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扬起下巴,明明比齐庸言矮许多,却愣是摆出了居高临下的架势来:
“这种态度?哪种态度?我堂堂正一品公主,跟你一个四品官说话,还要注意什么态度?齐大人,是你要注意你的态度吧?小心我叫御史参你一本哦。”
齐庸言闭上了眼睛。
“乐安……”
再开口时,声音低了许多,甚至显出一丝软弱疲惫。
他上前一步。
乐安后退。
齐庸言咬牙,又上前。
乐安又后退。
这一退,乐安的双腿感觉到水边上石阶冰凉的温度。
乐安抬头,面容平静:“齐大人,你想把我逼进水里吗?”
齐庸言呼吸一窒,看着她背后不知道多深的湖水,终于不敢再上前一步。
“乐安……”他又叫了一声,眼神苦涩。
“我来……是想告诉你,娶妻的事,我并不知情。是母亲瞒着我擅自定下,我……是刚刚才得知了消息。一得了消息,便来找你了。”
……
一片寂静。
两人站在一株枝干遒劲的老桃树下,桃花自然不言,四下里只有流水潺潺声,鸟鸣啾啾声,以及偶尔一片桃花落下,风吹落桃花的簌簌声。良久之后,才有一道声音响起。
是乐安的声音。
“然后呢?”她看着齐庸言,问道。
“你特地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了,然后呢?”
解释?退婚?言辞拒绝母亲安排的婚事?告诉她自己事自己做主不需要她插手?
齐庸言双手握拳。
“然后,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乐安默了片刻。
随即,轻笑一声。
“齐大人娶妻,我有什么话能对你说呢?啊,对了,是得说,还没恭喜你呢。“
乐安笑地一脸讨喜,双手合在身前作揖:“恭喜齐大人喜得娇妻,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仿佛石化了一般,齐庸言看着乐安,身体一动不动,眼里波云诡谲。
半晌,吐出几个字。
“乐安,你还是那么狠心。”
乐安也看他,眼里无波无澜,一字一句:
“不是我狠心,是你贪心。”
齐庸言还要说什么。
乐安已挥苍蝇似的赶人。
“好了话也说完了,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叫侍卫轰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我说你从哪儿跑来的?不会是从宴会上找来的吧?等等、那——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你来找我了?”
说到这里,乐安悚然而惊,两眼圆睁,手上动作更大。
“快走快走,我可不想再跟你扯上关系!”
被她这一通赶,齐庸言含在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火气冒了上来。
“不用你赶,我自己走!“
说罢,转身甩袖就走。
乐安敷衍地挥手相送,没挥两下,就惬意地两手放到背后,脖颈向后,面部朝上,一伸懒腰。
应付前夫可真是个体力——
乐安伸懒腰的动作倏然一顿,圆眼一瞪。
只见她头顶处,那株枝干遒劲的老桃树上,无数粉的白的花朵间,一双黑漆漆灿若星辰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她。
乐安双目圆睁。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闪了闪,随即花叶颤动,一张黑如锅底的脸露出来。
“h——“
“噗通!“
树上人的招呼声还未说出口,树下,乐安久久未动的懒腰突然向后倾斜,彻底伸过了头,于是只见她,头朝下,脚朝天,一头栽进湖水里。
乐安:……
栽进湖水前,她看见树上那乌漆麻黑的人噗通跳下水的身影,以及不远处,还没走远的齐庸言撕心裂肺似的喊声。
“臻臻!“
叫什么叫,还没死呢。
她心里想着,但很快,便已经无法想这些有的没的。
鬼知道一个桃树林里做甚挖这么深的湖,乐安脑袋栽下,随着惯性一直往下沉,不说她压根不会水,就是会水,这会儿也压根扑腾不起来,只能无力地下沉。
正感觉要沉到天荒地老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她。
再然后,一个身体贴上,抱住她的身体。
水流好似忽然被隔绝在那人的怀抱之外。
算这个黑漆漆的鬼还有点良心,跳下的及时。
心知是树上那人,乐安安心了些,
手脚重新找回了知觉,而后本能地往这人身上缠。
一边缠,一边努力睁开眼,看那人的脸。
——
刚刚那黑漆漆的脸,可实在给了她不小的惊吓。
可是,乐安没看到预想中黑漆漆的水鬼。
只看到,清澈湖水的浸泡下,无数黑色的黑霰一样的颗粒在水中飘散,而黑霰之后,是一张——山精水魅一样的脸。
第7章 他的笑容,比春光更炽……
乐安公主落水了!
