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乐安仍旧放在身前,明确表示出拒绝意味的双手,齐庸言心底一痛,连乐安的话都没听清,自然也不可能回答什么。
呿。
就知道这人指望不上。
乐安一个白眼,也不看齐庸言了,问挤上来的自个儿的侍卫侍女,“秋果,捞我上来那人呢?”
侍女秋果一脸懵:“啊?”
——不是齐大人捞您上来的?
乐安迅速看向侍卫,侍卫却也一脸懵。
“啊?”
——不是齐大人捞您上来的?
得,还得问齐庸言。
乐安又扭头看齐庸言。
好在,这会儿齐庸言似乎总算回过神来,而且,听了乐安和侍卫侍女的对话,也发现了不对劲儿。
他问侍卫:“不是你们救公主上来的?”
他听到乐安落水的声音,立马往回跑,刚跑到湖边,就见一个男人抱着乐安往上爬,他压根没看那男人,下意识以为是乐安的侍卫,将人往边上一推,就抱住了乐安。
然后其他侍卫和侍女来了,再然后宴会上的人都来了。
今天乐安拢共也就带了八个侍卫,此时八个浑身干爽的侍卫齐摇头:“没有,我们赶到时,就看到齐大人您……”
齐庸言悚然而惊。
那那个男人是谁——!
竟然混进了南康公主举行的宴会,还离乐安那么近!
齐庸言当即目光如刀,看向围观人群里的南康公主。
南康公主的脸色,顿时比刚落水的乐安还难看。其他人也想到了此番,纷纷眼神交流起来。
乐安倒没像其他人想那么多。
她脑海里,全是那人那张脸。
怎么会有人长成那样。
意识半醒半昏间,忽然在清澈的水底看到一个山精水魅般的存在,如果不是此时身上还湿着,如果不是确信齐庸言和侍卫都不是下水捞她的人,乐安差点要以为,这是一场梦。
*
“山精水魅”已经悄然远离了宴会。
确认了那位公主殿下性命无虞,又一大堆人涌了上去,他便趁人不注意,朝着事先便看好的退路悠然离去。
还能一边走,一边拧衣服上的水呢。
春光灿烂,桃花灼灼,他走在春光里,走在桃林中,湿透的衣物紧贴着,暴露出少年薄韧而修长的身躯,光泽肌肤上滑落的颗颗水珠,每一颗都倒映着春光与桃花,仿佛一颗颗璀璨的星辰。
脸上的黑灰几乎被湖水冲刷殆尽,只有一丝黑色的水线还在沿着脸庞的骨骼轮廓向下流,却更衬得少年的肌肤莹白如玉,细白如瓷。
少年走动着,那黑线便顺着下巴,流到脖颈、喉结,再到精致突出的锁骨处延宕流连了片刻,又随着少年迈步时的震动,一忽儿向下,隐入紧贴着少年身躯的衣衫之下。
便是不看脸,这副画面也足叫人目眩神迷。
更何况,再璀璨的星辰,再清透的水滴,亦比不过春光下,少年的那张脸。
少年走在日光下,每一寸脸庞都被日光照耀着,于是少了些水里时的精魅之气,但湿透的黑发,背景的桃花,还有日光下闪闪发光的脸庞,俨然是,戏台上,话本里,桃源仙境里走出的仙人少年。
谁看了不如坠梦中。
便譬如长顺。
千桃园外,长随长顺心焦又害怕地等在接应处,脖子像大鹅似的伸地长长的,倏然,便见那桃花深处走来一个人影。
哪怕看惯了自家少爷的脸,长顺也不禁愣了一瞬。
等到少爷走到自个儿跟前了,才恍然惊醒,注意到少爷浑身湿透,脸上的伪装也全没了。
立刻一声哀嚎:
“少爷,你被人沉湖了?!”
仙人一般的少年脚步微顿。
随即,眼神十分和蔼可亲地看着自家长随。
“长顺,你就不能想我点儿好的?”
长顺一脸忧愁,“可是少爷,您就是去干坏事儿的呀,长顺早就说了,这种宴会咱们闯不得呀,万一冲撞个什么贵人,几条命也不够赔呀,您还特意溜进去,这不是嫌命长吗,更何况,少爷您这张脸——”
长顺看着少年的脸,长叹一声。
随即,破天荒地,掉了个书袋。
“书上说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就算少爷您不想干坏事,可谁家小姐,哦,还有公子,谁家小姐公子看见您这张脸,不得想拉着您干坏事?然后被那些大人物一发现,可不就被当成伤风败俗的,然后被沉湖吗?我说,少爷——您真不是被沉湖后逃出来的?”
“不是。”
少年拧着湿透了还在向下滴水的头发,懒得再跟想象力太过丰富的长随掰扯,只是,不知想到什么。
他拧发的动作陡然一顿。
濡湿黑发上的水珠,兀自一滴滴滴到泥土上。
“长顺。”
他叫道。
“哎,少爷。”长随应道。
“你说,我这张脸,真能叫所有人看了都把持不住?”
