分明的手。
面对这般赤裸的眼神,道长无法装聋作哑,放好笔,侧眸过来。
男子的眼眸,入眼皆是清冷入骨,比寒风更有棱角,顿时落下一室清寒。
他与玉照四目相对,犹如一滴露水滴入了平静湖面,泛起点点涟漪,二人皆是一怔。
女郎唇红齿白,风鬟雾鬓,肤白如玉,暗中生辉。
一双眼中湿漉漉的,似有艳光。
青涩而又若有若无的流露出媚意来。
玉照被抓了个现行,有些尴尬的连连退后了两步,实在是方才凑近了看他写字,竟然站到了男子身侧,如此这般他一回头,两人面上几乎贴到了一处。
“你......这些全是你写的?怎么能写的这般好看的字?”玉照漆黑如墨的眼里全是笑意,夸赞他。
要是有人夸赞玉照字写的好,她指定高兴。
可这道士似乎夸赞的人多了,对此并不以为意,将抄好的一卷经文叠起来用砚台压好,声音如琴般:“经文只是磨性子,只需字迹规整不出错罢了,好看?”
不是问玉照,只是谦虚般的说词。
玉照眼睛眨了眨,浓密的睫毛跟两把扇子一般,在她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似是听不出男人敷衍的词,坐到了男人对面,双手托着下颚,撑在桌案上,真诚的望着那些字迹:“好看,是真好看,我就写不了这般好看的字。”
道长许是觉得这般夸赞比较新颖,嘴角轻轻勾起,淡淡“嗯”了声。
“唯手熟尔,想写的好,便要多练。”
玉照被他这一笑晃得心跳加速,脸颊泛红。
这道长真是生了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明明正襟危坐,一身道袍严丝合缝,一笑却如此吸魂夺魄,特别是那双眼睛,深邃狭长,落在人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叫她肌肤生痒。
她也算是见多识广,竟是头一回见相貌这般出众的人。
难怪舅舅和外祖母都说,京中美男子多,果真是如此,她这随便来一处上香,竟然就见到了。
玉照手绞着帕子,忽的有些扭捏起来,觉得两人间气氛有些古怪,不知说些什么,好在殿外传来坠儿唤她的声音。
她对男子说了句告辞,连忙小跑出去。
玉照去也匆匆,还替他‘贴心’的关上了殿门,面前的桌案一下子暗了几分,赵玄重新执笔落下几个字,不禁揉了揉眼睛,索性放弃了。
桌案上一叠经文,这是他一日的成果,自天未亮写到了这会儿,如今不知怎么却写不下去了。
当下便收拾起来,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殿门咯吱一声,重新被从外边打开了。
第5章 生的真高大,比舅舅还高。……
还是她,她去而复返。
玉照双手合着端在胸前,眉开眼笑的跑进了殿里,走近他面前。大约是跑的急,这么一小段路便叫她喘起了气。
“道长,不是都说你们能卜会算吗?那你猜猜,我手心里的是个什么?”
赵玄头一遭被人问这种幼稚的问题,若是往日估计不会理睬,但今日他心情似乎不错,竟配合着玉照的话,往她手心里瞧了一眼。
玉照手捂得更严实了,仿佛不捂的严实一点,就被他隔空看了去。
小姑娘笑的一脸狡黠。
赵玄凝眸看了片刻,不禁摇头,他又不是神仙,哪里会知晓。
见她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却是改口:“是耳铛不成?”
方才她耳上叮当作响,如今却仿佛少了点什么。
玉照这才喜笑颜开,将手重新凑到他跟前:“你来看看......你猜对了吗?”
“哈哈,你猜错了......”
她猛地打开手,手心俨然是一只肥嘟嘟的,深绿色长着犄角的绿虫,足有半个手掌大小。
赵玄脸色微变,后仰了两寸,不像是惊慌,反倒像是不喜。
玉照见了道长这幅模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自己干嘛要抓只虫子来吓他?
对,一定是想见见这位不动如钟的道长跳脚的模样。
可惜失算了,道长没跳脚,反而衬托的自己疯疯癫癫,净干些小儿才会做的事。
她抿嘴,将绿虫重新盖住。
赵玄见了眉头微皱,不慌不忙的收拾好了经文,方才转头看她:“你还留着它做什么?快些丢了。”
“等会儿出去放了啊。”玉照回他。
赵玄好心提醒她:“这是青光蛾幼虫,有毒性,你快些去净手,日后莫要捉了。”
玉照才不信,她从小玩到大的,能有个什么毒?
她敷衍道:“哦,我等会儿去给放了。”
赵玄颔首,收拾好便往外走:“随你。”
玉照自己一人留在殿里,望着赵玄越来越小的背影,同肥虫子大眼瞪小眼。
半晌她小声道:“生的真高大,比舅舅还高。”
......
道长的嘴果真是开过光的,玉照玩了一天回去的路上,手就痒得厉害。
雪雁在骂坠儿,那绿虫是树上掉落到坠儿身上,被坠儿如获至宝的捡来的。
坠儿比玉照好不到哪儿去,两人手上敷着止痒膏药,一脸痛苦的乘马车回去。
信安侯府门侧立着一辆宝盖马车,雪雁问过门房,门房却支支吾吾。
玉照撩开帘子看了眼停着的马车,笑意僵在面上。
眼中映着的那辆绛紫宝盖马车,木雕刻着一个家徽,她在梦中见过,竟然真实的连家徽都一摸一样。
那是魏国公府的家徽。
玉照回忆起梦中玉嫣气急败坏的话。
我与升哥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长姊仗着儿时的婚约强行拆散了她们......
玉照深吸了两口气,脸泛着青白,吓坏了侍女几个。
“姑娘!姑娘!”
“可是心口不舒服了?”
玉照摇摇头:“我没事,进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