这个消息一出,任是什么达官显贵、公子仕女,也再没了玩乐的心,尤其以南康公主最为惊慌。她办的宴会,她刚明里暗里给力乐安难堪,结果转头,乐安就出了事儿。
乐安要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虽然都是“公主”,但南康很清楚,自个儿这个公主,在当今心里的分量,怕是连乐安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再顾不上风姿仪态,南康公主拔腿就跟着报信儿的人往据说落水的地儿跑,慌乱之下,头上钗环掉了两只,头发也乱了,全顾不得捡拾整理。
南康公主都这样儿了,其他人更甚,全都一脸惊慌担忧地涌过去。
好在,地方不远,不用养尊处优的贵人们跑多久,便到了,可到了地方便看见——
清波荡漾的湖水边,一株开得正茂的老桃树下,乐安公主浑身湿透,俯身半躺在人怀里,正头朝下咳着水。
贵人们先是松了一口气。
能动,在咳水,起码性命应该是无忧了,那么除了宴会主办方可能还要吃些挂落,他们这些只是应邀来的吃瓜群众,大概率不会受牵连了。
而一旦确认自身无事后,贵人们便有心思关注别的事儿了。
比如,那个抱着乐安公主,两眼通红、一脸焦急,甚至把自个儿的官服外袍都脱下来裹在公主身上的男人——
可不正是乐安公主前夫、今日刚刚出了风头的刘小姐的未婚夫,齐庸言,齐大人?!
再想想刚才乐安公主离宴后,据说齐大人立刻找来且追上的传闻……
众人看乐安和齐庸言的眼神儿立马不对了。
曾经鹣鲽情深十余年的夫妻,和离三年后,仍旧你未嫁,我未娶,而今,一方刚刚传出娶新妻的消息,且新欢旧爱狭路相逢,男方便急慌慌地追来,再然后,两人独处时,女方便落水了!
究竟是意外落水?
还是旧情难忘,忧愤之下愤而投水?
显然后者更有趣、更符合大众想象、更为人们喜闻乐见。
虽未有人敢在这时候窃窃私语,但暗地里交流的眼神儿,早就突破了语言的限制。还有人,已经用奇怪的眼神看向那位刘小姐。
不过那位刘小姐倒是面色沉稳,被人这样打量,也没什么难堪羞窘的反应,看上去倒很有些大家风范。
乐安当然不知道,她这一落水又让京城贵人们产生了什么奇怪的猜想,若是知道,怕不是会当即跳起,离齐庸言八丈远。
可惜她不知道,她只顾着咳水,咳完水,感觉身体无事,能说话了,立即扭过身子,看向四周——
“那人呢?”
“臻臻!”齐庸言一把抓住乐安的手,激动地眼泪从眼角流下来,“你没事了、你没事了……太好了。”
说罢,激动之下,双手一伸,便要将乐安抱进怀里。
乐安:——!
哪怕不知道此时围观群众们心里的小九九,哪怕刚从水里捞上来咳地七荤八素,乐安也不能就这么叫齐庸言抱啊!
都离婚了,请自重!
乐安双手迅速在胸前结印,哦不,双手迅速在胸前一推,瞬间便把毫无防备的齐庸言推了个趔趄。
齐庸言:……?
乐安可不管齐庸言什么反应,她又四下里看了看,还是没看到人,于是又问:
“那人呢?”