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只余楚烜穿衣时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常旭一动不动跪在原地。
楚烜穿好外袍,恰好郭展有事要禀。
楚烜绕过常旭去了外殿,听郭展说完略一沉吟,吩咐了几句,将余下的事情安排好后楚烜才对常旭道:“没有下次。”
常旭垂下眼默默应了声“是”,起身出了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编辑交代,务必叮嘱各位读者——
虽然文中写到了打猎,但是吃野味是不对的!
杜绝野味,从我做起。
第049章 回娘家
黄昏时分, 前去追踪当先那拨人的内卫回来与韩立严一行汇合,道:“头儿,人追丢了。”
这些黑衣人似乎有人接应, 他们一路小心追踪,谁知到了城郊一处庄子附近, 那群黑衣人一晃就没了踪影。
“是一个富商的庄子, 不过……”
这内卫欲言又止,韩立严看了他一眼,附耳过去便听他道:“原先兄弟也没觉得那庄子有什么不对, 就一时不甘心多蹲了一会儿,谁知道道这一蹲就发现了不对。”
韩立严刚审完人没什么耐心听他啰嗦,骂道:“别废话,说要紧的!”
“天刚擦黑, 我们兄弟就看到尚书右丞傅大人家的小公子急匆匆地从偏门进了那庄子,兄弟们不敢打草惊蛇就留了六儿在那盯着,先回来跟头儿请示。”
“傅阶?”韩立严挑眉。
这不是鹿幽台那位废太子正妃的亲弟弟?
内卫点头,半句不敢多言。
韩立严手里拿着下午那拨人刺杀用的羽箭,在箭头上重重摩挲了下, 咧嘴一笑,道:“这可不是巧了?”
……
夕阳余辉映着宫城, 金光透过窗棂照得皇帝寝殿半边暖意融融。
黎贵妃伺候皇帝喝了亲手炖的乳鸽汤,观他心情尚可,这才状似无意地开口:“昨日去鹿苑瞧见了薛相的小孙儿,那孩子竟已六岁了,活泼机灵, 一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十足的招人疼爱。”
黎贵妃口中的薛相说的是当朝右相, 中书令薛正伦。
“嗯……”对这位右相,皇帝极为放心,黎贵妃聊起来他也愿意说两句,“朕见过,确实机灵,跟薛正伦不太像。”
中书令薛正伦三朝老臣,固执清高,脾气又倔,认定了一件事别说十头牛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肯变更,时常在朝堂上吹胡子瞪眼,皇帝都拿他没法子,气急了也只能私底下骂他几句“牛脾气”。
皇帝先开了金口揶揄,黎贵妃也不过多谨慎,掩唇笑了声,嗔道:“陛下这话可莫让薛相听去,否则又要与您‘据理力争’了!”
言讫,她觑了眼皇帝,悄不作声地挪了一边,顶下韩公公的位置,手法熟稔地为皇帝捏肩。
皇帝靠在软枕上,微抬起半阖的眼睛懒懒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黎贵妃一边为皇帝捏肩解乏,一边再度开口道:“瞧了人家的孙儿,臣妾心里不免有些羡慕,想想简儿,整日溜猫逗狗,全然没有要娶妻的打算,可真是让人操心呐!”
“……昨儿臣妾问起他,陛下您猜这混小子说什么?”
“说什么?”皇帝偏了偏头,示意黎贵妃换一边捏。
黎贵妃换了到另一边,模仿着五皇子楚简的语气道:“‘儿还不想娶妻,一个人多自在!’您听他说这什么混账话?这不是存心气我?”
皇帝笑了声,道:“是他会说的话。”
他拍拍黎贵妃的手,示意她停下,坐起身稍稍正色,问:“老五今年有……二十了?”
黎贵妃点头,“是啊,六月的生辰,如今已二月中了。”
“二十了……”皇帝低低出了口气,“是该娶妻了。”
“还有三皇子,六皇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黎贵妃掰着手指点了点,“河间郡王的小儿子,晋王世子……”
黎贵妃自己数着都笑了,没好气道:“这一个赛一个的不叫人省心,三皇子还算好的,早早纳了个侧妃,就是三年了肚子里还没个动静……”
“那就让内廷司拟个单子,谁家有尚未婚配的适龄女子,呈上来你、淳妃、晋王妃、河间王妃过过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选好了送过来,朕挑个吉日赐婚。”
皇帝如此容易松了口,允了此事,黎贵妃谢了恩,高高兴兴地告退。
离了皇帝寝殿,她敛了脸上笑意,心里清楚明白,皇帝说得大方,许她们自个儿挑儿媳,然而到时皇帝若不满意,否了定好的人选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黎贵妃轻轻抚过袖口,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所以才要“好好”挑。
……
待黎贵妃出了寝殿,在殿外恭候已久的韩立严才让守在外面的内侍通报一声,入殿去了。
“傅阶?”
皇帝靠着软枕,一手捏着韩立严呈上的箭头细看,一手搭在榻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须臾,他眯了下眼睛,意味不明道:“把人盯紧了。”
吩咐完这一句,他又问:“不是有两拨人?后面那拨是谁的手笔?”
