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笑笑,她起身走至杜子静身旁,扶起她瘦弱的肩膀,将她从上打量到下,确定身上是否有其他暗伤:“身子有哪里不舒服吗?”
杜子静垂首,轻轻摇头。
胡天磊急着在美人面前留好印象,连忙辩解:“我从来不打女人。”
杜平不理他,轻声问道:“现在回家吗?”
杜子静点头。
杜平又道:“本想着让胡少爷去你家道歉,对不起,我没管住脾气,把事情搞砸了。”
这话与其说是讲给杜子静听,不如说是给不知内情的胡高阳一个解释。
杜子静也不是笨人,配合地说:“这不是你的错。”顿了顿,“也不是我的错。”言下之意,是谁的错大家心里清楚就好,这对文静的她来说已是难得的反抗。
胡高阳压根儿不关心内情,不就儿子被打一顿么,小事儿,他只关心这事会对他进京后续造成什么影响。他聪明地没有接腔,不给杜平发挥的机会。
可杜平是谁?不给竿子都能顺着往上爬,她扶着杜子静向前走,停在胡高阳身旁,“hu总督,人我带走了,麻烦你们将她的奴契送还。”
Hu总督一张老脸勉强还能搁住,面色严肃,冷冷看着她。
廖氏不服,插嘴:“这就一走了之?”
杜平回首,就等着别人给她递话的机会呢:“若夫人觉得我人微言轻,分量不足以道歉,改日我可与母亲一同登门拜访。”
廖氏冷笑:“想拿平阳来压我们?”
杜平不冷不热瞥她一眼,又将视线回到胡高阳身上:“杜家的事,是你儿子的错。刚才动手打人的事,是我的错。错与错不可互抵,我愿认错我愿来胡家照顾,那么,你儿子呢?”
廖氏语塞。
胡高阳做主,开口道:“待我儿子能下床,便负荆请罪,登门道歉。”
杜平笑道:“胡大人果然明理,如此再好不过,先行告辞。”
她扶着杜子静走出总督府大门,已有公主府派来的马车等在门口。杜平扶她上车,命车夫直接送她回家。两人之间本来安静无话,在杜平下车之际,杜子静终是开口:“谢谢。”
杜平笑笑,摆了摆手:“我毕竟也姓杜。”
杜子静问:“你不跟我一起去家里?”
杜平摇头:“我不想去,我不喜欢那场景,你爹娘谢我已经谢得够多了。”
杜子静握住她的手,始终低垂的脑袋抬了起来,眼眶微红:“谢谢,你救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们一家人。我死不足惜,但是,若我回不去,我爹,我娘,还有我哥,他们都会走不过这个坎,他们不会原谅自己,他们跟总督府硬抗只会是死路一条……谢谢你愿意伸手,真的,谢谢。”
她说得情真意切,倒叫杜平有几分不好意思。
杜平摸摸鼻子,垂眸笑了:“别这么说,这世上没什么人是死不足惜的。”她轻轻拍两下她的手,低低地说,“也别让自己死不足惜。”
说罢,她跳下马车,淡淡扔下一句:“回去好好休息。”
看着自家的马车越行越远,杜平牵过自己的爱驹,也并未急着上马回家,脑子里想的依旧方才闻到的安息香。
杜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天,笑了。
她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先回去吧,我天黑之前回家。”
就等在这里吧,光明正大地等。
另一头,总督府里,胡天磊已经被下人抬到床上,他心里还想着杜平什么时候来照顾他,一边又在忧心会不会再挨他爹一顿揍。
府里的大夫已来看过,都是些皮外伤,养一段时间都可恢复。
廖氏摸一把泪,恨恨地说:“就知道那丫头不敢下重手!”然后,不放心地跟着大夫去抓药了。
屋里只剩下父子两人。
安静得很。
Hu总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一直用渗人的眼神盯着儿子看。
胡天磊觉得他的心比身体更累,真是招谁惹谁了,不就睡了一个女人,怎么搞得比杀人还严重?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爹,我能休息了吗?”
Hu总督咧嘴笑了,要多冷有多冷:“你在湖广那里霸王当惯了,怎么,还想试试京城的水有多深?”
胡天磊望着床顶上的帐子:“我以为不过小事。”
“你以为?”hu总督嘲讽。若这事被他的政敌抓到,肯定来个大书特书,他又身在京城,还不是由着捏扁搓圆?
“不打不相识嘛,”胡少爷心思轻飘飘的,跟他爹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想到美人还要来照顾他,顿时心花怒放,”爹,我觉得我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了。”
他说话时,表情都带几分娇羞。
Hu总督以为自己听错了:“啥?”这小子在说啥?
胡少爷春心荡漾:“我喜欢她,我要娶她。”
Hu总督瞪大眼,忍不住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儿子:“看来以往是我小看你了……”这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要女人不要命到这地步,他算是重新认识自家儿子了。被打成这样还能喜欢?他好奇地问,“你喜欢她什么?”
“漂亮!”胡少爷脱口而出,毫不犹豫。
Hu总督纳闷:“漂亮女人多得是。”
“不,这个最漂亮!”胡少爷斩钉截铁,“漂亮,而且聪明。”
这个倒也是,hu总督不好昧着良心否认,但嘲笑儿子还是做得到的:“你以为她看得上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胡少爷摸摸自己的脸,自恋道:“有我这么俊的癞□□吗?”
Hu总督捏住儿子的脸,用力扯一把:“女人都打不过,软脚虾一只,我都看不上你!”
