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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四犯_分节阅读_第4节
小说作者:尤四姐   内容大小:536 KB  下载:玲珑四犯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2-01-16 02:5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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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使君。

  如果你有些钱财,为数还不少,那么不要放在别人能猜得着的地方,须得好好藏起来,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不会被人釜底抽薪,自己还可以随取。

  那个家,早晚是要乱套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云畔本以为柳烟桥还会敷衍一阵子,早前替阿娘守孝,自己日日在府里,她不能拿她怎么样,这回出门赴繁花宴,恰好遇上地动,给了柳氏做大文章的机会。

  其实就算不遇地动,也会有别的花样等着她。

  檎丹从检校库①的司官手里接过木匣,将保管费用另外结清了,复又行了个礼,方从库里退出来。

  之前的愁云惨雾,到这时终于消散了,檎丹将木匣捧到门外等候的云畔面前,既喜且悲地说:“还好娘子想得周全,要是把身家都留在府里,这会儿可一个子儿也拿不回来了。”

  有了钱,人就不慌张了,也有了靠山,能静静思量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云畔抽开木匣的屉子看了看,里面存放着厚厚一叠银票钞引,并几所县主生前祖产的房地契。生计是不用发愁了,她叹了口气,“好在早就防了她一手,要不然咱们恐怕要饿死了。”

  可接下来怎么办呢,檎丹说:“流落在外总不是办法,眼看天要黑了,今晚在外一过夜,往后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娘子,咱们报官吧,有府尹替咱们作证,娘子也好自证清白。”

  云畔却摇了摇头,“惊官动府的,加上前头刚退了亲,就算回去,名声也好不了了,这就是柳氏的算盘。”

  檎丹何尝不知道呢,可如今又有什么法子安身立命?她想了想道:“干脆咱们往上京去吧,找到郎主,把事情经过和他细说细说。郎主总是娘子的亲爹,好歹会顾一顾父女之情。”

  云畔看着她,惨然笑道:“爹爹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只要柳氏在他面前落几滴眼泪,他就什么都忘了,到时候还会帮着柳氏来作贱我。”

  细想想,果然是这个道理,但条条路都走不通,就算揣着不菲的身家也没有用。

  “小娘子是闺阁娘子,又不能自立门户,总要有人替娘子做主才好。”檎丹急得眼圈都红了,哽声说,“夫人临终前再三托付奴婢,让奴婢好好照顾小娘子,只要娘子有个好归宿,奴婢就是死了也甘心。可如今弄得这样,有家回不得,奴婢愧对夫人的嘱托,是奴婢没有护得娘子周全。”

  云畔也很想哭,可哭也不是办法,忖了忖道:“去上京吧。”

  檎丹“咦”了声,“娘子还是打算去找郎主?”

  云畔说不,“去上京,找姨母。”

  云畔的姨母和县主是一母同胞,嫁给了舒国公向君劼。舒国公当年有勤王的功劳,虽说这些年因伤病不能再上战场,在京中却照样很受官家重用。上年阿娘病故,姨母曾亲自来吊唁,那时就万分舍不得云畔,再三和她说过,“你是你阿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譬如姨母的女儿一样。将来若有什么不舒心,记着还有姨母,只管来上京找姨母。”

  那时候云畔虽感激,却也全当一句客气话,到底各有各的活法,总不至于真的沦落到要去投靠姨母的地步。可是现在,看看这狼狈的样子,居然真的应验了。自己想想很扫脸,但除了这个办法,她没有别的奔头了。退一步说,就算姨母不收留她,她在上京反倒好安排自己。幽州太多人知道她的根底,现在弄得没名没姓,谁知别人会安什么心。

  打定了主意,就这么办吧,当务之急是找一辆马车。看看天色,雨还在下,云层厚得压顶,这个时候,怕是有钱也办不得事。

  檎丹说:“要不咱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城里乱得这样,说不定连客栈都不做生意了。”

  云畔却说不成,“身上带着这些东西,耽搁下来了不得。还是先去车行看看,要是有人愿意接活儿,咱们给双份的雇车钱,让他连夜送咱们去上京。”

  理是这个理,但两个年轻姑娘赶夜路,到底不安全。云畔也是壮胆碰运气,横竖人到了这步田地,已经走投无路了,境遇再坏,也不过一条命罢了。

  于是躲到背人的地方互整衣衫,不能让人看出端倪来,人家摸不清你的底细,才不敢轻举妄动。

  云畔扯下画帛,把匣子里的票据缠裹起来,让檎丹绑在裙底腰间,待一切都整顿好,才从检校库外的角落里走出来。

  幸而检校库的司官借了把伞给她们,否则身上的票据都得被雨水泡烂。云畔和檎丹互相搀扶着走上官道,检校库是官库,离幽州府衙不远,平时森严的去处,如今里外全是守军和生兵。满城受灾严重,这些专用于戍守和战事的军士,便被紧急抽调来赈灾及清理街道了。

  两个姑娘,从森冷的甲胄丛林里穿行,分外地扎眼,好些生兵纳罕地侧目,自然也引来了押队的盘问。

  “你们……”一个戴着兜鍪,长着络腮胡的人指向她们,“站住!”

