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侯看了玉照两眼,目光很快移开来,语气带着几分不悦:“这个时辰,怎么才过来请安?”
玉照面对陌生又熟悉的父亲,心里酸涩,不知怎么解释,语塞起来:“我...我昨天晚上......”
玉嫣笑着走到玉照身前,挡住成侯严肃的目光,对着成侯不似昨日的端庄恬静,反而带起几分小姑娘的娇气。
“爹爹,姐姐才回来,舟车劳顿便是睡个懒觉又怎么了?你对我们也太严厉了,平日里对我就算了吧,这般严肃岂不是叫姐姐害怕。”
成侯听了玉嫣打趣,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看着玉嫣,目光变得慈爱起来:“父亲严厉?父亲何曾对你严厉过?你这可是倒打一耙......”
玉嫣咯咯的笑,扭头问林氏:“娘,你说我可是倒打一耙?爹爹平日里难不成还和蔼可亲?弟弟最怕他了,每次见了弟弟都要骂弟弟。”
林氏无奈摇头,不想搭话这对父女。
玉照低头听着,心中涌起酸涩来,怕旁人看出自己的妒忌和不甘,板起脸一言不发的盯着脚尖。
老夫人看出了什么,招她过去坐下。
玉照连忙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仿佛成侯是恶鬼一般。
成侯见状皱眉,又添了几分恼怒。
“昨夜睡得可好?院子可还满意?”老夫人也是没话说,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话题。
玉照心里说出上来的滋味,本想照顾大家面子,可她如今不想这般做了,她再好也没人喜欢。
“许是新院子不适应,总觉得一股子霉味,熏了香都挥散不去。”
这话一出,一直作壁上观的林氏脸色难看了起来,便是同成侯上演父女情深的玉嫣,笑的都有些僵硬。
老夫人也不料她这般回答,顿时转头问林氏,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质问:“怎会这般?是不是下边的丫鬟们偷懒耍滑头?婉瑜你好生盯着,要是抓到那等婢子,只管发卖了去!”
林氏看了玉照一眼,垂眸淡淡道:“前几日儿媳去大姑娘房里看过了,一切都是最好的,大姑娘一应用度都和玉嫣一般,只比玉嫣好,不会差。恐怕是前些日子下雨,沾染了些潮湿,咱们院子有人住,那处空着才生了股霉味来。大姑娘鼻尖儿真灵,这都闻出来了。”
玉嫣笑着应和母亲的话:“姐姐这都能闻得出来,是不是闻岔了啊?我可是闻不到什么霉味。”
玉照身边跟着的雪雁嘴角微抿,听着几个主子的话,强忍着气愤,她庆幸今日跟着姑娘身边侍奉的不是坠儿,不然坠儿那个脾气,听了这般似是而非的话,指不定就要真掰扯起来。
到时候,只会给侯爷落下了不好的印象。
老夫人打趣玉嫣:“你那鼻子,平日里没用,一到用膳的时候就灵了。”
玉照听了胸口闷了起来,一句话不愿意说了,再多说一句都觉得浪费口舌,她斜靠着软塌闭起眼睛。
这里跟江都不一样,太不一样。
成侯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又骂她:“你这是什么样子?迟来便罢了,如今坐都没副坐相。”
玉照捂着心口,有些难受的喘气:“我是胸口闷的厉害......”
雪雁连忙取出一枚褐色药丸碾碎了泡着水喂她服用,甜滋滋的,好一会儿玉照脸色才好看了些。
成侯面色不禁有些难看,唇动了动,语调倒是不似方才那般严厉:“病还没治好?”
玉照甫一出世便死了母亲,都说是她克死了母亲。府上下人对她难免看顾不周,自小便弱弱的宛如只猫儿一般,等后来林氏入府,又很快有了身孕,满院子的人都顾着林氏去了。
玉照烧了三日才有人发现,险些丧了命,自那之后,她便患上了心疾,后来更是被舅舅亲自接往了江都,只因那里气候宜人,适合养病。
原先不是说病已经治好了么?
雪雁垂着头恭敬的答道:“姑娘的病原是好了,好多年没犯病,只是今天早上起来后姑娘就有些不太舒服,恐怕是被熏着了。”
林氏:“......”