长顺瞪眼,“少爷,是倒是,可您这用词——”什么叫把持不住啊少爷!
少年一挥手:“些许小事,不必在意。”
他低着头,又缓缓拧起了发,看着那清澈的水流浇灌到干燥的地面,想象着假若那土里有一颗种子,那么说不定,过些时日,那里便会长出一棵新生命。
只要一点点水。
于是他微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的笑容,竟比这满目的春光更炽。
“那你觉得,乐安公主……”他念着这个尊贵无比的名字。
“把持得住吗?”
第8章 不要回头,只管往前走……
虽然只在水里泡了一小会儿,但毕竟还是春日,湖水冰凉,乐安回去后便开始头昏昏的,说话也有了鼻音——御医说喝碗姜汤捂一捂就好了。
但甭管病情轻重大小,乐安公主病了,这就是天大的事,就是京城举凡有点眼力劲儿的贵人们,都必须关心的事。
当天,天还没黑,乐安刚回府没多久,御医前脚刚出公主府,后脚就有许多人登门探病。
不过乐安早早想到这一遭,便借口养病,让门子把所有探病的人都拒了,连那些一品大员皇亲国戚也照拒不误。一品大员皇亲国戚们也并没有任何怨言,反而还换了策略,人不能进,就送礼。
无数礼品流水似的送到了乐安府上,去了千桃宴的一个不漏,没去千桃宴的也一个不漏。
“春石,你以前不是好奇京城有多少家达官显贵吗?你去数一数收了多少份礼,应该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乐安斜躺在床上,抱着锦被,跟侍女说笑。
“哎!”春石爽快地答应,当即拔腿就要去数。
“你还真去数啊!”夏枝哭笑不得地拉住这个愣头青,“公主跟你开玩笑呢没看出来啊?”
“啊?”春石挠挠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乐安,“公主……”
然后便见她家公主正没良心地咯咯笑。
冬梅姑姑抱着一床冬天的厚棉被走过来,没好气地白春石一眼,顺路又瞪一旁装哑巴的秋果一眼——谁叫她跟着乐安出门却还叫乐安落了水,一路气哼哼地走到乐安床前,在乐安瞬间变得精彩的脸色以及脱口而出的“冬梅姑姑我不冷!“中,又狠狠瞪了乐安一眼。
随即,估摸着足有十来斤重的大厚棉被,便严严实实落在了本就已经盖了两层春被的乐安身上,盖的严严实实,脑袋都遮了一半,只剩上半张脸,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
“你说不冷不好使,御医都说了叫你好好捂一捂,御医说了算你说了算?“盖好棉被,冬梅姑姑心满意足,虎目圆瞪,两手插腰,活像乐安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儿。
认真来讲,当然是乐安说了算。
她要是让御医说她啥事儿没有立马就能活蹦乱跳出门打马球,谅御医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不过此时,当然是英明神武的冬梅姑姑说了算。
乐安被三床沉甸甸的被子压着,觉着额头上好似立马冒出了汗,一冒汗,便想睡,也没心思跟侍女们说笑了。
冬梅姑姑看着乐安眼皮开开合合,知道她困意上来,便想着叫侍女们噤声,叫乐安好好睡完这一觉,等睡醒了,估摸着风寒也就退了。
可这个打算,很快便落空了。
“圣上驾到!“
伴着这一声尖利的叫喊,哪怕门子得了乐安吩咐,也不敢拒的真正贵客,登门了。
乐安从半昏半醒中醒来时,当今圣上,延熙帝李承平,便已经大踏步地走到了她榻前。
李承平脱了龙袍衮服,此时只穿着一身寻常的月白衫子,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跟那些在酒楼、在宴会、在学馆里的学子们,看上去并没什么不同。
当然,跟普通年轻人比,李承平继承了皇家的好基因,剑眉星目,身高体长,加之自小便居高位,浸淫出一身威势,不怒而自威,便是无人知晓其身份,也不会轻视他,反而有种望而生畏之感。
不过乐安府上的侍女,却对他没什么畏惧。
他一进门,侍女们福身行礼,随即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半点没皇帝驾临小心忐忑的模样,他大踏步走向乐安床榻,侍女们也只看了一眼,没有人去拦。
当然也不用拦。
“姑姑!“
李承平靠近床榻,看见乐安正满脸通红(太热,捂的),艰难挣扎着坐起来(被子太沉,压的),当即便红了眼眶。
“姑姑!”
又叫一声,随即,轻微的一声“噗通”后,李承平双膝便跪坐在了乐安床前的小榻上。
再没一点帝王架势。
这还不算,跪下后,李承平又小心地挟着乐安腋下,托着后背,帮助她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