“痛,痛,痛。”胡少爷救回自己的脸,皱眉揉了揉,“我觉得我还是有希望的,有其他男人敢娶她吗?我至少有胆色啊。”
Hu总督望天:“你娘也不会喜欢她。”
“我喜欢就够了,是我娶妻又不是给我娘娶的。”胡少爷天生乐观,觉得自己希望满满,“而且,我娘搞不过她。”
又被这小子说中了。胡|总督有点头疼,只想打消他的念头:“小子,你想和皇孙抢女人?”
本以为这话说出来傻儿子会退却,结果胡天磊笑笑,一脸早就知道的模样。他人生头一回被女人当街鞭打,能不打听清楚嘛?做纨绔也是需要心眼的。
胡少爷一脸自信:“他们不会成的。”
“哦?”hu总督挑眉,表情上写着愿闻其详。
胡少爷勾起唇角,眼角含笑:“皇上若是想亲上加亲,早就指婚了。”他桃花眼弯弯,风流肆意,“所以,皇上的态度是不同意。”
Hu总督也笑了,他宠这小子可不是因为这小子嘴巴甜,在机变方面,小儿子的确胜过长子不少:“行了,你爱咋地就咋地,老子懒得管你,别再搞出今天的事来,京城卧虎藏龙,小心踢到铁板。”
胡少爷笑道:“爹,你去招待客人吧,我心里有数。”
在hu总督眼里,这件事已经算是平了,大不了过些日子带儿子负荆请罪。做官多年,他能走到今天这地步,可不是靠清高,该弯腰的时候一定得弯。他最看不上眼的就是儒酸书生,个个心比天高,朝政上稍有改变最不能适应的也是他们,能力高不过野心,死得快。
胡高阳回到书房,看见孙远航仍坐在原位,悠闲地喝茶。
奇怪的是,胡管家也在书房,默默站立一旁。
胡高阳朝管家使个眼色,急忙拱手道歉,上前道:“抱歉抱歉,失礼了,劳孙大人久候。”
孙远航放下茶杯,缓缓开口:“胡兄家中出事,我本欲先行离开。”他笑了笑,似无奈似头疼,“可惜,胡管家刚才来报信,止住了我的脚步。”
胡高阳也不知道发生什么,目光射向管家。
胡管家慌忙道:“孙大人,老爷,郡主一直等在门口。”
胡高阳瞪大眼。
孙远航苦笑:“她在等我。”
肯定了hu总督的猜测。
第11章 父亲曰,此女心高,终有……
讲起公主府和孙阁老的渊源,可不是一句话能说完的。
孙阁老官拜大学士,亦是太子太傅,也是平阳公主的启蒙恩师,平阳对这位老师一向推崇备至,所以等女儿满五岁,便登门恳求孙阁老收女儿为弟子。
结果,三请三拒。
平阳公主都要考虑换人了,杜平却不同意。
小小的杜平跪在孙府门前,一步一叩,如敬神一般尊重。孙繁是被小女孩逼出来的,对着小孩也没给好脸色,冷淡地说:“你是想把老夫架在火上烤吗?”
小杜平摇头,正色道:“我跪拜的是学识,上下五千年源远流长的学识。先生,在我眼里,你的学识值得我如此。”
孙繁动容。
小杜平说:“我不愿蒙昧而生,蒙昧而亡,求先生指教。”
从此,杜平成了孙繁的关门弟子。
直至一年前,孙繁宣布杜平已经出师,无需再来孙府学习。
杜平也果真未再踏步孙府。
孙远航可以说是看着杜平长大的,看着父亲如何收下她,又如何赶她出门。那一天,他是被争吵声引过去的,父亲淡然地坐在椅子上,平静无波地望着书柜,避开她的视线。小小的少女伸手指着他,不敢置信,惊怒交加,厉声问:“你赶我走?”
父亲依旧坐着,淡淡地说:“你结业了。”
小少女的双眸怒火燃烧,指着手,一字一顿:“你赶我走?”
父亲不说话。
小少女冷笑一声,气得牙齿打颤,肯定地说:“你赶我走。”
父亲闭上眼睛,轻叹:“平儿,你天资聪颖,如今所学已足以立身,回去多研读女戒,一日三省,戒气戒躁。你我师徒缘分一场,应善始善终。”
“老师,你我之间,孰是孰非,你心中清楚。”小少女昂着脑袋,目光锐利,“我没有错。你教过我,人应有所坚持,不是吗?”
父亲又一声叹气。
“但是,我没想到,你赶我走。”小少女红着眼眶,倔强得不让眼泪掉下来,“走就走,谁稀罕!你这个老顽固!酸老头!以后别哭着求我回来!”
第一次见到有小辈敢当面责骂父亲,重点是,父亲竟然不生气,还苦笑一声。
他亲眼见到杜平走出他家大门,自那天起,再未登门。
孙远航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杜平这两都占全了,简直是最难对付的。他相信,他若在总督府坐到天黑,这小妮子就会在门口等到天黑,等到了明天,这事儿就成了全京城的谈资。
胡高阳这才第一次见杜平,明显对对手了解不够,他试探地问:“要不再等一会儿?万一她等不住走了呢?”
孙远航苦笑,摇头:“胡兄放心,我这就把人带走,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之前的事,还请多加考虑。”
胡高阳爽快地一摆手:“这算什么麻烦,不就是个丫头片子。”
“告辞。”
孙远航走至门口,不用找,一眼就可以看见她,没办法,长成那么一张脸,任谁都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