老夫人剜了林氏一眼,朝玉照转了一副和蔼的颜色:“不舒服便回去歇着罢,都是自家人,请安日后晚点就晚点,万事要以你身体为重。”
成侯对林氏道:“请个女医贴身看着大姑娘,万万不能有闪失。”
到底是亡妻留下的唯一骨血,若是也去了,他如何有颜面面对亡妻?
玉照休息了好半晌,被人搀扶着慢悠悠出了院门口,嘴里仍甜滋滋的,隐约还能听见身后成侯的声音。
语调沉重,带着呵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她吵了起来。
在外边站着的坠儿围了过来:“姑娘,梨糖可是被你吃完了,下次再来,就真给你吃药了。”
玉照皱着鼻子:“敢给你家姑娘吃那苦药,罚你刷恭桶去。”
坠儿委屈极了,连连跺脚:“姑娘真是越来越欺负人了......”
玉照没再说什么,问雪雁:“这附近哪里有道观?我想去拜拜,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
她喜欢热闹,可真要是人多起来了,她又觉得吵得头疼。
“去问过门房了,说是要想去香火鼎盛的,就去长生观,那是皇家道观,信徒千万之众。姑娘你想要去人少的观庙,离得近的就有座紫阳观,那儿道观香火不旺,路难走,去的人也不多,可紫阳观有客房可以留宿,饭菜也好吃,据说道长都是年轻的呢。”
玉照立刻决定了。
“就去紫阳观吧。”
“我从不信鬼神,可这连连心悸,噩梦如此真实,还是去烧烧香罢了。”
坠儿笑话她:“怕不是慌,姑娘是觉得府里无聊,想出去玩呢。”
玉照:“......”有那么一点吧。
以往在江都,她哪儿没去玩过?只要她带着侍卫,别喝酒逛花楼,舅舅都不管的。
......
寿安堂内,林氏同成玉嫣面色不善的退了出来,里边正堂只余方才回来连官袍都没来得及换的成侯。
老夫人瞧着几日没见的长子,面露心疼:“官署又有什么事?怎的整日忙起来连家都回不来?昨日大丫头回来,你这个父亲竟然没来。”
成侯并非只生的好看,实打实的真才实学,能力出众,加上十分会投胎,如今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做上了侍中一职,领的是从三品的衔。
成侯:“之后一连几日的休沐,朝中便要将之后的事都办完,陛下发了话节日前整顿所有诏令诏书,压了许久的公文,都得审核,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
圣上都发话了,他们哪敢糊弄?
自己的长子这些年来一路的不容易,老夫人都看在眼里。老二整日得过且过,老三不是她生的,她自然不会愿意老三平步青云,领着一个闲散差事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让了。
侯府的担子全压在长子身上,她不禁心疼起来:“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这官职做的越高,母亲越替你忧心,连个能帮衬的兄弟都没有,母亲常常晚上一想到,便整宿的难以入睡......”
成侯听了愧疚道:“劳烦母亲为儿子操心,儿子已经大了,自然要接过重担,您放宽心便好。”
“你是我孩子,哪能不替你操心?便是七老八十了,我该操的心一点儿不少。”
老夫人闲聊一般忽然变了话风:“你今日瞧见玉照那丫头了,生的可好?”
成侯不禁失笑,带了几分得意:“确实姿容不俗。”
这可不是假话,他还真未见过比玉照更出众的姑娘。
老夫人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像你,也像她娘,专挑好的长,将玉嫣那丫头都给比下去了,下次带她出席些宴席,怕是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成侯至此察觉出了老夫人话中深意,拧眉问:“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笑着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来,宫里的太后娘娘,说来还是我表外甥女,她总愁着圣上的子嗣没有着落......”
成侯听了也头大,“太后这恐怕是踢到铁板了,朝廷已经为圣上后宫的事吵了十来年了,都没个结果。”
他不敢说,朝臣都怀疑圣人身体出了问题,才拿清修做幌子,哪个做皇帝的不近美色?不纳后宫?还成日修道?
要是旁人,这绝对是昏君征兆,不想好好做皇帝就换旁人来做,早有人反了。
可面对这位九岁便登上皇位,十六岁便从群狼环伺之中夺回权柄的陛下,别说造反了,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龙椅上那位狠起来连亲舅舅都杀了个干净。
当年......皇宫的血,大雨连续冲刷了三日都冲刷不掉,便是连武将经过都抖如糠筛。
“依你所见,圣上身体是否康健?”
