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原先想着这玉牌终究要交到薛平昱手中,是以并未动过念头,如今见老夫人要将其交给薛妙,怎能不吃惊怎能甘心?
老夫人不咸不淡瞥她一眼,没理她,只交代薛妙道:“祖母年纪大了,没有什么能给你了,只有这一块玉牌,当年救过祖母一命,你好生收着,让它替祖母庇佑你。”
人都说玉石有灵,况这玉牌救过老夫人一命,老夫人口中的“庇佑”一说也算有源可溯。薛妙没有深想,倾身低头方便老夫人将玉牌挂到她脖子上,口中道:“谢过祖母。”
老夫人铁了心要把玉牌给薛妙,苏氏自然不敢说什么,忍了又忍,终究沉不住气道:“那衍儿和锦妤……”
她一张嘴老夫人就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定定瞧着她。
苏氏本家并非权贵亦不是书香门第,薛平昱略过一众贵女偏偏相中了她,老夫人也并未觉得有什么,毕竟老夫人自个儿便出身乡野。可这么些年过去了,苏氏身上那股子小家子气始终在,从前没什么地方叫她发作,如今竟一股脑儿地全作在了薛妙身上。
亲亲的女儿在外受了委屈跑回家里,她身为母亲不说连问一句都不曾,瞧瞧自薛妙来后她的脸色,还有如今说的话做的事?
老夫人越看越觉得生气,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搁下,“这齐国公府是倒了不成?要你堂堂国公夫人腆着脸来问我这个土埋到脖子的老婆子要东西!”
外头,薛平昱和薛衍听到动静忙不迭冲进来,老夫人不看他们,只对着苏氏道:“衍儿也就罢了,我薛家的男儿但凡有手有脚想要的东西就自个儿去争,倒是锦妤……”
老夫人顿了顿,给了茯苓嬷嬷一个眼神,后者当即带着伺候的下人退了出去,远远守在门外不许人接近。
“齐国公独独的一个嫡女,想要什么你不是巴巴地弄给她?为了她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不认了,你跟我老婆子说说,锦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有什么不满意让她把脸色摆到了妙儿跟前!”老夫人冷笑一声,“真是好大的威风呐!”
苏氏浑身一震,连连摇头,“没有,锦妤不是那样的孩子,定是有人、有人想坏她名声故意嚼舌根……”
好些年了,老夫人都未曾这般动过气,薛平昱欲劝解,却不知苏氏到底哪里惹了老夫人动怒,只得先道:“母亲先别动怒,当心伤身子……”
他到底还是心疼苏氏,见她戚戚望来,又忍不住说:“锦妤这孩子也是母亲看着长大的,虽有些任性,却不是母亲口中的那种人,定是哪里误会了。”
薛平昱说着将目光落在了薛妙身上,也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竟要薛妙来为薛锦妤开脱,“母亲听那些人嚼舌根,不如问问妙儿。”
薛妙原本捧着茯苓嬷嬷临走前塞到她手里的零嘴边吃边看戏,正乐得自在,冷不丁这浑水淌到了她脚下。薛妙不敢置信地看着薛平昱,道:“父亲是说我么?”
苏氏没料到薛平昱会来这么一出,她哪里敢让薛妙说真话,连忙道:“都是亲姐妹,就算一时有嫌隙,也该……”
苏氏这填补的,薛妙听着都为她为难,她放下正欲放到嘴边的盐渍西瓜子,拍了拍手,顾自笑开,“要我说的话,父亲可能不是很想听到。”
“父亲不如去问问姐姐,问她我这一回自西山下来都遭遇了什么,想必姐姐的回答会十分精彩。”她手撑着右颊,像是在说今日天气真好一般轻飘飘扔下一道惊雷,“女儿真是好险,差一点就见不到您了。”
薛妙话说一半藏一半,一来不提醒薛平昱和苏氏薛锦妤做了天大的蠢事被人当刀子使是不想打草惊蛇,二来她才没那个好心告诉他们皇帝似乎知道了薛锦妤的真面目,虽然以她对皇帝不多的了解来看,就算知道了他也绝不会出面做什么,毕竟无论是薛锦妤还是她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不能出事的人物。
他恐怕巴不得这些世家贵族们都乱起来好让他尽情抓他们的把柄呢!
