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俨然没了刚才的低落,云珏抿唇压住笑,轻咳一声,故作老成的拍拍她们的肩膀:“来日方长,你们若不信的话,慢慢看吧,啊。”
话说到这,气氛已完全挽救过来。
这时,湖岸边传来了鼓乐声。
几个人循声望去,只见湖边阁楼的观景露台上,皇后娘娘已入座,身后跟了好些命妇,阁楼下面的展架上摆了各种各样的河灯,供人挑选,湖面上已经被浮标划出一条赛道,阁楼前的岸口就是放灯处。
云珏喜欢热闹,一手拉一个去挑灯。
阮茗姝:“沉香而已,我府上多得是,你喜欢我改日让人给你送。”
谢清芸现在有了身份,也比较在意体面问题:“人太多了,不然我们等一等?”
云珏:“不可!比赛态度要端正!”
说话间,她已经挑了好几盏灯来给她们选,两人无奈一笑,索性打起精神参与。很快,选好花灯的娘子们都到了岸边等待,每盏灯灯芯座中都有编号,最先抵达终点的花灯视为赢家。
虽说放灯的都是小娘子们,但湖边早已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年轻郎君,这场面远比白日的狩猎更热闹。
云珏势在必得,仔细观察着哪处下水要更有优势,然而,她才走了两步,便被满脸笑容的内侍拦住:“娘子见谅,为保证娘子们放灯时的安全,诸位是不可以越过这条线绳的,放灯的位置在那头。”
云珏顺着内侍所指望向放灯处,皱起眉头:“那边人太多了,灯都挤在一起,翻了怎么办?”
少女认真的愁苦担忧着,内侍瞧了也忍不住露出真切的笑容:“既是赛事,多多少少会出些意外,只要不伤着人便好。再者,正因有这些意外,能抵达终点夺得头名之人,才越显福气浓厚啊。”
云珏一手叉腰,一手托着灯想了会儿,又问:“还有什么规则,一并说了!”
内侍似乎是第一次见这么认真较劲儿的小娘子,忍笑道:“其实也没有太多规矩,只要放灯时不恶意破坏旁人的灯即可。将边上拦着,也是为诸位娘子的安全着想,算不得什么规矩。”
云珏点点头:“明白了!”
……
湖边的少女们跃跃欲试,另一头看热闹的男子们也没闲着。
有人开始猜测哪盏灯能最快抵达目的地,最后甚至以娱兴为目的的开了个私下的赌盘,不过并非赌钱财,而是赌一个践诺,若赢了的人,可以让输了的人做一件不违背礼法的事!
这个就相当刺激了。
然后,大家盯上了同来观战的尹叙,便热情又积极地邀请尹叙一起参加。
以往尹叙肯定是不会参加这么无聊的节目的,可自从他一头扎进和云珏的纠葛中后,早已落下神坛,而大家亦热衷于让他多跌落几层。
“你们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想也知道尹大人会押哪一盏。”冯筠袖手而立,毫无顾忌的打趣起来,有他起头带节奏,其他人瞬间露出你知我知了然于心的微笑。
尹叙完全没有被打趣的尴尬,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凝望正站在放灯处研究战略的少女,他的眼神太过坦荡直白,让人完全失去了趣味的同时,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站在这里是不是多余的……
很快,鼓乐暂歇,内侍高呼,娘子们都聚在了一起,随着发令声下,数十只花样各异的花灯入了水,顺着活水流动方向慢慢向前飘动。
“咦?”阮茗姝和谢清芸同时发现身边的云珏一动不动,阮茗姝说:“你怎么不放啊,不想得名次啦?”
不止她们,尹叙这头也发现了。
看热闹的郎君们都押好了宝,当中不乏有看好云珏的,一见她站定不动都跟着急了。
毕竟担着一个君子赌注,若是输了可要丢人的!
“尹兄,这什么情况?”