“龙精虎猛。”虽说旁人传的离奇,可成侯还是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老夫人听了更加信誓旦旦:“那便是了,你觉得叫玉照入宫伴圣如何?”
第4章 .道长他与玉照四目相对
成侯听了勃然色变:“母亲说什么?玉照她同魏国公有婚约!”
老夫人何尝不知?不过此时她另有一番思量。
“不过是小时候的事,且婚约又不是我们订下的,你大小也是个侯爷,哪有叫外家插手外孙女婚事的道理?这些年魏国公府半句不提当年的婚约,魏国公太夫人常带着她家姑娘来我们府上,与嫣儿交往颇深,想必若是真换个人来,魏国公府上只怕更乐意。”
成侯只觉晴天霹雳,他常年忙于官署,后宅的事他是一概不知。“您的意思是叫魏国公同嫣儿结亲?这绝无可能!”
成侯对玉嫣这个自小长在自己身边的女儿自然是慈爱的,比起玉照多了几分耐心。可他从未想过要换个女儿联姻。
姊姊妹妹换来换去,成何体统?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因此对着玉嫣同林氏起了几分恼怒,欲叫人寻两人过来问。
老夫人阻止道:“今儿这话我只跟你一人说,别怪到你妻子女儿头上。你也别冤枉嫣儿,她是规矩的很,只是她同魏国公一块儿长大,情分肯定比旁人多几分,那魏国公太夫人我瞧着对嫣儿满意至极的模样......”
两个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
若是能送一个入宫,姊姊为妃显贵,光耀门楣,便是玉嫣也能结个好亲事。
林氏这些年对着魏国公府扑朔迷离的态度,她心中自是清楚。魏国公勋贵门第,魏国公太夫人是个没主意且容易拿捏的,魏国公年纪轻轻便袭了爵,为人更是出色,假以时日只怕也是人中龙凤。
京中显贵之家多如牛毛,贵女更是不少,若非魏国公早早订了亲,只怕早被哪家的皇亲国戚看了过去。
这个乘龙快婿成日放在眼前看着,谁能按捺得住?
老夫人与林氏曾经都报着将玉嫣嫁给京中数得上名头的龙子凤孙的想法,圣上无嗣,若是日后过继嗣子,首先便是那几个亲王世子。
陛下无嗣,几个亲王郡王世子妃的位置早成了抢手的香饽饽,侯府虽是簪缨世族,可在这皇城,也不过如此。
可她同林氏,并着林氏娘家那边忙活多年,也没能如意。
虽然玉嫣才十五出头,年岁尚小,可京中世家子弟都在孩子还没长成便订了儿女亲。当日她们为了玉嫣能高嫁,从不曾给她相看人家。
如今适龄的优秀世家子弟早早有了婚约,或者远在京外那些穷乡僻壤任职,她同林氏如何舍得掌上明珠嫁去外地?
直到见了大孙女,老夫人才起了旁的心。大孙女若能入宫伴圣,那般美貌必能得到恩宠。再叫嫣儿替了姐姐与魏国公结亲,必定夫妻二人和和美美。
老夫人看着成侯,缓缓道:“姊姊为皇妃,妹妹为国公夫人,岂不妙哉。”
成侯本一肚子怒意,他听出了些话外音来。只想着去林氏房里责骂她一通,这般心思狠辣,眼红玉照亲事,带坏了玉嫣,惹出这等丑事。
可听老夫人细细掰扯完其中道理,气消不少。
他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瞧着屏风前立着的博山炉,炉顶有青烟冉冉升腾。他闭着眼晴长长叹了口气,半晌睁开眸子,道:“可玉照与魏国公的亲是她外祖父临死前定下的,若是......若是......要如何同江都王交代?他那关怕是不好过。”
当年亡妻去世,玉照被忽视导致病弱,亲家早已经撕破脸皮。他家理亏在先,被江都王抢走了玉照,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若是再惹上江都王,那小子当年身量比他低一个头,就将他打个半死,他还毫无还手之力,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恐怕被知晓,自己命不久矣......
老夫人也有些怕,讷讷道:“他江都王敢抗旨不成?后妃可是一个都没有,到时候玉照若是能诞下龙子,他不也得了莫大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