这下轮到薛平昱惊住了,有三两息的时间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等薛平昱理清思绪,帘外远远地传来茯苓嬷嬷的声音,“老夫人,国公爷,大姑娘院里的人来传话说是大姑娘身子不适,不来老夫人这里用饭了。”
以薛锦妤把自个儿的命格外当回事的性子,若真是哪里不舒服,这会儿早请太医了。
简直是不打自招。
薛妙千难万难才忍住没当场笑出声,她真是没想到薛锦妤这么不经吓,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就让她连她的面都不敢见了,她这样,向谁借的胆子做这件事?
这边薛妙仿佛置身事外,还有心情乱想,苏氏却是脸色一霎白了,但就算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忘维护薛锦妤,嘴里连连道:“定是有人教唆,锦妤定是被人骗了,她怎么会、她不会……”
老夫人只知道薛锦妤在外面处处为难薛妙,却不知她竟胆大至此,一时间连生气都顾不上了,只觉得疲惫,“自己的女儿养成如此模样,苏氏,你自个儿反思罢!至于锦妤……”
薛平昱此刻又惊又怒,各种复杂的心绪扰得他后知后觉回过神,“子不教父之过,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爹比娘好那么一点点吧,也好不到哪里去。薛平昱和苏氏“坏”的点不一样,摇摆不定识人不清也是一种坏吧。
第052章 惩罚
色香味皆上乘的饭菜漂漂亮亮摆了整桌, 然而闹了这么一出,薛平昱胃口尽失,索性他还知道按捺着, 亲手为老夫人布了半程的菜方起身告别。
在老夫人面前,他尚压抑着, 一转头脸色就放了下来, 随行小厮各个噤若寒蝉,就连苏氏也不敢多说半句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朝薛锦妤院中去。
锦绣居中, 薛锦妤思来想去,心里止不住发慌,忍不住唤来心腹丫鬟绿映关起门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绿映领命换了身不打眼的衣裳匆匆往前院去,薛锦妤独自呆坐片刻, 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送到嘴边才发觉茶水已凉透。
她秀眉一皱,将手里的翠玉小盏重重搁在桌上,正要发火,却听院中忽地乱起来, 杂乱的脚步声和错落交织的请安声混在一起。
薛锦妤稍稍侧耳,分辨出丫鬟所唤正是“国公爷”, 她登时一喜,心下得意道爹爹果然还是最在乎我,听闻我身子不适二话不说便赶来。
她被娇宠惯了,此刻连做做样子都不肯,提裙三两步上前拉开房门, 笑盈盈一张白玉面庞被廊下红纱灯映得更显三分喜色,“爹爹!”
罕有的, 薛平昱没有应,只站在廊下远远看着她,眸色翻涌。
薛锦妤这才察觉出什么,不安地又喊了声“爹爹”,她想问怎么了,话还未出口,面色一霎变得苍白。
只见薛平昱身后,本该往前院去的绿映被两个小厮按着,神色仓惶地向她看来。
若说薛平昱跨入院门前心里尚存三分犹疑不定,目下见到薛锦妤的表现,心里立时便有了一道声音:“没错了。”
他尚未开口,她已然沉不住气,非是心虚还能作何解释?
……
新霁院隔得远,那边哭哭啼啼闹了半宿,愣是一点动静没传过来。薛妙安安稳稳睡了一夜,翌日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去跟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年事已高,平日吃食以清淡为主,因知薛妙要来,特特命厨房添了两例爽口小菜。祖孙二人相对着吃过早饭,说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话,见老夫人要礼佛,薛妙没再久留,领着拂冬慢悠悠地往回走。
主仆二人刚走出薛老夫人的院子没多久,便见苏氏的陪嫁嬷嬷兰氏迎面而来。
遥遥见着兰氏,薛妙自觉与她没什么往来,与苏氏更没什么话好说,只瞥她一眼,顾自朝前走,哪知道这一遭兰氏却是冲着她来。
“王妃留步!”