  云畔和檎丹止住了步子,看他大步流星走过来。

  大概因为姑娘长得温软吧,粗喉大嗓的押队到了近前一打量,还是放轻了声调,押着腰刀问:“两位小娘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檎丹看了看云畔,袖下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内宅里的人从没有和这些粗豪的兵勇打过交道,光看那张脸,就觉得有些害怕。

  但檎丹还是得护主,她不动声色把云畔挡在身后,纳了个福说:“都头,我和我家小娘子是上检校库取物来的。”

  押队把视线又调向云畔,眨巴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审视了半天,“天都要黑了,贵府上竟让小娘子这个时候来取物,家里人都死了?”

  赳赳武夫,说话实在耿直得有点冲撞,云畔只好欠身回话,“家里遭灾,实在是情非得已,请都头放我们过去吧。”

  但是这押队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看她们的打扮不像寻常人家,便问:“小娘子是哪家勋贵家眷?天色这么晚了,城里流民又多,某可以指派两名兵士,护送小娘子回家。”

  这下好像敷衍不过去了,云畔想了想,反正事已至此,如果能寻得官府的帮助,可比上车行租借马车可靠多了。于是横了心道:“我父亲是永安开国侯,母亲是已故渔阳县主,因家里出了变故,到检校库来取回存放的东西。请都头行个方便,打发人送我们去上京,待见了父亲我自然回禀,届时再好好酬谢都头。”

  这下可唬着大老粗了,他瞠着一双眼,诧然道:“开国侯家的小娘子……”回头又瞧瞧身后的衙门,“亲自跑到检校库来……小娘子府上受灾竟那么严重?”

  然而一个区区的押队,和开国侯差了十万八千里,是无论如何不敢随意定夺的。略一沉吟说请小娘子少待,然后压着兜鍪,快步向远处跑去。

  云畔循着那个押队的背影望过去,倒塌严重的坊院前围起了一个驻地,那里停着一驾马车,周围长行③环立,应该是赈灾官员亲临视察灾情的吧!

  檎丹眼巴巴看着她问:“娘子,这事能成吗?”

  云畔也不敢肯定,得看那个官员是什么来路,倘或知道一些勋贵圈子里的秘辛,或者能给些相助。

  很快,那个押队又折返回来,向马车方向比了比手,“小娘子,请随我来。”

  云畔和檎丹只得打着伞,跟随他到了车前。

  雨势没有减弱,将要擦黑的当口,驻地各处都点起了灯笼,那精美的车盖底下也挂了羊角灯,直棂的车门洞开着,里头挑起了半幅帘子。

  云畔穿过雨幕,向车内望了一眼,因帘子打得低,只看见灯影憧憧下,一个红袍玉带的身影抚膝坐在帘后。镶滚着云气纹的大袖掩盖住他的手背,唯露出如银似雪的指节,那指节过于细长秀致,连左手食指上一截寸来宽的赤金指环,也衬得分外精美。

  “你是永安侯府的千金?”车内的人问,但不知什么缘故,声气听着有些弱,显出一种温和的况味来。

  云畔说是,福了福道:“我先前已经向都头陈过情了,因家里起了变故,想往上京去。可我带着一个女使,自己走不得那么远的路,若是能得贵人相助,日后一定报答恩情。”

  车里的人沉默下来,半晌传出低低的两声咳嗽,似乎是身上染恙了。

  云畔本以为高官必定不好应付,谁知并不像她设想的那样。

  车里人甚至没有追问内情,只是哦了声道:“小娘子去上京,是投奔令尊,还是投靠亲友?”