尹叙负手而立,眼中所见的少女仍是一手叉腰一手托灯,眼睛盯着已经浮了许多花灯的水面和赛道,全然不受周围人的影响。
她今日这身打扮相当清丽,让他想起第一次和她在冯筠家中见面时,她从马车中走出来的情形。
尹叙笑了笑,说:“且看看再说。”
就在尹叙话音出口的瞬间,原本还立在岸边的少女忽然一跃而起,在旁的内官以为她要跳水,吓得惊声尖叫,成功的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冷冷月色下,只见一抹浅色越过水面,又在落下时,于一个轻轻点足间在遍布水灯的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又再度飞起,涟漪温柔的驱散了聚拢的花灯,却无一盏灯翻倒。
滚了银丝的浅色披帛在少女蜻蜓点水的起落间飘于水面之上,似水墨古画中跃出的下凡仙子,又像人间精灵此刻飞升。
少女手持花灯,脸上带着足以将夜色点亮的明媚笑容,恣意点跃在水面。
她点过水面,荡开涟漪;点过闲荡的小舟,晃起水波,最后稳稳落于湖面上的水廊,身攀在外,探手将手中花灯送出,那披帛终于落在水中。
惊吓的尖叫声,变成了叹为观止的哗然声。
尹叙在惊艳之中,听到了自己隆隆加速的心跳声……
第110章 “无妨,我们早到了。……
云珏的灯毫无悬念的在宽敞通畅的赛道中第一个抵达终点,成为头名。
直到守在终点的内侍小跑来传话,湖边乃至阁楼上的围观者才一一回过神。
“这……这也行?”阮茗姝满脸惊愕的看着走回来的云珏:“你这是作弊!”
云珏探手:“我问过规矩了呀,只要不在被围住的位置放灯,放灯时不恶意破坏别人的灯,保证自己和旁人的安全,就没有问题了呀!”
阮茗姝、谢清芸:……
“娘娘,这……”就立在皇后身边的内侍拿不准这个情形该怎么评断时,却听到了皇后的连连轻笑声。
雍容华贵的妇人抬手掩唇,看着露台下正被惊呆了女孩们包围的云珏,摇了摇头:“结果不是出来了么,该怎么判便怎么判吧。”
皇后都发了话,其他人便是有质疑也不敢多说,立马将头名的奖励奉上。
云珏拿到奖赏,毫不犹豫走向湖边组团扎堆看热闹的人群里,精准的找到了尹叙,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到手还没捂热乎的贡品沉香双手奉上。
清凌月华,俊男美女,饶是颠倒上演着你逃我追,你追我逃的戏码,却依旧在相互回应的这一瞬间迸发出无限的甜蜜滋味,又在进入旁人的视线中时化作一缕缕的酸。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你笑人家追的苦,人家笑你没媳妇。
是以,当尹叙大大方方接下礼物颔首致谢时,周围甚至传来了轻微的抽气声,几个热血方刚正直情窦初开的青年甚至拧着眉别开了眼。
扎眼。
一片无形的酸溜溜中间,尹叙笑容清浅,双手认真捧着云珏奋力挣来的礼物,压低声音:“酿制盛情,在下难拒。只是,无功不受禄,在下是不是得做点什么,才配承这份盛情?”
男人话中有话,引得云珏微微一愣,又很快恢复如常。
她浅浅的往前挪了一步,调调轻软:“欸,不必这么客气,如今我能给你甜头,可转身,你或许就要吃苦头。这苦苦甜甜夹在一起才有滋味嘛。”
若此刻来一个人站在他们身边,只会听得一头雾水,可云珏显然没有半点疑惑。
少女黑亮的眸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溢出些藏不住的局促和紧张,悉数落入尹叙的眼中。
他轻轻一笑,垂眼看了看手中的奖品,忽然说:“阿珏,你有没有什么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
云珏瞳孔一震,仿佛心中所有的小心思都瞬间暴露于他的面前:“你……”
尹叙笑着说:“你可以说说看,我都可以去试试。”
……
云家女郎回应了尹家郎君的情意,当众将奋力夺得的奖赏赠与对方疑似定情的事,在当天晚上传遍了樱桃园。
次日开宴前,连圣人都私下打趣起尹叙。
“朕原先还觉得奇怪,尹相似乎完全不担心你的婚事,都不见张罗,没想你早已给自己安排好了。”
尹叙连忙道:“外面那些传言,陛下怎么也信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臣不怕流言蜚语,但姑娘家清誉为重,不该被非议。”
这话让乾盛帝听笑了:“哦?她此前闹得轰轰烈烈,没见的多在乎名声,到你这里,她倒是不容非议了?”