短短一句话竟叫薛妙听出几分殷勤讨好,她不由多看兰氏几眼,脚下仍是不停。
作为苏氏的陪嫁嬷嬷,兰氏得苏氏多年倚重,在这府里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从前苏氏不待见薛妙,兰氏与她一心,自然也不曾给过薛妙几分好脸色。
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惯爱用下巴看人的人忽然弯下了腰,傻子才信会有好事。
薛妙不想当傻子,再殷勤的话她也当没听见,脚下一转换了条小径一改方才的悠游自在,步子迈得飞快,活像是在躲什么晦气的玩意儿。
兰氏见状面色先青后红,咬牙提裙试图追上薛妙。可她随着苏氏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是薛妙的对手,只能眼看着人越走越远。
青碧裙摆一晃消失在月洞门后,彻底没了踪影,兰氏没想着再去追。
她瞧得明白,端看秦王妃那躲得飞快的模样,定不会轻易跟着她走。换了往日,兰氏定会想方设法,或威逼或利诱,请薛妙跟着走一趟,然昨夜里老夫人摆明了要袒护薛妙,苏氏又新惹了国公爷不悦,这时候自然需得小心行事。
兰氏稍稍喘了口气,急匆匆折身往回走。
……
回了新霁院,薛妙略一思忖,打发念儿去打听昨夜发生了何事。
没一会儿念儿去而复返,“昨夜国公爷自老夫人那里走后去了锦绣居,在那里发了好大一通火,说要将大姑娘送去庵里。”
薛妙捉了颗琉璃珠子捻着玩儿,闻言默了默,道:“他们这些人怎么总喜欢把家里犯了错的女儿家往庵里送?”
她从前看话本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尼姑庵里的尼姑们个个清心寡欲一心向佛,做什么要放一个心思不正的人过去打搅人家修佛,万一带坏了小尼姑可怎么好?
至于那些因着什么‘偷情’‘私通’‘不洁’的罪名被关去尼姑庵的,就更奇怪了,守卫森严的深宅大院尚且拦不住野鸳鸯,小小的尼姑庵便能拦得住了?
许是自个儿管不住了,劳烦佛祖帮着管教?
薛妙没由来地这么一问,真把念儿问住了,“这……”
薛妙只随口一问,并非当真想要个答案,见她为难,便笑了笑,道:“送薛锦妤去尼姑庵,苏氏舍得?”
念儿低声道:“夫人昨夜哭了一宿,国公爷说什么也不肯改变主意,似是铁了心。”
这才一夜,是否铁了心现在说还为时尚早,苏氏的本事可大着呢。
苏氏近来正为薛锦妤择婿,她一向认为整个宝京的女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薛锦妤,自然要为她选一个人人羡慕的夫婿。如今这个关口,若薛锦妤当真被送去庵里,无异于向外界宣告齐国公府这位大姑娘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如此一来,薛锦妤莫说择一个人中龙凤为婿,便是低嫁去个寻常人家都难。苏氏怎会让这种事发生。
薛妙没说话,不愿让这母女二人扰了自己的好心情,她将琉璃珠子扔回妆奁,见天气不错,起身换了身轻便的衣裙拉着拂冬念儿去院里踢毽子。
她身形灵活,毽子到了她脚上听话的跟栓了绳一般,被玩出了数十种花样,拂冬和念儿高高兴兴地在一旁数数,不时发出一声欢呼。
苏氏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主仆同欢的场景,一时间原就因一夜没睡略显憔悴的面色更差了三分。
薛妙自然也看见了苏氏,她神色未变,旋身将毽子高高踢向拂冬,拍拍稍显凌乱的裙摆,站在原地老神在在地等苏氏走来。
待到了薛妙跟前,受了拂冬和念儿的礼后,苏氏神色复杂地看着薛妙:“你如今连一句母亲都不愿意叫了么?”