  他有一道好听的声线,清贵儒雅,像泉水落进碧潭里,自有一股不落庸常的气度。云畔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虽看不见脸,脑子里却依稀勾勒出他的面容,大概是个谦谦君子模样,像放榜之日,中了头甲的青年才俊。

  没有执意送她回家,可见对开国侯府的现状有些了解。云畔又觉得无奈,果然家丑外扬,幽州城里人尽皆知,侯府不成规矩,纵容妾室当家做主。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遮掩了,云畔道:“我去上京投亲。”

  这个回答人家应该料到了,因此言语间没有任何意外,只问投的什么亲,顿了顿又道:“问明了,好差人相送。”

  檎丹闻言高兴起来,悄悄拽了拽云畔的衣袖。

  云畔也松了口气,掖着两手回话,“投奔家下姨母,舒国公夫人。”

  车里的人便没有再问其他了,唤了声赵押队,“军中能不能抽调出人手来,护送她们入上京?”

  上宪发话,就是忙成钱串子,也得腾出空来承办。赵押队一挺胸,声如洪钟地应道:“回使君,卑职可抽调手下两名效用②,连夜护送小娘子入上京。”

  云畔听了赵押队对他的称呼,才知道他是刺史一级的人物。如今的官制,刺史不必亲往任职,一般是皇亲国戚遥领。想必这次的地动惊动了朝廷,才会派遣他来幽州处置灾情吧。

  车里人覆在膝头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复抬起来,掩口轻咳了两声道:“挑两个靠得住的,必要稳妥把人送到舒国公夫人手上。”

  赵押队道是,转身恭敬地比手,“小娘子请吧。”

  这下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了,云畔再三道谢,说:“使君的恩情,我一定谨记在心。”

  车里人寥寥抬了下手道:“小娘子不必客气,我与令尊同朝为官,不过略尽绵力,谈不上恩情。幽州距上京上百里,今夜小娘子恐怕要在车上过夜了,我命人预备些干粮,天色不早了,即刻启程吧。”

  云畔心下感激,领着檎丹又向他纳了一福。

  应付了半天,他似乎已经倦了,伸手来放垂帘。因为人向前倾,幔子后露出下半张脸来,略有些苍白的面色,唇形与下颌精致。

  恍如惊鸿一现,很快又隐没于勾缠的蒲桃锦帘幔之后。

第7章 上京。

  因是刺史下令,赵押队不敢怠慢,亲自给她们预备了马车,点了两名效用,把人送上马车时千叮咛万嘱咐:“这是永安侯府贵眷,路上半点马虎不得。一定要安全送到舒国公府上,亲眼看着夫人把她们接进去,你们才可回来复命。”

  那两名效用被他弄得如临大敌,神情肃穆地一挺胸,“是,小的定不辱使命。”

  赵押队说去吧去吧,“路上好生看顾,出了岔子,你们就提脑袋回来相见吧。”

  提着脑袋还怎么回来相见,赳赳武夫表述的方式不一样,也只有同僚能听得懂。

  那两名效用洪声道是,一左一右坐上车辇预备启程,车厢内的云畔打帘向赵押队道了谢,又问:“先前没能打探明白使君来历,请都头告知我,将来我要报答,也免于找错了人。”

  赵押队抹了一把脸上雨水,仰着大脑袋说:“那位是魏国公,遥领幽州刺史。这次幽州大灾,他是领命赈灾的抚谕使。”

  云畔这才明白过来,难怪看他冠服俨然,不像寻常的官员,原来身上确实带着爵位。这样也就说得通为什么不需要她多费口舌,就爽快答应送她去上京了,永安侯也好,舒国公也好,都是相熟的人,人家不好不卖这个面子。总是今天运气好,碰上了一位公爷,要只是个办差的小吏,或者不由分说,强行就送她回侯府了。

  路上檎丹也在感叹,“到底是国公爷,一点不粘缠。不过既然是幽州刺史,怎么从来没见过?”

  云畔笑道:“人家是遥领,平时没什么要紧事,上幽州来做什么!况且咱们是深宅里的人,上哪里结识那些官员去。朝中公侯伯子那么多,除了家里有来往的,其余说给咱们听,听过也就忘了。”

  取了存下的身家,又有惊无险地得到官府相助,目前为止一切都算顺遂。但云畔也不能十分安心,不知道见了姨母是怎样光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万一不便收留她们,自己还得另想办法安顿。

  心里终归惶惶地,马车在雨夜里奔走,四周围一团漆黑,唯见车棚上吊着的风灯,照亮短短的一片前路。

  一百里,对于闺阁中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生平走过最远的路了。云畔和檎丹依偎着打了会儿盹,过一阵子便睁开眼朝外探看,黑夜总是走不到尽头。不过离幽州越远雨越小,再往前一些,天顶上露出星月来,这场地动似乎没有殃及上京,偶尔路过道旁的宅舍,也不见有任何受损的迹象。

  马车一刻都没有停顿,两名效用轮流赶车,天亮后不久,便进了上京东面的城门。

  上京的车水马龙,和幽州还不相似,幽州已经十分繁华了,上京的富庶,大约能抵五个幽州。城中一条宽大的运河穿过,两岸码头一个连着一个,停满商船。货物装卸,到处都是做工的人,光着脚上跳板,有节奏的号子抑扬顿挫地响起,真如《清明上河图》上画的一模一样。

  “嗳,娘子快看,”檎丹打起帘子朝外指了指,“上京的瓦市好热闹!”