尹叙:“云娘子年轻活泼,许多事也看得开,但她终究是云将军的掌上明珠。长辈在意的、看重的多半是更深远的事,臣不得不仔细些。”
几句谦和的话,让乾盛帝轻易的听出了话外之音。
他眼神轻动,意味深长的问道:“听起来,尹卿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你的年纪也不小了,长安城到你这个年纪的,多已成家立室,朕也希望你能觅得一份良缘。其实朕觉得那云家小娘子对你颇为钟情,即便朕为你们做主,也不算去昂人所难,乱点鸳鸯谱。”
尹叙越发露出惶恐之态:“陛下用心至此,臣感激不尽。只是云娘子活泼动人,惹人怜爱,她来长安读书,家中已非常不舍,若此刻再提及婚事,定会比寻常更加不舍。只是碍于陛下皇命在前,不舍也得舍……”
尹叙温和一笑:“求娶求娶,自是要恳求请求才可娶得,若臣借圣人恩泽得偿所愿,不过也是眼前的蝇头小利,长远了看,怕是更颠簸。”
青年缓缓道来,圣人听得连连点头。不得不承认,这云家人护短又霸道,战力非常人能比。
因此他也大概明白了尹叙的心思,他不是不能想法子尽快促成这门婚事,只是想尽力的一个圆满。
“听起来,你自己已有了打算。不过尹叙,男儿当以家国天下为重,早早成家立室,也好专心正事。若有什么难处,随时可以告诉朕。”
听了这话,尹叙也确定,至少如今的圣人对云家十分信任,甚至依赖。
所以他对云赵联姻非但没有什么疑虑和抵触,甚至有撮合之意。
尹叙终于不再拒绝,搭手作拜:“多谢陛下。”
不曾想,本是开宴前君臣之间的私下谈话,可周遭的耳目实在厉害,这日宴席刚刚结束,关于圣人或要为云珏和尹叙赐婚的说法便传开了。
所谓说法,其实并未证实,圣人席间甚至没有正式提过什么,但风声传到云庭耳朵里,瞬间引起了这夫妻二人的警觉。
“这个尹叙,莫不是想借圣人施压?”
裴氏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说:“若是如此,便是你我也不好阻拦了。”
虽说圣人如今信任甚至依赖陇西,但信任和怀疑,从不是突然出现或消失,多是在一些细节小事里彰显。
若圣人真有促和之意,他们还得认真想个应对之法。
云庭:“上回老尹做东时,就已经私下问过咱们一次,好说歹说是挡回去了。没想到这个小的更狠。”
越想越气,云庭猛一拍案:“若他真敢借圣人施压,我就……”
“庭哥。”裴氏及时打住他:“你可别忘了放灯时阿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奖赏送给他的事。这孩子从小就不懂的掩饰自己的感情,如今这样做,分明是认定了他。虽然尹叙咱们了解的也不多,但阿珏喜欢他,你又能如何?”
云庭怒气变叹气:“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让她来这里……怕我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
“不然……”裴氏出主意:“不如,我们找尹叙谈一谈?虽然一场谈话得不到多少了解,但至少能试试他的态度。”
夫妻商议过后迅速拍板,且默契的将这事瞒住了云珏,只作一个私下的谈话。
另一头,云珏也在对彩英耳提面命做嘱咐。
彩英一头雾水的问:“为何要暗中观察将军和夫人的动向?”
云珏一摆手:“一时半会儿跟你解释不清楚,那是我亲爹亲娘,我还会害他们不成!总之,你给我打起十足精神盯着,若盯漏了,回头我就收拾你。”
彩英挠挠头,老实道:“哦。”
……
尹叙收到云庭的邀请,是在樱桃宴后的一次早朝之后。
云庭像一个寻常长辈般将他招过去,先是夸奖了一下他在朝上所言之妙,然后将话题过度到他任职的日常,再到年轻人要劳逸结合,最后顺势引出自己久不至长安,都快要忘了这里的风情民俗,问他可否寻个下值后的时辰,一起走一走。
尹叙从头到尾都表现的非常守礼恭敬,最后礼貌应下,全程甚至没有主动提过云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