薛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明白苏氏为何忽然在意起这个。
当日她初回齐国公府,明明是她满脸嫌恶不愿认她,让她不要叫她‘阿娘’,今日怎么变了主意?难不成是昨夜哭了一宿,哭昏了脑袋?
二人面对面站着,苏氏看着薛妙清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过了小半晌,才听薛妙犹豫着开口:“听闻您哭了整晚,您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苏氏哪知道薛妙心中真正所想,她只觉得薛妙的目光虽说有几分奇怪,可听她所言分明是在忧心自己的身子。苏氏心里微微熨帖些许,心道这个女儿倒还不算彻底没救。
到底是血浓于水。苏氏想着,提步走过门前廊桥,在外间主座上坐下,自以为‘苦口婆心’道:“我身子无碍,倒是你姐姐,国公爷要将她送去庵里……”
念儿端来温水,薛妙慢吞吞地开始洗手擦脸。
泠泠水声响起,苏氏顿了顿,没等到薛妙接话,她难掩焦急,身子前倾,继续道:“怎么能送去庵里呢?你姐姐还未出嫁,若是去了,名声便算是毁了,她、她那么要强又爱钻牛角尖儿,日后可怎么活下去?”
苏氏抹了抹眼泪,又道:“妙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是阿娘一时没想清楚,难以接受自己忽然多了个女儿,日后、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儿的……”
东拐西拐好长一番话后,她总算说起了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你去跟国公爷说,就说你原谅你姐姐了,让他网开一面,到底是一家人……”
拂冬就没见过哪个当娘的心能偏成这样,她气不过,当即呛声道:“夫人现在说什么‘一家人’不觉得晚了些吗?我们王妃早在嫁入王府上了皇室玉牒的那一日就是皇家的人了,可不是您说得什么跟您是‘一家人’。”
苏氏一哽,脸色青白交加,张口欲要呵斥,又听这伶牙俐齿的小丫鬟道:“您也不必急着教训我,我虽人微言轻,可老话儿不是说得好?打狗尚要看主人,我若真的说错了,王爷王妃自会罚我,就不劳您费心了。”
拂冬噼里啪啦一番话顶得苏氏许久无声,薛妙暗中赞赏地看她一眼,换来后者一个‘都是王妃言传身教’的眼神。
薛妙险些被自个儿的口水呛到,低咳两声,不痛不痒地斥道:“拂冬!”
拂冬便看似不服气地看了一声,从念儿手里接过铜盆,矮了矮身子,出去了。
薛妙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道:“拂冬从前是在王爷院里伺候的,一贯心直口快,说话不中听,您别往心里去。”
薛妙明显是在随口瞎编,谁不知道秦王身边伺候的尽是些侍卫小厮,从来没听说过他院里有女子。
然而她已然这么说了,苏氏自然不能再追究什么,否则便是打秦王的脸。秦王如今是不如从前势大,可他的脸面也不是苏氏能随意下的。
思及此,苏氏姣好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好在她飞快敛了心神,似是当真并不在意方才那小小的风波,只道:“锦妤当日只是一时糊涂,她并非真心想对你做什么,只是你在西山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丢了面子,她想捉弄你一下罢了,是那侍卫想讨锦妤欢心才自作主张,国公爷已命人将他打杀……”
“打杀了?”薛妙眸光微动,低喃道。
这整件事从头到尾薛锦妤都是犯蠢被人利用,这两日看来,她不仅蠢,就连胆子也小的厉害,买通匪徒毁她清白这件事若非有人撺掇利用只凭薛锦妤一人怕是难以做到。
这侍卫说不得知道些什么。
不知楚烜有没有把人换下,或是他有别的法子往下查。
见薛妙有了反应,苏氏立刻道:“是啊!尸体已然拖去乱葬岗了!你这口气总算是出了吧?就不要再为难你姐姐,况且……”
薛妙一边搽香膏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却又听苏氏道:“……你看你不是好好儿的吗?”
第053章 偷什么?谁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