  最壮观,莫过于接天的酒肆茶房,听说上京有七十二处酒楼,楼楼明暗相接,经营通宵达旦。向上看,凌空的栈道上有披着彩帛的锦衣娘子走过,高楼上朱红的灯笼随风摇曳着,像娘子们额上明媚的花钿。

  “马铛家蒲合来……”有商贩蹲在地上吆喝,“又结实又凉快,上京第一家来……”

  再向前看,搭出来的临街小铺上,还有售卖簟席、时果、珠翠、书画等的,果真比幽州的瓦市更热闹。

  挨在窗前看,接连的景致目不暇接,如果不计较目下的境况,倒是一次有趣的远行。

  赶车的效用终于出声了,说:“小娘子,前面就是舒国公府邸。”

  云畔顺着河岸望了眼,巷口有高大的门楼,写着“东榆林巷”。马车上了青石铺成的细墁地面,大约又走一盏茶工夫,停在一座气派的府门前。这是云畔第二次来姨母家,小时候虽跟着阿娘拜访过,但因相隔久远,已经记不太清了。

  檎丹跳下车,回身搬了脚凳来搀扶云畔,效用径直上门前通报,请门房通禀国公夫人。

  深宅大户,消息一道道传递,得耗费不少工夫。云畔惴惴等着,脑子里胡乱思量,怕姨母为难,又怕姨母不在家,正有些心焦,见门里几个仆妇簇拥着一位穿紫磨金对襟褙子的贵妇出来。云畔也是上年阿娘大丧见过姨母一回,但再见一眼就能认出来,姨母眉眼间,和阿娘有六七分相像。

  姨母老远就伸出了双手,“巳巳,我的儿!”

  云畔鼻子忍不住发酸,瞧见姨母,恍惚像瞧见了阿娘一样。阿娘走了一年,她对她的思念丝毫未减,半夜里多少次哭醒过来,就算服满了,也还是无法接受阿娘已经仙逝的事实。

  可姨母终究不是阿娘,守礼是第一条。云畔先请安纳福,然后方投进姨母怀里。姨母领上熏着青桂香,那种绵绵的香气遇体温更舒展。她心里的忧惧忽然就散了,哽咽着,贴着那段温香,轻轻叫了声“姨母”。

  也就是那轻轻一声,撞进人心里来。明夫人搂住她,心里发涩,要不是当年妹妹不顾一切嫁了江珩,现在不会是这样结局,也许还活得好好的。

  无论如何,孩子来了,像是找到了另一种慰籍。巳巳的身量长相及举手投足,都有她母亲的影子,明夫人看了又看,既是怀念妹妹,也着实心疼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肉。

  且不问她怎么孤身带着个女使就来了,先命人赏了那两位赶车的效用,一面亲亲热热牵了云畔的手道:“那么远的路,想是走了一夜,快跟姨母回家,好好歇一歇再叙话。”

  其实不用问,端看这情形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好好的公侯家小娘子,不是家里遣人仔细护送着来走亲戚,竟是靠两个长行护送,哪家会这么草率!

  果然,云畔把出门赴宴遭遇地动,回家迎来自己死讯及小厮堵门的经过一说,正应了明夫人的猜测。

  “江珩这糊涂虫,竟让一个上不得台盘的小娘在家里横行!打量正经夫人不在了,就有那小娘熬出头的日子,放任她这么残害嫡女!”明夫人气得咒骂不止,“这杀千刀的泼皮,当初不过是个四方馆使,整日间迎来送往给人赔笑脸,就是投他八百回胎,也入不得咱们大长公主府的眼。如今倒好,哄得县主下嫁他,白挣了个开国侯的爵位,转过脸来就不认人。连自己嫡亲的女儿都护不住,他是个挺尸的,招子烂得流脓,看不清那小娘的嘴脸!还想扶小妾做正室夫人,我看他是吃了牛胆,要升天!他且试试,他敢扶妾,我就敢击登闻鼓告御状。我倒要看看,没了这食邑爵位,他这个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能留得那淫贱材儿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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