韩立严恭敬道:“薛锦妤。”
“薛锦妤?”皇帝只觉得这名字甚是熟悉,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
韩立严适时提醒道:“齐国公嫡长女。”
“薛平昱那个女儿?”皇帝愣了愣。
若他记得没错,当日要给秦王赐婚的时候,黎贵妃提起这位齐国公嫡长女可是赞不绝口,称其“娉婷秀雅兰质蕙心温婉良善”。
欲对嫁入皇家的姊妹行后宅腌臜手段,又愚蠢到被人当刀使,这位齐国公嫡长女所作所为与黎贵妃口中的不甚相符啊……
皇帝摸了摸眉尾,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陛下……”韩立严等了片刻,没等到皇帝的下一句话,想了想,问,“那这几个人……”
皇帝随口道:“既没用,就不必留着了。”
韩立严低头道“是”,知道这件事中自己的职责到此为止,很有眼色地躬身正欲退出去,又听皇帝道:“把消息透给南阳平王妃,派人盯着她。”
韩立严走后,皇帝望着窗外青灰的天沉默了片刻方道:“传薛正伦、周正、王翰……”
皇帝要传中书令、大理寺卿、兵部尚书等人定是有要事,内侍心中一凛,急匆匆出去传召去了。
……
当晚,沐浴过后,薛妙摸着左臂受伤的位置沉思。
当时在山下,那侍卫不知道凭借什么认出了那是皇帝的内卫统领韩立严。
先有刻意传到她耳边的流言,再是莫名其妙的赏赐,她应着写好的戏折子演了出‘夫妻争执,摔门而出’的戏码,皇帝的人便立刻跟了上来。
薛妙自然不会觉得皇帝无缘无故派人跟着她下山是想“保护”她。
这事儿若要想明白也不算难,薛妙只需当做这是一出折子戏,她便是真真的一个戏中人,皇帝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
——与夫君起争执,满腔委屈、愤懑下山,路上再遇匪徒,受些‘嗟磨’,好容易逃出生天却发现夫君根本‘无力’亦‘无能’寻出匪徒为自己出气,到那时,那些委屈、愤懑只怕都要化作不满尽数宣泄到她那‘无能’的夫君身上。
皇帝还真是……
大周这么大,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想也知道事情不会少,还有功夫离间人家正经夫妻,偏偏这夫妻还是因他一时兴起赐婚才成的姻缘,也不晓得他是发哪门子的疯。
薛妙撇撇嘴,撇去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提步走出卧房,蹲在檐下随手召来府里一名侍卫,仰头问道:“这位大哥,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侍卫受宠若惊,啪啪拍着胸膛粗声粗气道:“王妃只管问,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知道……”薛妙斟酌着开口,“寻常女子与夫家起了口角,心里委屈愤懑无处宣泄,都会做些什么吗?”
“知道!”
侍卫想起自家婆娘,厚掌一挥,道:“回娘家呗!这些个婆娘都是这样,受了点委屈就收拾包袱跑回娘家,还得我们爷们儿去哄!”
“这样啊!”薛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
侍卫这才想起面前这个也是他嘴里的“婆娘”,而他刚才那话显然把王妃也骂进去了,急得连忙摆手,口中笨拙道:“不是,王妃你不是,属下说错了,属下的意思是……”
侍卫嘴笨,好半天也没说明白,反而急红了脸。
薛妙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站起身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必在意,我就是随口一问。”
先前那拨人所持弓箭怎么看也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寻常弓箭,其中的牵扯想来不会简单,她自问没那个本事插手就索性心安理得地交给楚烜,至于后头那一拨人……
薛妙忽然有兴致去薛锦妤面前晃一晃了。
想必薛锦妤的脸色会很好看。
薛妙拍拍手转身进屋,侍卫站在原地挠了挠头,觉得这个王妃甚是好相处,咧嘴一笑,继续巡逻去了,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050章 碍眼
翌日晌午时分, 青阳暖旭,宝京城笼罩在金光之中。
皇帝仪仗浩浩荡荡驶过朱雀大街停在宫门前,身后是文武重臣各色制式的马车。
与出发时一样, 春猎归来皇帝需率群臣再往太庙一趟,一为祭祖, 二为告神, 如此这场开春以来最为盛大的皇家祭祀活动才算是真真正正地结束。
楚烜本就挂心昨日险些遇险的薛妙,此刻更不欲与皇帝虚与委蛇在楚氏先祖面前演什么兄弟情深,是以还未入宝京便早早派了郭展去告知皇帝, 托口身子不适,先行回了王府。
府中一干人等听闻了楚烜‘昏迷’之事,忧心忡忡来迎,见楚烜坐在轮椅上, 着浅青布衣,素玉木簪束发,乍一看病恹恹,细看之下面色却算不上太差,这才安了心。
厚重府门在吱呀声中缓缓闭合, 楚烜微微侧首,问右后方的管事:“王妃现在何处?”
管事的后背猛地僵住, 硬着头皮答道:“王妃、王妃回国公府去了。”
“‘回’?”楚烜注意到他话中的字眼,语气莫辨地重复了一遍。
“是……”管事的颤巍巍地履行职责,“王妃还给王爷留了一句话。”
轮椅碌碌的声音戛然而止,楚烜看向他。
“王妃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回国公府去了, 你莫要寻我,便是寻了, 我亦不会随你回来。’”
管事的说完便埋头等楚烜吩咐,谁想过了几息,吩咐没等来,只听到木轮滚动起来的声音。
王爷竟是一句话未说!
“这……”
管事的当真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境。
虽、虽说在他看来,以王妃在王爷这里愈挫愈勇的性子来看,说出这种话实在奇怪,但是王妃当时的神情凄凄,属实让人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